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
津夏 更新:2023-07-28 11:28 字数:4984
我一面想着一面听大哥说下去,他说,翎,南边的奏折来了,慕容序亲自上的书,请求朝廷准许他将疫区里的一切焚烧殆尽。
原来,是为了这个。
果然是很严重的事情,如今瘟疫流传的范围涉及三个州府与两个郡城,被困在疫区里的百姓有两万余人,如果用火焚的话……那可是一大批人的性命。
不过,既然知道了是什么事,一直悬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
我浅浅喝了一口茶开始考虑另外一个问题,慕容序在临走之前,曾经得到过全权处理疫区事务的权力,照理来说,即使是这样的大事也不用上报朝廷,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知会我一声?
慕容序不是没有担当的人……
一边想着,一边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当年,他是我亲自点的状元,我相信他有处决两万余人而不为所动的魄力,也不喜欢他人改变他的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没有理由在事前给朝廷上书。
大哥的神色沉静。
对于我会先提出这个问题,而不是就那两万人该不该杀做出决定,他仿佛一点也没有意外。
清冷的雪光映照在大哥的脸上,使大哥的容颜看起来刚毅得仿佛被冰雪铸就——很早以前我就很羡慕大哥,他的长相继承了父亲俊美冷毅,而我的容貌却承袭自母亲,昔年秦淮画舫上的第一美人,虽没有浓郁的脂粉气息,但总嫌太过清丽了。
既然他给朝廷上书,到时候民怨沸腾,责任就在你。
这个问题显然大哥也想过,如今见我提出,便一字一字冷冷道来。
大哥这句话说得很简练,可是我却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惊了一下。
两万余人的性命事关重大,屠杀那么多人,谁下的命令谁就会招致怨恨,民怨虽不是那么可怕,但如果有人利用它来做文章,也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
正因为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慕容序即使有能力也不想担当,那名男子有能力是不错,不过同时也是一名官场老手,如果能把这个责任推给我,他就不会一力扛在肩上。
他知道你一定会准许,所以才会毫无顾忌。
大哥的声音清晰传来,苏翎,他知道你不是那么心软的人。
真是,……
我微微苦笑了一下。
对付瘟疫唯一的方法就是火烧,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杜绝根源。
他们都知道我是铁石心肠,不会有所谓的妇人之仁,所以一定会同意火烧的方法……也因此,慕容序才敢毫无顾忌地上书朝廷,一旦得到我的批准,那么,原本扛在他肩头的责任就会落到我身上。
最近的朝廷命官,一个比一个奸猾了……
我喃喃地说,注视着手中的清茶。
陛下的元服大礼在即,如今正值非常时期,翎,不要在这件事上让他们抓住把柄。
大哥的声音清冷如雪。
沧雅已经长大了……
将近五年的时间,在我的锐意培养之下他已经初具中兴之主的才华,而在他的身边也聚集了一批大臣……苏家与那些人势同水火,一旦沧雅行了大礼,他们一定会想尽各种方法让他亲政,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抓住我的把柄,逼我让出权力。
就凭他们。
我心里思量着,口中却轻哧一声。大哥的眉微微挑了起来,静静看我一眼。
陛下羽翼未丰,这是事实。
大哥淡然说道,不过,翎,你别忘了那些歌谣。
……
那些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歌谣。
去年冬至的时候,怀仞终于在冰燕边境找到了如阳王龙越的踪迹,他手下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龙越弑杀当场……当然,没有人会知道这些事情是怀仞所为,他们都说是我派人做的,因为众所周知,苏翎以朝廷的名义追击如阳王已经很长时间了。
随后就有歌谣传了开来。
很不祥的歌谣,说是国之将倾,必有妖孽,而我苏翎,就是为祸冰国的妖孽。
再后来仿佛真的应验了……
从今年开春以来,冰国各地灾害不断,因为天灾死去的百姓不计其数,更有无数人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虽然我认为这一切只是巧合,可显然更多的人不是这么想。
说起来,龙越死得真不是时候。
我有些感慨,抬头对大哥说道,以他们眼下的势力,还扳不倒我。倒是慕容序这个人圆滑得很,以后要多加注意了。
也许他是他们的人。
大哥的语气冷冷。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也有可能他只是明哲保身。
我淡然笑了一下。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虽然还没有完全摸清慕容序的底,但感觉上,他和那些亲近沧雅的大臣并不是一路人。
大哥,不必太过担心。
这件事的干系太大了,如果慕容序不上报,一旦事后朝廷中有人拿此事做文章,难保我不会弃卒保车,拿他开刀……也许慕容序只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为求稳妥起见,还是决定事先得到朝廷的准许。
你会弃卒保车吗?
大哥看我一眼。
我笑了起来。
不会,慕容序是个人才。
……那么,翎,这件事由我来准许。
我是内阁首辅,有这个权力。那些人已经等不及了,陛下元服之后一定会利用种种籍口逼你让权……你必须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到时候他们就算拿这件事做文章,你也不会有太大的干系。
大哥望着我,说出他的决定。他说这话时神色很坚毅,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的心里忽然觉得一阵酸涩,大哥他……想必已经思虑了很久。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我,宁愿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我的面前。
我们都知道,火烧疫区两万余人的决议事关重大,虽然谁都疫区知道不得不烧,但感情上却让人无法接受。何况这样做会招致民怨。因此,谁做出的决定事后谁就有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
大哥比谁都清楚,却愿意代我承受这一切,叫我怎生不感动莫名?
大哥,我,……
望着那张如冰雕般俊美的容颜,我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大哥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别这样……翎。再说,不一定会有事的。
不一定会有事的……
可是我们都知道,那些反对苏家的势力已经开始行动,沧雅的元服大礼一过他们一定会发难……在这样的情况下,谁能保证大哥的平安?
我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雪,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
14
大哥没有在我府中多留,事情既然已经定下来,他便起身告辞。
我送他出门去,望着那个修长的背影逐渐远去,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那个身影看起来是那么沉静,如一座坚毅的大山,随时可以为我背负一切。我忽然再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哥,……
凄迷的风雪中,大哥的脚步停住了,微微顿了一下,转过身来望着我。
不必把话说明白,依旧令慕容序自行处理就好……
如此,你也可以少但一点干系。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来,而大哥显然是明白了,他微微牵起唇角,朝我笑了一下,随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风雪中。
我忽然觉得全身一阵无力,身体慢慢地靠在了回廊边的柱子上。
既然慕容序在这种时候上了这份折子,无疑把我逼上了一条死路,无论我如何答复,到时候出了事,责任都在我身上。我看错了他。原以为以慕容序的高傲和自负,会不通过朝廷自行处决疫区的百姓,这也是我派他去疫区的真正原因……谁知道,他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给我来这一手。
如今,惟有令他自行处理,可以少担一些干系。
也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大哥,以及,我。
廊外的风雪呼啸而来,刀子一般刮在身上,很疼。
我下意识地伸手,抱紧了自己,同时也清醒地意识到,真正的战争已经逐渐来临。
沧雅的生辰是在除夕之夜,元服大礼也在那一天举行。
我站在玉阶之下,望着宫廷祭司给沧雅戴上象征成人的冠冕,心中有些百感交集。
终于长大了呵……沧雅,以后你会羽翼渐丰,慢慢地不再需要我……到那时侯,我该何去何从?
仿佛察觉到我一直在看他,沧雅从繁复的礼服中抬起头来,目光和我的微微一撞,便移开了。
那些人也在偷偷看我,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目光。
他们都知道元服大礼一过,苏家的日子就渐渐艰难了——原本,一个权臣就应该有与之相符的下场,而他们都在期待着。
仪式结束,我原本想进宫去看看沧雅的,可大哥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便随着人群一起退了出来。
翎,南边的消息来了,今日清晨,也就是陛下举行大礼的时候,慕容序动了手。
我们两人随人群朝承华门的方向慢慢地走,却有意落在他们后面,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边走,大哥一边将之前接到的消息告知我。
我自然明白动了手是什么意思。
前些日子,慕容序上书朝廷请求火焚疫区两万余人,而大哥给了批复,命他自行处理就好——此后南边就断了消息,慕容序迟迟没有动手,我曾经觉得事有蹊跷,可如今一想,却全都明白了。
他是特意选在今天这个日子。
隔着微寒的风,我低声对大哥说道。
这么说,他果然不是他们的人。
大哥略一沉吟。
若是支持沧雅的臣子,无论如何不会选在今日屠杀那么多人——要知道,君王元服之日大开杀戒可是犯了大忌,相当地不吉利。
那么,慕容序特意选在这天,难道就是为了像我表明他的立场?
这件事大哥怎么看?
我一边思量着一边问大哥。
很奇怪。
屠杀疫区百姓,再把责任推到苏家头上,这正是向陛下示好的一大机会。而他没有这么做,反而在陛下的大吉之日犯了忌……更奇怪的是他这样做也不可能是为了倒向苏家,因为他之前做的一些事情已经决定了他不是我们的人。
听大哥把事情一一分析开来,我却有一种愈加迷惑的感觉。
是啊,截止到目前为止,慕容序这样做是两边不讨好的事,到底有什么理由让他这个聪明人选择了这条道路?
这件事我还要回去想想……大哥,小心慕容序。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抵达承华门了,我站定,与大哥道别。大哥微点了一下头,上马离开了,我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心头隐隐浮起一种不祥的感觉。
苏大人……苏大人!
身后有人在叫我,极尖细的嗓音,仿佛是女人捏尖了嗓子在叫喊。
我回过头去,看见一名太监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到得我的面前,不住地喘气。
这位公公有何指教?自5由2自3在
我朝他轻笑一下。他望着我的笑容仿佛有一瞬间的呆楞,随后很快回过神来,说道,苏大人,陛下有令,召您进宫伴驾。
哦?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惊讶。
虽然之前想去看沧雅的,可那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即使真的去了也立即会出来,不会耽误得太久。可如今,我和大哥边走边说事情,眼下的时间已经不早,照理来说,沧雅此时应该留宿在专门为他准备的贵族女子身边……
那个女子,将成为他的第一名妃子。
红日已经低斜。
现在进宫恐怕有些不妥,何况沧雅说了,是要伴驾,一时半会也出不来,不知他会留我到什么时候……
公子。
不知何时,驱车前来接我的杜康已经站在身后,沉沉开口。
我回头,望着他有些不安的眼神,给他一个安抚的笑。
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吧。
我低声吩咐完毕,又对一旁的太监说道,这位公公,不要让陛下久等了……我们这就走罢。
元服大礼已经过了,他们处心积虑地要抓我的把柄,这种时候我不能抗旨。
其实即使现在进宫也是违背礼制的,但我不相信沧雅会对我做什么。尽管矛盾日益激化,可那孩子的心还是向着我的,我知道。
15
那名太监引我去的地方竟是练武场,沧雅一身戎装在那里舞剑。
这段时间我忙得很,一直没有进宫见他,今日一见,才发现沧雅的剑法更为精进了。
我不欲打扰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不料却越看越觉得心惊。
沧雅的剑势很凌厉,可剑气却散乱,隐隐有一种疯狂的感觉——我暗叫一声不好,他这种练法犯了武学的大忌,这样下去一定会伤到自己。
我望着沧雅的身影心念电转,然而就在这一闪念间,那孩子的剑气陡然暴长,那把上古神器华胥的剑身上绽放出辉煌灿烂的光芒,可是却有如洪水猛兽,已经脱离了沧雅的控制!
陛下!
我眼见情况危急,顾不得许多,飞身入场意图控制那股剑气。
由于这里是禁宫,我事先没有带兵器进来,眼见沧雅的剑失去控制朝他自己刺去,我来不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