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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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格1 更新:2021-02-17 20:10 字数:4806
辟骨刀安静地躺在他手里,乌鞘泛出流光。他手指顿了一刻,一手握上刀柄,一手抚上刀鞘,盈盈的刀鞘此刻亮起来,能照出他的眼。
“剑已长绝,刀却未死。”他抬起眼,眼里冷光划破了天。
邵归雄大骇,在他骇然的瞬间柳寒衣已拔刀。
精致绝伦的一瞬间,刀身运了力从鞘中爆发,我眼中缓缓抽出的刀身驱散灰蒙,光如满月,鞘是极致的黑,刀是绝世的亮,爆出的寒光清冽明晃。刀弧依旧诡秘妖狂,但握在他手中却仿佛天经地义无所不往。那刀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从骨骼中延生,刀上寄了他的心,刀芯流着他的血。
他的眼里不再有狂躁,那浮躁的情绪此刻完整为一种桀骜,仿佛他生来就带这种气场,这样的人天生应该带这样一柄刀。他在刀尖押上了自己的一切,生命、心魄与信念。辟骨刀能斩开万物,因为刀与人承载了太大的赌注。
他的刀已挥出。
我忘了自己所见的一切刀式,好像世间只那一刀,从他手里斩出去,刀断天涯。
那是狂行天地间的一刀,潇荡飒沓,凌厉叱咤,是奔腾汹涌,是气贯长虹。然淡去一切惊艳炫丽的刀光气势,会发现自己又什么都未看见。刀身已不见,方才一切霸道壮烈都只是刀锋残影,刀只是朴实无华的一刀,沿着天经地义的弧度劈砍而出,诡绝的刀弧此刻只带目空生死的漠然。
那一刀,绝代风华。
雪风狂卷。
邵归雄甚至来不及出剑,也来不及格挡。刀已经错过他的心胸,刀锋没有入肌肤分寸,刀口没有染一丝血。
可邵归雄的心口在下一刻开裂,鲜血喷涌而出,炸开大朵大朵的血花。
这一刀叫“伐心”,刀不入肌,以刀气戕伐天下人心。
他避开血花,收刀入鞘。辟骨刀近了血气,兴奋而激昂地鸣动着,他用力按上刀鞘,许久,响动的声音平复下去,刀鞘幽深如旧。
他望了望倒在地上的邵归雄,眼里或恨或悲,都随着鞘中的刀平息下去。
我望着眼前的他,与平日有些不同,却并不陌生。或许很早以前我就猜到他究竟是什么人,即使未猜到,此刻也该知晓。
戕血伐心,不虚其名。
人群静默,雪落无声。
“戕血伐心……”人群中有人出声,郑啸沙哑的声音尾音颤抖。一刀伐心曾葬送昔日盟主卢远道,今日又葬了邵归雄。
他不怀疑先前的剑招是百落碎叶,但那一刀之烈全然盖过了剑式绚烂。我知道海原柳家精通刀剑二艺,若有两名子嗣则传一人剑,传一人刀。但我先前想错了一点,若是两个传人才思敏捷,天赋奇高,其实是可以刀剑双修的。
他不做声。
没有人敢出声,戕血伐心的名字形似神魔。剑盟此时群龙无首,人们望向乾龙帮的副帮主郑啸,可后者丝毫未有阻拦之意。
柳拓心望了望手里的刀,忽地转头看了我。
“你看……”他无声地笑笑,“有个杀人的名声比救人的有用得多。”
他向我走来。
但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你是戕血伐心……”少年的声音很清脆,但其间锐意锋芒毕现,“……柳拓心么?”
“是。”他转身。人群中有人倒抽冷气,司南敢拦下传说杀人不眨眼的柳拓心,恐怕片刻后就要祭下自己的脑袋。
“你活着,那柳寒衣柳大侠呢?”司南面无怯意,手握剑紧。
江湖人皆知两年前剑盟诛恶令一出,柳寒衣五日赴兰亭,随后柳拓心销声匿迹,一年半后百落碎叶惊现灰都,柳寒衣存活的消息方才得证。但此刻一人活着,另一人便生死难说。
柳拓心淡淡回答:“他说浩然客剑艺卓绝,胸怀苍生,将来必成大器。”
司南一愣,未想到他这样作答。
“他眼力向来不错,你是个有趣的小鬼。”他笑了笑,转身又走。
“他人此刻何在!是生是死!”司南吼道。
他停步。
“人已死,不知所终。”他的声音寒冷萧索。
“你!……”司南手中剑铮鸣,眉间怒意具现。在场的人皆叹惋,一代剑侠英年陨殁,实在天意弄人。两年前的生死一战,竟是该死的人活了下来,该生的早早殒命。
但没有人在此刻出头,江湖生死本自寻常。既然没把握挡得了柳拓心一刀伐心,还是趁早闭嘴别往刀口撞。
“我怎么样?”他止步,回头望司南,“若我杀了柳寒衣,你想杀我替天行道不成?”
“我……”司南一时语塞,他忽地想起柳拓心方才还一击保了自己的胳膊,于是恨恨道,“我将你双手砍下,叫你不能再为害江湖。然后我砍了自己的胳膊还给你!”
他一愣,忽地朗声大笑。
“呵,哈哈……学得倒快。你以为鬼岚销声匿迹是因为双手被砍?那是因为柳寒衣跟他比剑,连败了他十场却未取他性命。鬼岚无地自容,自断双手,从此销声匿迹。”
众人悚然。要击败鬼宗门鬼岚已是天方奇谈,而连败十场,更是无以想象。
司南愣愣地看着他,过了许久,少年低头沉声:“柳寒衣是我的朋友。”
他声音并不响,但所有人能听出他话中肃然,司南的手紧紧握着剑,他可以随时为这句话拔剑。
柳拓心看他一眼,并没有拔刀的意思,他转回身,继续朝我走来。
“柳寒衣是我兄弟。”柳拓心淡淡说,“他总算交了个好朋友。”
(十七) 戕血伐心
更新时间2012…9…20 13:49:28 字数:3341
晚风凉,冬日里太阳刚刚落下,月悬上东边。日月兴替的一瞬间,天空还在落雪,寂静的声音疏朗淡泊,残阳映出醉紫酡红,薄薄的积雪映冷光。
“雪下大了。”我坐在屋檐下,听落雪打在庭院的雪松上。
柳拓心坐在我身旁,染血的鞋子和外袍已经褪下。他披了纯白的衣袍,白得如雪映光。
“听说往年,灰都不下雪。”他望着门外风雪。
“不错。今年的第一场雪,也还是二十多日前。”那天我在竹楼,对面的人是洛惜鸣。直到今日我方知道,彼时我已见过柳寒衣,只是未识柳拓心。
我认识他不过短短十多日。
他看了我许久,道:“你看起来一点不吃惊。”
我淡然道:“你从未自称是柳寒衣,只说自己姓柳。”
“江湖人只识百落碎叶,认剑如认人。”他道。
“你会使百落碎叶,他们便以为你是柳寒衣。”我缓缓说:“传言两年前你们有一场血战,只活了一人下来。百落碎叶现身灰都,更不会有人想到柳拓心活着。”
“或许只是江湖希望死的是我。”他道,“隐姓埋名,非我本意。”
我知道柳拓心那样桀骜不屈的人,原本就不肯埋名顶替,尤其是顶柳寒衣的名字。
“你们当日并未有血战?”我问。
“柳寒衣不是来杀人的,他是来救人。我们只有一场比试,其实那场比试,我亦等了很多年。”他缓缓道,“我想知道是我的刀快,还是他的剑快。”
“你们战了一个日夜。”
他冷冷道:“如果我们未战那么久,以他身手根本不会葬在九死盟一干乌合之众手里。”
这次他却错了,那日九死盟用了齐喑堂的忘归阵。忘归杀阵,九死一生,有资格让忘归出阵绞杀的,全都是武林宗师豪雄。
“那日你输了。”
“我一直不知自己为何会输。他连手里的剑也碎了,却用断剑制住了我。”他道,“天下间,唯有他能赢我。”
他这么说时,神色孤独而忧伤。
“你不说自己是谁,是为了恪守诺言。”我轻轻说:“你比试输给了柳寒衣,他要你发誓不再现身江湖。”
他默然。
我舒了口气道:“他带走了你的刀,可江湖人也识伐心刀式,见刀如见人,所以你不用刀。”
他点头。
“海原柳家,这一代刀剑双艺,皆出了巅峰人物。”我黯黯道,“其实江湖人早该想到的,你们都姓柳,是海原本家。”
“我们不只是本家。”他顿了顿,“是血亲。”
我略略一惊,随即平静:“你们是亲兄弟?”
“柳寒衣是我兄长。虽然我从不那样称呼,但我欠他一声大哥。”他神色带一抹凄凉的戏谑,“等我想起该这么叫时他人已经死了。其实我们长得很相似,除了手里兵刃,我们的其它都很相似。”
我看着他的眼睛,月光与雪色下,他的眼神清冷而寂寥,这种时候他的眼睛就很像一个人。他们都穿白色的衣袍,都喜欢站在高高的地方想一些无人能懂的事,可他们手中刀剑寄着截然不同的心。
我转回视线,道:“柳兄说过,用刀用剑,当看人心像。”
“所以他天生是向生之剑,我是杀人的利刀。”他道,“其实他的剑最快是在未涉江湖时,那时我们都未想过为何挥刀挥剑,我们眼里只有刀剑本身。等他入了江湖,眼里便不止有剑,还有生。”
许多事是生来注定,一个人在修习刀剑时还不谙世事,但当他踏入尘世,刀剑会映出早在他心里做出的选择。
“柳寒衣是一片苦心,可他死了,我自不肯袖手旁观,潇洒江湖外。既然不能用刀,就只用剑。”他凉凉道:“剑也是能杀人的。可有时别人的东西用了太久,却会忘了自己是谁。”
天边酡红的余辉一丝丝沉落,我搓搓手,呵出一口气,水气在雪天里冻作白色冷雾。
“那柳拓心到底是什么人?”我问。
他望着茫茫飞雪,片刻后道:“江湖只称我戕血伐心。”
戕血伐心,字透杀机。江湖人眼里,他是柄凶而厉的刀。
“青夕又觉得我是什么人?”他问。
我望了望脚边的青色裙裾,许久道:“你不懂怜香惜玉,但挑女孩子的衣服却很有眼光。”
他目光惊奇地看着我,半响未说话。
“你狂妄自大,但许多事情看得比谁都清楚。”
他目光放沉。
“你洒脱豁达,却又在要命的事情上看不开。”
“你喜欢自寻死路,却偏偏死不掉。”
“还有……”我最后道,“江湖说你狠绝,刀下不留人,这点却未有假。”
他视线停在我脸上,许久道:“青夕失望了么?”
我摇头。
“我第一次见你,便知你是杀人的刀手。我本非江湖中人,你是大侠是恶贼皆与我无干。”我低声说:“况且,不论戕血伐心在江湖上是什么名声……柳兄待我如何,我自己总是清楚的。”
他怔了片刻,良久,我看到他眼角泛起一抹奇异的色彩。
“所幸,那日收住了刀。”他自言自语道。
我无意思考他话中深意,只是低头看着他横在一边的辟骨刀,刀有着幽深的刀鞘。
“我有一事不明。”我道。
“甚么?”
“戕血伐心是个杀机极重的名字,可你的刀风却是纯清的。”
“不错。”他道,“但我用剑时,剑就带杀意。”
“为何?”
“因为我本就用不好剑。”他道。
我一愣,随即摇头。
“你不相信,是因为你未见过真正的百落碎叶。那剑是不带杀意的,它不带任何东西,所见即剑本身。”他低头缓缓道,“极致的剑不掺其他,你眼里所见只有剑,没有输赢或生杀。”
就如他的刀一样。
“可你的刀上什么也没有。”我道。辟骨刀有凶性,但他挥出的刀唯有至纯至刚的刀气,不掺杀机。
“我刀上是有杀意的,但杀心压住了辟骨刀原本的杀性,凝于刀芯,挥刀只剩下刀原本的刀气。”他说。
我怔了怔。他的刀术浑然天成,其实是分分走在刀尖上。若是控不住自己,杀意走偏的那日便是他的葬日。
辟骨刀躺在他手边,鞘映雪光。
“你的刀,别人是学不来的。”我道。
他淡淡地说:“杀人的刀,于我是不用学的。”
他的刀以杀意为凭,他自身就是一柄刀。
“这倒有莫大的好处。”他凉然而笑,“我学遍柳家剑招,最后只记一式百落碎叶。但柳寒衣却不会用刀,他到死都学不会伐心。”
“因为伐心是杀人的刀?”
“我只会杀人的刀。”他道。
我伸手探出屋檐,冰冷的雪落在掌心,转瞬消融。
“你也救过人。”我说。
他救的第一个人不是司南,那日在飞鸿楼,他救我出熊熊烈火。
他神色不变:“那或许是你命好,生死关头总有人相助。”
“柳兄倒记得我算过一卦。”我道,“可你怎么也信命理之说?”
他转头,眼光微妙地看着我。
“我离家前也算过一卦。”他漫漫道,“算命的说我命星事杀,等我开始救了人,便离死不远了。”
风撩起一片白雪,稀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