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3-07-23 09:06      字数:4955
  ,在他身旁凌霜傲放,原本高洁自持的花姿和他一比,却也落得庸俗。
  先生一时竟不敢看他的眼睛,仿佛有什么温柔深沉得近乎心痛的情感,在目光交会的一霎,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于是他为自己的失礼歉然而笑,却见对方越过篱笆,悄然无息地走近窗台。
  「先生,请恕我冒昧了。」倚着窗子,那人笑着说,清朗的声音一下子抚平了他原先的局促,他终于看得见那人的眼睛。
  漆黑的,深邃的,仿佛清澈无垢却又烟行媚视,似乎平静如画,又带点波澜暗涌。年轻与沧桑,在那对眸子中并存。他知道这一眼过后,纵然对方面容憔悴不可辨,他也不会忘记这一双如此美丽的眼睛。
  「先生,我想跟你求几个字。」
  那人眸子里的认真让他诧异,「什么字?」
  「我的名字。」悠悠笑了,他又说:「我姓杨,叫杨墨尘。笔墨的墨,红尘的尘。」
  「杨墨尘……」他细细咀嚼这个名字,隽雅的字间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然而竭尽心力,终无法想起曾经在何处听过看过。
  「你等等,我写给你。」他匆匆转身,从案上抓起一杆笔,纸是早铺好的,洁白的笔锋蘸满了墨,他毫不犹豫地落笔。
  一挥而就,瞬时白纸上显出清隽秀逸的三个字:杨、墨、尘。
  他从来没有写过这么顺畅飘逸的字,比他过往勤练的任何一个都写得好。
  把字递给对方时,他看见那人低垂着眼睫,默默地看了好久,好久。窗外已经没有光,反倒是屋子里灯火通明。不知是否烛影摇动的幻觉,那蝴翼似的眼睫轻轻颤抖着,在秋夜不胜荏弱。
  许久,他终于告别而去,高挑的身影缓缓从灯火的影子中移开,风带起他绵长的发,迷漫在空中有几许落寞的味道。
  「等等。」先生又从身后唤住他,一阵吱吱啊啊的开开声,之后墨尘看见他匆忙地撩起衣裳的下襬快步奔向他。
  「给你,这是我的名字。」递过来的素白宣纸上淡淡落着两个字:杨、筝。
  先生温和的眼睛织尘不染,微笑的样子还和很多年前,留在他记忆中一样温柔,忽然之间,心里仿佛有什么被撕裂开来,伤口处飘着柳絮一样的雪。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神情,眼泪在下一瞬间就要夺眶而出,而他却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帮眼前的人把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回耳后。
  冰冷的手指停留在对方温暖的脸颊上,久久不忍离去。
  先生愕然地僵直了身体。
  亲密的接触,暖昧的氛围,他的眼神深邃而痛苦,仿佛在无言中想告诉他什么,如此殷切,却如此压抑的……
  然而很快他就缩回手,眼中恢愎了平静,他唇际漾起五朵浅浅的笑,「抱歉,方才冒犯了先生,谢谢你的字,墨尘告辞。」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已经沉暗下来的黑夜。
  只是临去前他的眼神,让先生心里浮起一阵生离死别的痛楚,仿佛他正看着一个关爱的人,一步步走向末路,走向不可挽回的万丈深渊。
  「墨尘,墨尘……」先生低声唤着,想起前两次他也是这样在窗外静静地凝视着,不远不近,用一种说不出是眷恋还是哀伤的神情看着自己,虽然只隔了一扇窗子,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彼此之间就像有道河横亘在中间,波涛汹涌,他在这边,而他在另一边。
  跨不过去的轮回之河……
  抚着前额,先生不由一阵晕眩,黑压压的天幕像要把他瘦削的双肩压垮。
  【醉】
  墨尘终于大醉了一场,倚在软榻上,醺红的脸颊仿佛火烧一样,他感觉胸中有急欲抒发的情感在涌动,冲撞得难受。
  杨筝真的不记得他了,他涉过了忘川,把一切都忘了,而自己还停留在河的对岸,就只能痴痴地望。
  虽然盼了几千年,念了几年年,然而,能够在落日下,静静疑视着那个人在人世的身影,看着那无比熟悉无比思念的音容笑貌,就够了。
  属于他一个人的爱情,让它埋葬在内心深处那片荒芜的雪原,即使再也没有花璒时候,也是美丽的。
  我心足矣。
  *****
  墨尘忽然站起身,折下身边的朵柔弱的花,抖一抖,惊颤颤的花枝瞬间化为三尺清泉。他在冰冷的冥宫中就舞了起来。明光如水流动,凝在他鬓间发际像九月霜花,落在他肩上如寂寞的雪,镀在他明晃晃的剑锋处又如同惨白的伤疤。
  可是他舞得如此投入,忘了身边所处的是幽冥地府,忘了唯一的看客是那淡漠难测的君王,忘了忘川之上奔流而至的弱水三千,忘了奈何桥畔阴寒刺骨的风,像把毕生的精力在这一场舞里挥霍殆尽。
  酣畅淋漓,浑然忘我,墨衣飞扬如风,黑发流动如云,而那流光溢彩的双瞳,似睁似闭,半梦半醒。
  唯有手中三尺青锋,清丽如惊虹,
  冥皇重华不由想起初见时的墨尘,也是这样在他面前舞剑,光华舞动,孤标清傲不可方物。
  一双惊艳的眸冷对天下。
  原来似他这般飞扬洒脱的魂魄是要这样才能活得自在,将他困于手掌之间,只能看他一日日雕落,最终化成黄泉彼岸枯萎的花。
  *****
  这时,墨尘忽然在月下朗朗一笑,回头看着重华:「你和我的赌,我认输了,但能见他,我心足矣。」
  「是吗?只有三天?」
  「对你而言只是短短三天,可对我而言,能看他一眼,已是恍然一生!」墨尘长笑,眼眸中再无憾恨。
  「重华,想你也是寂寞之人……」可惜我温暖不了你。
  轻轻的叹息滑出唇际,下一刻,手中利剑就像疏忽而过的光影,月下黯然闪过,那么温柔,又那么寂静地没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那点执着万年的火,颤抖了一下,熄了。
  重点伸出手,也只接到一个颓然倾倒的身躯。
  *****
  「仅仅看他一眼你就满足了吗?我真不懂你们这些人的情情爱爱……」身为黄泉之国的主人,重华疑惑地摇摇头。
  「只是你想洒脱而去,我偏不让你如愿呢」
  【梦】
  他们都说一切只是一场梦。
  孤辰王杨墨尘是在冥河彼岸那一片芦苇中被人发现的。
  *****
  无心引着龙帝打算杀入黄泉的时候,在铺满雪白芦花的芦草地上发现了他,柔细的小花沾上他潮湿的鬓发,像一夜憔悴长出的白发。
  龙帝抱起他,发现他身受重伤,元神几尽涣散,可是虽然濒死,却有一股力量支撑着那微弱的呼吸。
  他还是活了过来。
  在无心温眼汪汪的企盼中活了下来。
  像一个奇迹。
  只是从此,孤辰王独闯黄泉的故事,成了三界一个传说,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见过谁,经历过什么事,纵然有人问题,他也只是笑笑地保持沉默。
  让人百般猜测终不得解。
  *****
  伤好了之后,墨尘独自循着记忆踏上那条通往书舍的小径。落叶在足下发出缠绵悱恻的低响,周围静悄悄的,天青水碧。
  拐了个变就可以看见那种着白菊的小院,正午的阳光照得书舍窗明几净,可是却不见记忆中曾见过的那个人。
  「杨筝……」
  眼前浮现出他朦胧的幻影。墨尘苦笑:原来,那天只不过是重华让我作的梦来着。
  弱中水的青莲,以及依附在上面的他,此刻应还在重华的身旁吧。
  可是,我真的曾梦见他,为我写下自己的名字,殷殷顾盼地看着我……
  墨尘惆帐地立在窗外。
  *****
  悄悄地,微风穿窗而入,吹起了书桌上的纸张,几纸洁白翻卷了起来,在风中招摇舞动。
  墨尘的身体猛地一颤,忽然就掩面而泣。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却禁不住微笑,微笑……
  *****
  阳光透过窗棂,在风里柔柔舒展开的宣纸上,飞舞着飘逸的字迹:杨墨尘……杨筝……杨筝……
  ──全文完──
  《醉卧红尘》番外《踏雪无痕》
  ——霜冷长河,他们在梦的前生相会。
  洪荒初开第一季,冰河蜿蜒,寒雪低语。
  灰蒙的长空下,追逐命运而来的他遇上了他。
  当时,他还没有名字。
  漂亮的眉,漂亮的眼,如黑缎般的长发,浅水红转的唇。
  哪里有过如此美丽的妖魔。
  “你叫奕吧,如何。”那灰衣的男子笑。
  虚空中有了第一抹颜色。
  奕者,美丽也。
  ——再次相遇时,已是千年之身。
  他奉师命前往畏界除妖,却遇上比那妖更美丽的他
  倚在北陆王身边,淡笑。
  倾城倾目
  一双带水色的琉璃黑瞳,一袭暗红花色的黑色长衣,他,烟视媚行。
  不过是区区一介牡丹花妖,竟开得无比娇艳,是何原因?
  奕说:“别介意,我只是来寻宝的。
  青衣没有回答,转身走掉。
  夜阑人静时,奕寻路而来。
  拐过一条荒僻小径,走入人烟荒芜处,
  一个白纸灯笼悬于屋外。
  白芒淡淡,人影朦胧。
  他在里面,喝茶。没有阻止无声靠近的他。
  “好浓的露香,是在西山那采的茶吧。”
  青衣不语。
  他讨好似地张开手,是一颗隐泛青岚的种子。
  “送给你。”他近乎无赖地掀开他的手掌,要他收下。
  “不要再生气了。”
  其实,看见他如画的眉眼,哪还有什么气?
  青衣失笑,抬手抚上他的如瀑长发,“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好。”他笑,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唉,刚才真吓死我了,还认为你不会再理我了。”
  青衣笑,揽过他的肩头,感受彼此的气息。
  夜很长,两人就着清茶在屋檐相偎了一夜。
  “跟你在一起,我都快忘了我到底来干什么的了。”清晨,奕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还有事,今夜再来看你。”
  虽说山中无光阴,木屋更是在一个幽谷中,但是朝与夕之间却变得无比分明。
  他走的时候,白月未出,他来的时候,将是夜已三更。
  小憩了一会,便觉得有东西宛如晴蜻蜓点水般在他的脸上点落。
  张开眼,却是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正轻点他的睡颜。
  “不是说今夜才来吗?”
  “我突然不想去了。”
  春暖花开,一瓣瓣的花色在屋外叠着无尽风情,淡而泌芬的花香缭绕屋内。
  “好香。”奕倚在栏边说,微微迷醉。
  伸手扯出来在发梢的青丝碧绳,三千青丝便函如瀑般飞散,在身上形成细致的柔亮,闪着魅惑的光芒。
  掬起一绺,他深情地印下一吻。
  奕呆了。
  他抬眼,问:“这无尽的青丝,是否北陆王所有?”
  “不,是你的。”
  奕倾身,靠上青衣的肩头。
  “全部,都是。”
  花色模糊了,只有淡红的落英飘在暗色的地板上。
  “你要找的是什么?”他问。
  “一把刀,叫流火。”
  “牡丹花精手里吗?”
  狡黠美目一轮,他答:“可以这么说。”
  “与北陆王有何关系?”
  “那妖女的本命花在那家伙的庭院里啊,院外又有四个式神守着……”
  “所以你接近他?”
  他小小声地说“下次不敢了。”
  清风白日,夜色胧明。
  青衣带着奕探入北陆王的庭中。
  一株如玉牡丹,干月下晶莹洁白的盛发。
  千年的花妖,借了某种力量,绽放异常的美丽。
  “怎么会是白的呢?”奕有些奇怪,“明明是吸血无数的花妖。”
  青衣摇摇头,表明他这玄门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弟子也参悟不透。
  刚要破土取剑时,妖火突然流窜而出,惊动了庭院的四只式神,挟着风烟向阳花他们扑去。
  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侵遍奕的全身,流火破土而出,稳稳地握在他的手中。
  红色的火光乍转回环,四只庞然大物瞬间烟消云散。连闻风而来的诸多仆役,也血溅当场。
  “奕!”他试图唤回已迷失心志的他。
  但他目中闪烁的红芒表明了一切。
  横刀一挥,竟向青衣攻来。
  火焰伴着血花飞溅。
  当啷——流火掉在地上,染着青衣的血。
  睁大的眼睛显示了他此刻的不敢相信。
  他注视一度失去控制的双手。
  颤声说到:“我……我伤了你……”
  “只是小伤。”青衣伸手,轻按在他的肩头。
  奕一震,挥手甩开,“别过来!”
  “奕……”他被手按着的伤口仍是血如泉涌。
  “怎么办?”奕失措了。
  更多的人向后庭奔了过来,青衣的脸已显示苍白。
  牙一咬,奕撕下半截长衫绕在流火上,双手把青衣打横抱起。
  “不是说不让我靠近吗?”青衣犹在艰难地取笑他。
  “闭嘴,这是非常时刻。”他脸有些微红。
  几个纵落,他带他消失在远处。
  一回到小屋,他便把昏迷的他轻放于竹榻上。
  撕开上衣,一道细却长的血痕赫然入目,鲜血犹在点点渗出。
  他乃是天界的玄门的弟子,本该有自行愈伤的能力。
  奕瞄了一眼被裹住的长刀,明白了。
  他后悔得快要死掉。
  檐上的古铃在夜风中轻轻响动,越发使奕无计可施。
  青衣醒来时,人已在天界的竹里馆中。
  从屋外走来的人影,正是他的师兄——卫神。
  “别动,快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