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
津夏 更新:2023-07-28 11:28 字数:4962
只雕功精细的薰笼。男子正伸手往薰笼里添加不知名的香料——然而,虽说是香料,耶律青云却闻不到半点气息,只有苍白的烟雾在空气中悠悠地缭绕,然后悄然散去。
“……大亲王阁下。”
见到寝台上的男子,耶律青云半跪下来,双手抱肩,深深地行礼。
这是一个很隆重的礼节,只有在燕国人叩拜皇族时才会使用——而眼前的这名男子正是先代君王凤飞扬的嫡长子,当今皇帝的亲哥哥,名唤凤轲。
凤轲没有说话,只微微抬了一下手,示意耶律青云平身。
那双象征着冰燕混血的深碧色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手边的薰笼,目光专注,如注视着天地间的唯一。
耶律青云见他如此,不敢打扰,在一旁垂手站定。
他认得薰笼里的那种香,名唤冻绿。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香,平常人闻不到它的味道,只有身上被种下了冻绿药引的人才能感觉出那种清幽的气息。单闻冻绿或是它的药引都是无害的,可两者合在一起就是剧毒——这种毒一旦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能在瞬间夺走人的行动力。
耶律知道凤轲的冻绿是为谁而燃的,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毒药,一两可值千金。药引则更是贵重,平常不会轻易使用——在这个聚集了八十余万将士的战场,只有一个人的身上被下了那种药引。
那是一种极慢性的毒药,只有依靠毒性的累积才可以达到效果。
而凤轲之所以在这里,为的就是加深那人身上的毒性,一旦耶律无法拿下冰国的城池的时候,冻绿就会如期发动——帮助燕国大军夺取胜利。
想到这里,耶律青云忽然有一种不服气的感觉。
尽管在八年前的那场战争中,他输给了苏翎,可这并不代表这次结果也一样。
八年前苏翎在他胸前刺下了无法磨灭的伤口,这让他觉得是终生的耻辱……此后,耶律青云一直把打败苏翎当作自己的目标,这几年来他日夜练兵,从未松懈过,他不相信这次依旧无法胜他。
“外面的情况如何了?”正想着,耶律忽然听见凤轲问道。
“回禀大亲王,苏翎的军队戒备森严,也派了人去征测地形,但目前似乎还没有开战的打算。”耶律青云恭恭敬敬地答道。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亲王也是用兵打仗的一把好手,凤轲的博才多学天下扬名,耶律对他的态度除了是对皇族的恭敬外,也颇有敬重之意。
闻言,凤轲轻轻笑了笑。
是么,苏翎……他在战场上倒是谨慎得很。
不过,就算苏翎再谨慎,有很多事情,还是会无可避免地发生。
凤轲化名司徒怀仞,留在苏翎身边多年而未被揭穿,这不仅让他觉得侥幸,更让他觉得有些心酸。他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苏翎时,那个美人对他毫无防备地微笑,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个叫做“怀仞”的男子亲手推下了深渊……他是如此地信任他。
凤轲微微摇了摇头,甩掉那些不好的记忆。
他纤长的手指一片一片地夹起冻绿的香片,仔细地把它们熔在薰笼里。
冻绿是一种很精细的毒药,分量稍有差错就会导致无可挽回的结果,凤轲用这毒时总是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正如当年的“怀仞”,在那个人身下布下药引时那样……
耶律青云见凤轲不说话,仍是继续站着。
这一次,燕王凤蹊派了凤轲来协助他,却没有张扬出去,得知凤轲在这里督战的只有耶律青云和少数几个心腹。冻绿这种毒只有凤轲会用,而凤轲来的时候就说了,他只管用毒,其余的事,一概不插手。
袅袅的白烟悠悠地升起,随后散去。耶律青云有些不明白,这些烟——或者说是香气,该如何穿透厚重的壁毯,透到帐篷外面去?
不过,这不是他该过问的事,他只是保持缄默。
“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凤轲投完了最后一瓣冻绿香片,转过头来,淡淡地问。
耶律又轻轻施了一礼。“回大亲王的话,就在这一两天内。趁他们还没有完全摸清地形,我们绕过正前方的河道,从山路后面包抄过去。”
凤轲微微沉吟了一下。
“大亲王阁下,有什么不妥吗?”见他不说话,耶律青云不禁问道。
“不,没有。”
“这样,也好。”
凤轲淡淡地说了一句,又道,“苏翎为人很是仔细……”他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变,随后,却只是接着说,“……你们要多加小心。”
“是!”
耶律领命,又如来时一般,行了一个礼,随后退了下去。
帘幕的门被揭起又放开,凤轲却并没有注意。
他静静地凝望着薰笼中冻绿的灰烬,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苏翎,一个像苏翎那样细心的人,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不曾怀疑过“怀仞”……?
……以前,他一直注意着不让苏翎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无暇关心其他,可是现在,当一切尘埃落定以后,他忽然发现了这个重要的问题。
3
苏翎俯下身,自山泉里掬起一捧水,掬在脸上。
甘冽的泉水让他的神志为之一清,寒气渗透入肌肤,很是舒服。
他在山泉中洗了脸,迎着微风望向远处的群山,群山包围的地方是一条悠长的河流,这条被称作潞水的河流隔断了两军阵营,在潞水之北,是被燕军占领的冰国土地。
燕国人善战,这一点天下闻名。
自燕国开国以来,他们就不断地蚕食着冰国的土地,到如今已经有百余年的时间。许多原本属于冰国的土地在一次次的战争中被燕国夺了去,虽然冰国也屡次夺回,但在双方长年的拉锯战中,还是有不少的地方永远地归了燕国。
燕国。
这是一个处于极北苦寒之地的国度。
因为资源的匮乏,他们不断骚扰冰国,掠夺他们能掠夺到的一切。这几年来,由于气候的越发恶劣和人口的增加,燕国对于城池和土地的需求越发迫切,也因此,他们对冰国的攻击更为猛烈。
苏翎迎着风,遥望着那一片阵营。
苍茫的天空下是连绵不断的帐幕,如今正值夏秋之交,可潞水附近的气候却寒冷得诡异,夜里的流水会结成细碎的冰,而时不时地也会下几场不大不小的雪。
胡天八月即飞雪。却不知潞水往北的燕国那边,又是何等苛酷的情境?
苏翎有些出神地想着,不知何时,却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
那缕幽香似麝非麝,却淡到了极点,隐藏在渺茫的风里,越发显得若有若无。
是什么味道……?
苏翎微微怔了一下,再仔细寻觅时,那香气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一瞬间,苏翎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将军……!将军……!!”
远远地,一名将领跑了过来,看起来却有几分焦急。
“出什么事了?”苏翎快步迎上去。
“方才,方才探子在西南一带见到了大批燕国人马,他们似乎正往我们这边赶来,……”
那将领的话还没有说完,苏翎就脸色一变,快步往军营的方向走去。“他们人到哪里了?”
“已经过了潞水。”
“其他人知道么?”
“在来路上遇到了萧督统,已经告诉了他,萧督统说他会立即命令军队备战。”
苏翎闻言,加快步伐向军营赶去。
到得营地时,所有的将领已经在主帐集中,苏翎进去后也不客气,直接问道,“燕军现在到了哪里?”
“西南方沉沙谷一带。”
“还在继续前进么?”
“是的。”
苏翎闻言,霍然转身,望向墙上挂着的地形图。
过了沉沙谷就是起伏不定的山路,没有特别开阔的地方,并不适合大规模作战。
苏翎眼色冷了冷,这么说,他们是打算袭营。
“对方人数多少?”
“秉将军,七万左右。”
苏翎这边有四十万人,用七万人袭营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这一次,不仅连苏翎的脸色不对了,就是其他将领的神色也不好看。
“……来的人应该不只一路。”萧然的眉皱了一下,说道。
苏翎微一颔首。
可是,其他人又在哪里?并没有探子回报别处出现敌情。
大帐中陷入了一片沉默。冰国军队初来乍到,对地形远没有燕军那么熟悉,对于其余的燕军会从哪里出现,他们都没有把握。
“林贺,你带五千士兵外加五千弓箭手守住西南方的山道,在山道上阻住他们。”
“是!”名唤林贺的将领领命而去。
“罗成,你命探子在其他方向加紧巡查,一有动静就马上回报我。”
“是!”
“杜康,杨子益,你们带人堵住通往此处的各大入口。”
“是!”
帐中的将领一个一个领命而去了,原本紧张的气氛因为苏翎的镇定而略有缓和。
苏翎望着那张地形图,紧抿着嘴唇,不说话。对于耶律青云,他多少都有些了解,那名男子是带军的一把好手,可谓是有勇有谋,此次敢深入敌营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自己这方,却还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
他们真的是要袭营么?
不知为什么,苏翎总觉得有一些不安。
事实证明,苏翎的不安是对的。
燕军的确做出了袭营的姿态,而冰国军队在东北方和正前方都发现了敌军——然而,在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后,苏翎忽然明白了什么。
此处地形易守难攻,耶律青云选择进攻此处并不十分明智,何况如此大批的人马行军到这里,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很低,一旦苏翎发现他们,战斗就会进入胶着状态,燕军不一定能讨得好去……这些,苏翎想得到,耶律青云未必想不到。
“传令下去,命萧然率领十万人马支援芝罗坪方向!”
芝罗坪是冰国军队的后方,那里囤积着大量粮草。苏翎一想到燕军的目标可能不是袭营,就被粮草的安危惊得一激灵。他迅速传令,命萧然火速支援。
燕军的目标很可能是声东击西——在这里牵制住苏翎,然后派人前往后方偷袭。
萧然在往南去的方向上受到了阻碍。
是耶律青云亲自带的队,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截住了萧然一行。
耶律青云的目的的确是袭击粮草,他不能放萧然过去,只要萧然的援军不到,燕国的人马对付守卫粮草的士兵就绰绰有余。
“苏将军!耶律青云亲自率领军队截住了萧督统所部!”
“该死!”
苏翎一咬牙,耶律的目标果然是粮草!
他也顾不得什么了,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剩下的还有多少人,一齐跟我来!”
浓密的战云把天空压得很低,耶律青云见到苏翎的时候,只见他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暗红色的披风在惨淡的背景中飞扬,而他的神情就像一个远古的神祗。
苏翎用那双点漆般的黑眸望着他,眼睛里是说不出来的嘲讽和不屑,他扬手一挥,身后的军队就冲上前来,冲乱了耶律原本有条不紊的阵形。
“很好,你的反应还不算慢。”
刀与剑交错的那一瞬间,苏翎听见耶律青云似笑非笑的耳语。
他冷哼一声,侧身闪开对方挥来的弯刀,回头对不远处的萧然使了个眼色,萧然会意,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率领一队人马突围而去。
苏翎与耶律的战斗持胶着状态。论刀剑之术,苏翎原本是胜耶律一筹的,然而,多年来劳心劳力的生活让他的体力远不如耶律那么充沛,一时两人斗了个半斤八两,难解难分。
“怎么了?几年不见,退步了那么多。”
耶律嘲讽的话语在苏翎耳边响起,苏翎举剑格开对方的弯刀,劈手就是一个凌厉的反刺。
“手下败将,尤敢言勇!”
耶律不做声了,苏翎凌厉的剑气一时让他无暇他顾,然而,就在这次短短的交锋之中,他还是深切地感觉到,苏翎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八年的帝都生活,锦衣玉食,权倾天下,竟然让昔年那个浑身锋芒的少年变了这么多……
耶律的眼神微微一闪,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失落。
萧然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使命如此重过。
芝罗坪囤积着冰国军队全部的粮草,容不得有半点闪失,而耶律的出现和苏翎的支援无疑说明了燕军的目标正是粮草,如果萧然没有办法及时赶到芝罗坪,后果不堪设想。
他率领手下的人在重重的敌军里左冲右突,拼尽了全力杀出一条血路,只要前方有人阻碍,他不由分说地就是一刀。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杀红了眼睛的疯子,眼前只有道路和鲜血,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上到底斩杀了多少人,最后冲出重围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湿得跟从血水里捞出的一般。
“督统大人,前面是燕国的军队!”
芝罗坪附近,大批的燕军人马出现在萧然的视野内,他们正跟守卫粮草的冰国军队打得难解难分,而四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