第 21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3-07-28 11:28      字数:4943
  “督统大人,前面是燕国的军队!”
  芝罗坪附近,大批的燕军人马出现在萧然的视野内,他们正跟守卫粮草的冰国军队打得难解难分,而四下里已经有火光窜了起来。冰国的人马显而易见地处于弱势,虽然奋力抵抗但还是节节败退。
  “刘大人张大人,你们率人马去救火,其余的人跟我来!”
  萧然眼见此景,一声令下,率领自己手下的人马冲入了战场。
  “萧督统的援兵到了!萧督统的援兵到了!!”
  一时间,冰国军队的欢呼声响彻四野,所有的将士浴血奋战,与燕国的军队战到了一处……
  乌黑的密云压得更低了,仿佛天与地都合在了一起。
  遍及溯野的风强劲地刮了起来,夹杂着飞砂走石和血腥的味道,吹在人的脸上生疼。
  不一会儿,瓢泼的大雨洒了下来,浇熄了芝罗坪的火光,也将两国的将士浑身浇得湿透。
  耶律见势不好,下令鸣金收兵,苏翎率人追了上去,然而,燕军仗着对地形比较熟悉,虽然折损了不少人马,还是硬生生地逃了出去。
  萧然领兵从芝罗坪回来,即使是如此的大雨还是可见他一身的血水,黯淡的天色中,两人互相望着,相对无言。
  中夜时分,倾盆的大雨终于停住了,繁星在夜空下燃起来,煞是好看。
  苏翎白天的时候淋了雨,到了夜间便有些咳嗽。
  他在寝台上辗转反侧了不少时候,终于还是撑不住,支起自己的身子,起身倒了一杯水,一点一点地喝了下去。清澈的泉水很是甘甜,顺着苏翎的喉咙一路润了下去,让他稍微舒适了些。苏翎把水喝完,平复了一下呼吸,正转身准备睡觉,忽然听见门外细碎的声音。
  “谁?”他低喊一声,抓起身边的佩剑就快步抢出。
  门外之人仿佛受了惊动,人影一晃就要没入黑暗中——可苏翎的动作更快,只一瞬间的工夫,长剑就抵住了那人的咽喉。
  “萧然?”
  “……苏将军。”
  萧然见自己的行踪被人识破,不得不低声见礼。
  苏翎笑了一下,收回剑,“我还是习惯你叫我的名字。”
  “……属下不敢。”
  “不敢?你可没什么不敢的。”苏翎淡淡说道,“说吧,你半夜三更在我的营外,到底想做什么?”
  “我……”萧然一时语塞。
  军旅之中,半夜站在他人帐篷之外是犯了大忌的,何况还是主将的帐篷。只要苏翎稍微严厉些,就是对他军法处置也不为过,可萧然担心的却不是自己的安危,他只是害怕苏翎对他的行为有所误解……还有,他来此的真正原因,他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苏翎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萧然是一个率直的年轻人,有时候,苏翎怀疑他几乎会将所有的心思写在脸上。
  他来此当然不是对苏翎图谋不轨,萧然不是这种人,可他此时脸上的心虚和犹豫着实激起了苏翎的兴趣。在这个枯燥苛烈的战场,萧然仿佛是苏翎生活中唯一的一点润饰。
  “深更半夜站在主将营外,如果不解释清楚的话,后果你不是不明白。”
  苏翎玩心上来,忍住了笑,眉毛微扬,开始恐吓他。
  萧然的神情果然更局促了,在战场上,他可以面对千军万马毫无惧色,可是在面对苏翎时,萧然随时都会感觉到莫名的退缩。
  “我,……我,……”
  他一连“我”了好几声,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苏翎的眉毛扬得更高了,望向他的眼神施加了压力,让萧然不安地低下头去。
  “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耗。”苏翎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语气却很凝重,“萧然,你半夜三更在主将营帐外鬼鬼祟祟,就等着军法处置吧。”
  他说完,转身就要回营。
  其实他只是作个样子而已,萧然却猛地叫道,“等等,苏翎!”
  叫完就伸手拉住他。
  苏翎的手。
  比想象中的更冰冷,也更细瘦。
  萧然拉着苏翎的手,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一闪而过,那一瞬间,他想放开,可是不知为何却握得更紧了。
  苏翎也微微怔了一下,他没有想过萧然会拉住他。
  他的目光在两人的手上停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来,望着这个年轻人。
  “那个……”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萧然松开了苏翎的手,嗫嚅,“方才经过你帐外的时候,听见你在咳嗽……这是我祖传的灵药,对身体很好的。”
  萧然说完,将一只细白的瓷瓶塞到苏翎手中,一下子跑开了。
  苏翎怔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瓷瓶,慢慢收拢十指,轻轻握住。
  萧然沿着营地一路奔跑,不知跑了多久,在一条清澈的泉水边停了下来。
  他俯头把自己的脸埋到溪水里,借以冰凉脸上那种火辣辣的感觉。淡淡的星光洒下来,落在这个年轻将领的身上,他回想起自从认识苏翎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个人……似乎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专横跋扈,无论在朝堂之上他是如何的,在战场上,他的确是一个优秀的将军……还有一些,他自己也无法说清的感情……
  萧然望着水面,努力地平复着自己剧烈的呼吸和心跳。苏翎美丽却苍白的面容又在眼前浮现出来,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5
  战争持续得很艰辛。
  恶劣的气候和长途的跋涉多少影响了冰国大军的战斗力,可苏翎凭借巧妙的用兵与耶律周旋,也让对方几乎讨不到好去。燕国的情况很不妙,过于寒冷的气候使他们对土地的需求越来越迫切,可冰国的士兵是憋了一口恶气来的,双方都有必胜的决心,这使得每一次对敌都是一场恶战。
  艰难的拉锯战中,双方时进时退,每一寸的土地都是靠无数的鲜血换来的,然后敌方在用无数的鲜血夺去,再夺回来……如此反复。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苏翎的军队还是一分一分艰难地前行着。
  他们从耶律手中夺回了两座城池,城池不大,可它们是冰国北方的门户,也赌上了冰国人的骄傲。为了这两座城池,苏翎付出了极惨重的代价,原本的四十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二十五万不到,可耶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手上只留下了二十二万人。
  惨胜如败。
  在夺回叶城的那一夜,苏翎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城内的士兵和无边无际的火把,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先帝昭明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可是他别无选择。
  为了沧雅,为了身后的那个幼主和皇朝,他必须让军队威慑四方,必须让燕国从此以后不敢再轻易进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会倒下去。
  自嘲地笑了笑,苏翎转过身去,沿着城墙慢慢地走。
  北方的夜晚很寒冷,城墙上已经结起了一层细碎的冰花。记得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经陪昭明这样巡视过,那时的他还很年轻,总以为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帝王的恩宠是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年轻时候的苏翎高傲得像一只鹰……可现在,当繁华退去,剩下的只是千疮百孔的结局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凉。
  ……宫变的时候,在帝王的猜忌之下,他根本就无力申辩。
  他该如何对他说,昭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你,……
  他该如何对他说,昭明,你在我心里一直比谁都重要……
  谋逆成功的那一夜,谁也不知道苏翎曾经在密室一角狠狠地撞着自己的头,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又哭又笑地几乎喝了整夜的酒。
  他把先帝昭明所赐的东西悉数摔碎,而他就伏在那一片碎片中,久久无力起身。
  ……他的身子,几乎是在那一夜之间垮下来的。
  那段不愉快的记忆让苏翎的心口又开始微微作痛,他伸出一只手按住前胸,不意却碰到了一颗柔润温和的珠子。
  ……那是一枚淡青色的琉璃珠,被一根极细的丝线穿着,挂在苏翎的脖子上。
  苏翎下意识地握住它。那是怀仞临行前留给他的纪念,具有辟邪和安神的功效。苏翎把它用丝线穿起来挂在身边,每当看到这颗琉璃珠的时候,他总会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暖意从心底流过……连带着心,也塌实了不少。
  怀仞……怀仞……
  如今的你,又身在何方?
  夜风忽然大了起来,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吹乱了苏翎的披风和长发。
  城外燕国的军营里,一名有着深碧色眼眸的男子靠在一棵快要枯死的柳树上,仰头望着叶城高高的城楼。城楼上,一袭单薄的身影茕茕孑立,洁白如雪的披风在黑沉如墨的夜色中分外显眼,却是说不出的寂寞孤单。
  凤轲垂下眼来,低低地吹起嘴边的叶子。
  他的脚下是幽白色的烟火,在黑沉的夜色中无声无息地散开。
  “大亲王阁下……真的要这么做么……”问话的将领有些犹豫,望着眼前这名深碧色眼眸的男子,“即使现在不动用冻绿,我们也未必就,……”
  柳叶的呜咽声有些突兀地停止了。
  “耶律,”凤轲放下手中干枯的叶片,蓦地转头,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眼下处于劣势。何况,两座城池,就已经牺牲了近二十万将士的性命——燕国没有那么多兵力陪他们一起耗下去。”
  “可是……”
  耶律有些不甘,他本来是抱了无论如何也要胜过苏翎的决心前来的,可是如今,凤轲的一个命令就粉碎了他的所有机会——凤轲要对苏翎下手,冻绿毒发,那么赢的那个,就是毒药而不是自己。
  凤轲的头垂下去,丝丝缕缕的长发遮住了他眼中的烦躁。
  他望着脚下的冻绿一点一点地升上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是军令。不管你还有没有胜过苏翎的可能,我们都不能用剩下的人马去冒险。明日一早你去叫阵,引苏翎出城,我会伺机发动冻绿……务必要将他生擒!”
  最后一句话,凤轲说得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即使是耶律青云也被这位亲王阁下少有的坚定震住,……然而,国都来的命令,明明是吩咐他痛下杀手的……
  “可是,……陛下那边,……”
  “小蹊那边我负责。”凤轲有些不耐,冷冷地打断耶律的话,“耶律,你明天一定要生擒他。如果他死了,我会要你为他陪葬……知道吗?”
  “……是。”
  惊摄于大亲王阁下难得的认真神情,耶律惟有低头,恭恭敬敬地应道。
  望着这个骁勇的将军走开去,凤轲再次仰起头,望向城墙之上的那一袭白衣身影。
  黑沉如墨的夜色中,那样毫无瑕疵的白仿佛刺痛了这个俊美男子的眼,他猛地用手挡住了眼睛,深碧色的眸子中充满了痛苦的神色。
  苏翎……苏翎。
  你叫我情何以堪?
  浓云如醉。
  天还没有大亮,辽远的天空上高挂着一颗血红色的战星,正透过晨雾闪烁着诡秘的光芒。
  苏翎站在城楼上,仰起头来仰望天空中的那一颗破军,一种不祥的预感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他的心头,让他不觉有些心惊。
  “苏翎,怎么了?”
  随他一起巡视的萧然见他脸色不对,有些关切地问道。
  苏翎对萧然是刻意栽培,最近总是把他带在身边。自从潞水一战后,萧然对苏翎的排斥之意也不那么重了,后来又随他转战各处,更是在心里存下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尽管萧然从来不承认,偶尔还是会闹别扭,但大体而言已经放下了戒心。
  “没什么。”苏翎勉强朝他笑了笑,他不能让这种没来由的事动摇了军心。
  萧然狐疑地看他一眼。
  其实苏翎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这是萧然在最近才发现的。很多时候他会更多地为别人着想,可是把什么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总让人有些为他担心。
  “你……”他正想说什么,一抬头也看到了那颗战星破军——蓦地,有关这颗星辰的传说在他脑中闪现出来,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担心那个传说?”
  破军星出,燕军必胜吗?
  苏翎微微苦笑了一下,他自己也不清楚。
  积压在他心底的是一种很微妙的不安,毫无来由地让人觉得畏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握住胸前的琉璃珠,镇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
  “萧然,别问这些有的没有的。”
  “是吗?”萧然又看他一眼,虽然心里对苏翎的看法转变了,但爱平日里相处时,他还是照样不客气。“真搞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不就是一颗星星吗?我可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哼。”
  听萧然如此说,苏翎惟有苦笑。
  他正准备张口再说些什么,却见凄迷的晨雾里,隐约有黑压压的军队出现。
  那是什么?燕国的军队吗?起雾的天气不适合作战,为什么他们会挑此时出击……?
  刹那间,无数的心思在苏翎脑中一闪而过,多年来的经验让他立即警觉起来,正在此时,一名士兵前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