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
辣椒王 更新:2023-07-23 09:07 字数:4919
暗中取笑不提,船上诸人手下可不停,飞速驶着船向秦汉礁而去。毕竟即使此刻,影军兵力也超过这艘小船,水性武器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曲宁远眼睁睁看着步吟的船进入秦汉礁一带,眼底一黯,运起内息高喝:“沈步吟,你莫要伤害君笑,你放了他,我就放了你们!”
步吟抱着君笑查看他伤势,眼中忧虑,却故意笑出声来。他功力不甚高,声音传得没有曲宁远远,但也能让对方听到:“曲宁远,你真当我白痴?这时候竟然还用这种话来唬我。”他让自己声音带上嘲弄,“我若连这点信任都无法给他,又怎能妄言爱他?君笑是何等样人难道我还不清楚,你这点挑拨小计,也着实太摆不上台面了!”
他这话落下,曲宁远只觉心中一痛,声音却仍然带着笑:“这时候倒知道说信他了,当年把他折磨成那般模样的时候,怎么不信他?”
步吟咬住牙,心头苦涩:笑……连这都对曲宁远说了么?他一分神间,听到外面“嘣”的一声,随即是水花乱溅的声音。步吟一凛,向外看去,果然是影军开炮。他带来的只是小船,不很坚固,更没有大炮。影军接二连三发炮,那艘小舟哪经得起炮火,步吟一声令下,船上诸人各自逃生,步吟早准备好了一个大箱子,用丝绸把君笑缚在箱子上,自己拿桨击在岩石上,借着桨的力量和水势将木箱推到秦汉礁礁群之内。
进了乱礁之内,炮火便很难再砸到目标,而礁岩错杂,木箱又小,进了岩群便很难被发现。步吟驶到较安全的地方,终于松了口气:“曲宁远选择此地来诱敌,确实是不错。不过这里也方便我们逃跑,倒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形势稍定,步吟连忙解开君笑身上束缚,把他抱在怀里。木箱虽大,毕竟负了两个大男人,只能贴在一起。步吟查看君笑状况,发觉他哑穴被封,忙给他解开。君笑靠在他身上,剧烈咳嗽几声,开口道:“君笑谢王爷相救。”
步吟却是一怔,君笑表情淡漠,倒比前些时候还疏远些。他一慌,忙道:“笑,我并没有疑你,你不要生气……”
君笑已是极乏,呆了片刻才回道:“君笑怎敢。”侧过脸去,心下思绪纷乱。
说不出这片刻间的心情,若换了个人能这样信任自己,自己定然引他为知己。可偏偏,那个人却是他。也不知曲宁远怎么知道自己和他过去仇怨的,但那一句话着实说到自己心底——沈步吟此刻信自己,也不过是因为对自己迷恋。抛去这一层迷恋,他仍是对着自己挥舞鞭子的那个沈庄主。
这样的人,就算再深情十倍,就算再信任自己,自己的信任,也给不了他。君笑睫毛垂下,挡住眼底深深悲哀,为眼前这人的关怀,也为自己的心动。
步吟脸色有些变了,他这番出生入死,只希望君笑能够给他一个好脸色,没想换来的却是愈加冷淡。他抓住君笑肩头:“笑,你又是为了什么不高兴?我又什么地方做错了,你告诉我啊!不要这般拒我千里的样子,我,我……”
他握君笑肩头的手稍稍使力,君笑全身绵软,被他这么一握只觉疼痛,蹙起眉露出些苦痛之色来。步吟放开手,心下虽难受,却还是以君笑身体为重。解开他衣襟,只见他身上竟是大伤小伤不知多少,心疼得不得了:“曲宁远这王八蛋,我一定要把他宰了喂狗!”
不过检查来检查去,君笑身上也都是些打斗的伤,并未见内伤。步吟自知医术不行,问道:“笑,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或者中毒?为什么内息微弱?”
君笑扫了他一眼:“王爷,在下只是力竭。”他闭上眼,苦笑道,“百余人对上几千人,几乎可以说是杀红了眼……我很快便明白这是诱敌之计,那么就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步吟忽然觉得全身发冷,不由打了个寒颤,君笑继续说着:“好多人……好多人死去,同伴、敌人……血把海水都染红了,那样深的红色。”他把眼光投在步吟身上,目光却空远得不像是在看他,“王爷,您的计策,是不是成功了?”
“笑,我……”步吟张口欲分辩,可当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君笑眸子幽黑,从中步吟竟然什么都看不出,他忍不住慌乱:“笑,你知道的,为了取胜,弃子也是难免的。这百余人的死亡可以使我们尽快胜利,身为主帅,我不能有妇人之仁。”
君笑轻轻摇头:“王爷,在下并无指责之意。”
“你分明就有!”步吟见他神色疏离,忍不住反驳,“笑,我知道你认为我残忍,可是这一场战争打下来,死亡决不是几百人就可以的。若你要怪,也该怪挑起战争的人,而不是我。”
“我没有怪你。”君笑垂下眼帘,睫毛在他脸上投下影子,“我只是有些……难过,他们都死去了,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我却还活着。”
“你和聂启之关系不是很不好么?”步吟冲口而出,得来君笑惊讶一眼。步吟意识到自己又说漏嘴了,暗暗骂自己蠢。君笑苦苦一笑:“原来是因为我和他曾经不和,这死因……呵呵……不过启之一直说战场上马革裹尸才算好男儿,大概也不会气恼吧。只是那百余名侠士官兵,又有几个是不在意生死的呢?”
“笑,我不知道你和聂启之不再为敌……”步吟低下头去,“如果我知道,定会换些人去……”
君笑微微摇头:“你不用这么说,反正总是要死一些人的,都是生命,并无差别。”
“可是你会伤心。”步吟看着君笑,“你会怨我,你本来就不是很喜欢我,如果这么一来会让你怨我的话,我宁可死更多其他人。”
“即使死的是素不相识的人,即使我不会为他们伤心,也总会有人伤心的。”君笑淡淡道,“所以,并没有差别。”
“别人伤心,与我何干?”步吟道,“我只在意你。”
他总能将这样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君笑只是转过头去:“若曲宁远不是要生擒我,也许我也早和那些人一起死去了吧……”他轻轻笑了笑,“若是那样,倒也干净。”
“胡说!你决不会死!”步吟的反应是极端的强烈,一把抱住君笑,大喊道,“笑,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竟没注意到你也和他们一起走了。如果我早知你在这些人当中,又怎会让你遇到这样的危险?我以后绝对加小心,不会让你再遇险。”
“我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君笑道,正视着步吟,“定然有人在意他们,如你在意我般。你……还是不懂。”
“我怎么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一路过来时,心里有多难受!我当时不断后悔,如果我没有自作聪明就好了,如果我看好你就好了,如果不让你那寒露军去送死就好了……”步吟高声打断君笑的话,白玉般的脸上落下泪来,“你不知道……笑你永远只会指责我,说我心狠,说我无情……我确实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我确实不能感受别人的伤心,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担忧害怕知道自己的伤心……我承认我冷血,可是我对你决无半分虚假。你对别人都那么好,为什么只对我……这般……”
他这话一出,君笑却是一颤,心中也问自己为何对步吟这般苛求。心中有了答案,却忍不住苦笑:原来心底还是把他视作恋人的,因此对他的种种,便比对其他人来得严厉些。
原来自己对他的感情,比自己想像中更深。即使明明白白地说不可能,隐隐中也把眼前这人视作不一样的存在。君笑甚至想到了前些日子对步吟的冷淡,暗中问自己,是不是知道步吟的在意,因此拿矫?
君笑君笑,难道你被压着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么?
君笑霎时间心乱如麻。本已决定过往就当是场梦,爱也好恨也罢既然纠结,便一起斩断也就是了。偏偏这人不让自己斩断,死死纠缠。而自己……自己那样的冷淡疏远,倒似是故意矫情了。
成大事者自然要能决断,即使牺牲一些人也是难免,尤其是战争。步吟并没有错,他不该错失这样的好机会。虽然死去的人未必甘愿赴死,但步吟也不可能事先问过。自己也很清楚这点上不能责备他,那么为什么气恼?为什么不快?因为他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可若真只把他当作一位王爷,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恼怒呢?
君笑低下头,凝视着自己右手,手腕软软搭着,述说自己曾遭受过苦楚。每当心动一分的时候,他都会看到当日那受尽凌辱的自己对着自己骂着,骂着楚君笑你真贱,难道你要把我的苦都放弃吗?不停质问着,问自己怎么竟然这般容易心软,难道当真忘了当日自己,那双仇恨的眼么?
一个人,会爱上自己深恨的人么?除非是头脑有病,或者,是如自己这样,爱的时候根本不知自己恨的是他。即使有所误会,即使改过自新,但最初的印象已经在心底,想要抹煞谈何容易?
所以他不能爱他,所以楚君笑和沈步吟,仍是不相关。
君笑呆呆出神,步吟也只是呆呆看他,直到木箱开始颠簸。步吟回过神来,月光照耀下的海面起伏出瑰丽的光影来,步吟马上意识到夜间竟然涨潮,心下大惊。
“笑!涨潮了!我背你游上岸,你千万别乱动啊!”步吟忙道,把君笑从恍惚中喊回。君笑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你果然是会水的。”
“我……我那之前没见过海嘛。”步吟脸微微一红,怎么也不能说自己是故意赖在君笑身上的,“我先尽量把木箱靠岸,如果一会儿潮打翻木箱,你就抓住我。”
步吟说完,让君笑坐在自己身后,自己在前挡着风浪。君笑被他护在背后,触目便是他并不宽厚却显得坚韧的肩背,心中飞快掠过一个念头:他在保护我。于是蓦地心头一热。
风浪来得猛,远远才看到岸,浪便卷走了木箱。步吟紧紧抓住君笑一只手,用空余的手游着。君笑全身脱力,只能软软搭在他身上,感觉他沉重呼吸声音。步吟毕竟是北方人,即使会水也并不擅长,在这样的风浪中,背后还负着一人,着实吃力。他咬住牙,每一点距离都是极辛苦。
“你放开我,让我自己游。”君笑开口道,步吟勉强把头露出水面:“别胡说,你……身体不行的……”气力不足,话亦是说得断续。
“那你用两只手,我会抱紧你的。”君笑道,左手伸出,抱住步吟腰。步吟微一震,身上竟生出些力气来:“不许放开,笑,天上地下海底,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君笑也是一震,步吟这话说得坚定,似乎他说的是天经地义之事。他收紧了手,感觉两人身体紧贴,完好的右腿缓缓踢水,为步吟省些力气。
这样情形,步吟心底却觉甜蜜,想着其实一直这样也没什么。快游到海岸时,忽然一个大浪打过来,打在他身上。他一个翻身,把君笑抱在怀里,自己被浪冲到岸边。
岸边是砾岩,而非沙滩。尖利的岩石撞在他身上头上,步吟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若是回到初识,会不会再那样对他?若是一开始就以温柔来撒娇,现在是不是已经该是相依相守了?
若是可以,就让他抹掉他们的过往,一切从零那一点开始吧。
月光柔和洒在林中,银白色的一轮挂在漆黑天幕上,夜已经很深了。树叶簌簌作响,有些已经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的人身上。
地上有两个人,高大一些的男人抱着相貌宛如女子的男子,脸上有几分茫然失措。怀中的人静静躺着,头上缠着白色布条,布条边缘粗糙,显然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白色的布衬着脸色苍白,男子长长睫毛盖住眼,姣好的唇微微抿着,即使梦中也似乎有什么忧愁般。
男人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神微敛,长叹了一声。
沈步吟,我却要怎么对你?
这答案,他自己也是不知的。他心肠向来软,又极记好,别人只要对他好一点他便会记在心头。如当日“悠然”对他那般,自是让他难以抗拒。虽然曾对怀中这人恨之入骨,但其实时间总会让一切剧烈感情消逝,而留在身边的丝丝点点,却能够在心头。何苦君笑其实,也不是很会记仇之人。若非当日对他辱极,可能很快他就会忘记怀中这人的不好。
可这人对他,也真是坏到极坏,好到极好。那样的以身相代,宁可自身受伤也不要他伤到半点;那样的全心信任丝毫不疑。对他好一些他便快乐得刺眼,对他冷淡一些他那张美丽的颜便完全黯然下来——虽然知道他是有意不加掩饰,可那不是作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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