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风格1      更新:2021-02-17 20:10      字数:4761
  簿桓以俣伦饕桓竿贰?br />
  洛惜鸣的布置犀利而准确,丝毫不似他平日的随性。不过三颗棋子,却个个卡在要害。我的视线随人群游走,山鸦扮作本地的一个商客,和一群小商贩混杂在银楼中央。他到底是齐喑堂的老人,伪装得天衣无缝,小贩举手投足间皆是掂量鸡毛蒜皮的算计样,纵然有不相识的同行在此,大约也不会将目光停留在这样的猥琐商贩身上。
  我静默地看着陈运来周身的侍女。我认得那个女孩,上个月新晋的刺客,不过单独做了两单委托。洛惜鸣很会挑人,那女孩正是青葱年纪,生的温婉娇媚,眉眼间还带点怯生。这群侍女中还混入了几个陈家的贴身女侍,每个人都在五尺藕粉色的水裙里藏了两把刀。十三四岁的孩子骨骼尚未长成,混在奉酒踏歌的群芳中略显娇小,刺客会提防这群侍女,但他不会提防女人中的一个孩子。
  女孩混在侍女中去给陈运来奉酒,她小心翼翼捧着镶金的玉杯,带着不自然的表情想让自己笑得妖娆一些,这种稚嫩的忐忑不用强装,她本是第一次遭遇这场景。
  洛惜鸣特意嘱咐不能将杀手的布置如实相告,人的眼睛藏不住东西,纵然陈运来再老道镇定,一旦知道杀手的位置,眼神也会不自觉地往那处瞟。陈运来辨不出侍女中混杂的女孩,只是随口命令身边的一个年轻人遣她们去侍奉客人,陈家圈养这些漂亮年轻的少女,也不过是为宴请场合摆出来炫耀,若有大户商贾看上要回去,更是赚了个人情。
  那名青年与领头的侍女说了几句便低头回到陈运来身边,在他转身的瞬间我眼神一动,在场除了镖客与陈家护卫,商客们都没有配剑,年轻人却在腰间系了青玉色的细剑。龙纹翡翠的剑柄正是前朝名剑龙刻。我微叹,龙刻虽是名剑,但声名却是源于在整片翡翠上雕出九龙纹的剑柄。剑身虽是精钢百炼而成,但也只是柄装饰剑,青年该是陈运来的近侍,用着这样的武器,只需遇上一个中好手便被完克。这样不顾实际一味求名,实在浮夸。
  片刻间,陈运来已走到西陵钱庄的朱老板面前,西陵钱庄本是灰都的地头蛇,过去几十年来,灰都商货生意以金鸾行为首,金钱票庄则是西陵钱庄独霸。传闻金鸾行主言笑嫣一代名媛,西陵钱庄朱有聪书画俱通,都是叱咤商场的有识之辈。一年前万银楼入驻灰都,西陵钱庄曾卯足劲与之拼了四个月,但最终西陵钱庄招架不住,钱庄老板朱有聪拉下脸去跟陈运来讲和,据说回来后朱有聪干抽了一个晚上的烟,天亮前猛咳出一口血,双眼发直骂天不止。之后西陵钱庄虽避免了血本无归,却也只龟缩在了东区一角,苟延残喘。
  “老朱,生意别来无恙啊。”陈运来眯起眼。
  “日子难呐,今年的利息,也就给内人赚点脂粉钱。”朱有聪不过四十来岁,却像五六十般的老人一样沧桑地嚅喏着。
  “老朱别那么说啊,别光顾着疼内眷,也顾着点自己的身体。郭翎,宴会完了去给朱老板拿两支野山参,咳了血气虚,该好好补补。”
  “是。”被唤做郭翎的正是那个配剑青年,他风雅灿烂地一笑,向朱有聪拱手作揖。
  我诧异,郭翎声名虽不及陈运来,但也是整个南方商会里说得上话的人物,带着名剑龙刻确实是纯粹的装饰剑了。但万银楼的二当家居然被陈运来挥来使去形同侍从,实在奇异。
  朱有聪苍白的脸上浮出铁青。
  “怎敢劳烦二当家。”朱有聪声音沙哑,字却一个个咬在牙齿间。
  “唉,小郭是你的后辈,这点应该嘛。”陈运来呵呵而笑,看着朱有聪铁青的脸色愈感快慰。
  “大当家所言极是。”郭翎毕恭毕敬地点头,那份谦恭全然不似一个偌大钱庄的二把手。
  “还不快去!”陈运来瞥眼。
  “是。”郭翎低头退下。
  我的眼皮猛然弹跳,在他们交锋拉锯的时分,在所有人都欢歌笙舞的时刻,一道锐利的光影已弹射出去。
  我的视线捕捉到了那个瞬间,但我的直觉压制着自己的双手按兵不动。
  人群中唯有两个人移动了。
  我不知道那个刺客是如何绕过防卫突入厅堂。陈运来自己亦有人马布置在飞鸿酒楼,最外层是万银楼画押雇的镖客,这群人兴许有所疏漏,但陈家的家丁把手着楼内的要道,这些人名为家中内侍,每人却都能单手拧断一个常人的脖子。齐喑堂的人马布置在陈运来周身,虽然离得远些,但九死盟训练的人马理应能辨别百步外的动响。
  可这道死亡的影子神出鬼没地闪现在繁华场,手里握着勾人魂魄的利刀。
  我沉下心,放缓呼吸,时间如同海鱼胶油的凝脂般粘稠,视野前的每个细节轻缓而精致,细若蚕丝。
  一切不过是瞬间的事。
  山鸦手中的三寸银刃已向飞刃掷出的方向猛扑而去,他兴奋地抬起眼,等待刺客痛苦悦耳的哀嚎。
  他掷出了四把银刃,那是山鸦的绝手好戏,“四面楚歌”的阵势并不需精确瞄准,它如同一张被施了咒的网,将一个人形活活锁死在四把尖刀中,左,右,上,下,十路八方,任凭目标向何方移动,都只有被刺中这唯一的结果。
  那一刀不需很深,只需像情人娇笑着用指甲划过皮肤的的红印那样浅。
  而刀上沾的,是九死盟下精毒门淬炼的穿肠苦毒。
  山鸦是太过急不可耐,竟然忘记了刺客的血要拿来下血酒这样的吩咐。
  我视线紧随着山鸦对面飞来的暗器。
  山鸦犯了致命的错误,在看到刀光的那刻他选择直面而上,而非在那瞬间竭力呼喊。
  他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只是一瞬间而已。
  我握着刀的手动了。
  吸气。
  瞄准。
  等待猎物扑食的瞬间。
  收网。
  那些暗器只是幌子,刺客会结果随暗器而动的蠢材。山鸦甚至没有向陈运来的方向看一眼,只是直奔刺客而去。他轻易地将自己暴露给了敌手,刺客要寻找的正是以自己为目标的捕食者。
  当捕食者暴露自己的那刻,他便转为猎物。
  我向着另一只猎物伸出手。
  最敏感的镖客开始动作了,他的视力看不到山鸦出刀,也瞥不清刺客暗器的走向,但他身经百战的身体本能将陈运来挡在了身后。
  山鸦舔着嘴唇在笑,他的刃尖没入黑暗,他在等待利器没入人体的美妙声音。
  刺客的暗器走了空,一个宾客捧着的酒觥猛然震颤,他惊奇地望着杯口出现的切角。
  我的动作停住了。
  我听到那声清响,金属相碰的弹击声。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知己不知彼,而自以为知,则自断活路。
  我狠狠收住了扑砍出去的身体。
  山鸦的笑容凝结,逐渐转化为扭曲与不可置信的哀怒。鲜血从他嘴角渗出,黑色的血涎很是眼熟。
  刺客只用了一刀。
  隔空的一刀。
  刺客轻灵地在某个角落伸出刀,刀身抵上山鸦飞扑而来的两柄银刃,刃口弹跳,转向,角度微妙。
  现在一柄银刃戳进一个镖客的胸膛,一柄擦过山鸦的喉咙,顺势在某个宾客的酒觥上削出一道切记。
  山鸦捂着喉咙倒下了,他的眼白开始发黑,半柱香后他会全身溃烂无法辨认。那是精毒门特制的苦毒,山鸦倒记得委托希望刺客死状奇惨。
  至始至终没有人瞥到刺客的影子,只有几个镖客因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而警觉。陈运来还在与朱有聪叙旧,后者为克制自己下的狠劲几乎要将牙齿咬崩。
  但一切对我来说已足够。
  碰撞声淡去,他的位置在低我两米,西北侧。
  我的刀又动了。
  我必须足够快。
  因为人群中还有一个人先于我动了。
  扮作侍女的女孩在山鸦出刀的那瞬双眼雪亮,她的身体还在与一个大腹便便的客人推推搡搡,脸上还挂着风尘场不变的媚笑,但那双玲珑的眼睛透出杀手天生的冷静枭利,也沸腾着新人见到猎物时的心血激昂。
  女孩手里的酒盅落地,客人略惊奇略恼怒地看她从自己怀中跳下。
  女孩裙子下的短刀已经握在她手中。
  我自东边的顶梁跳落。
  我不会愚蠢到直奔刺客所在的位置,那已然太迟。我预测了他的行动轨迹,在半路劫杀。
  否则那女孩一定会死。
  我自信手中的刀绝快,时间在刀口的速度前粘稠停滞,在跳下的那瞬我与刺客降到一个平面,刀尖追上他的剑柄。我猜错了,他用的是剑。
  我瞥清了他的眼睛,这个人将大半张脸隐藏在屋角的阴影下,他并不想被人看清,但也没有刻意遮掩。只有那双眼睛冲破灰沉沉的影子,如同闪光的利刀刺透红烛摇光,任何柔腻慵懒的光线都在这双眼睛前瘫软下来,光芒无法形容他的眼睛,那是刀,是电。
  一切笙歌艳舞醉生繁华都在顷刻间碎裂,我狠狠意识到这是一个冰冷的修罗场。刺客冷锐的目光像把刀割开了我的心防,目光带出慑人的恐惧渗入每个细小的裂口。他的眼睛漠然扫过,手上握着剑,寻找那只待宰羔羊。
  不知道是不是在那一瞬间,我的刀慢了。时间依旧像绵长的糖丝缓慢拉长,我的刀还未抵上他的剑锋,剑锋抵着的是女孩柔软的左肩。我看见女孩眼里的绝望,那种绝望一直蔓延到我的心底,她拼命刺出最后一刀,即使刀的速度在剑面前近乎静止。
  我看着大片的血雾从她肩上溅出,女孩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她还有一口气,剑锋伤到了心脉,或许还有内脏。女孩的嘴角渗出血,她不再管眼前的夺命刺客,只是像孩子般蜷曲自己的身体,脸上的痛苦带着一点委屈,像个小孩子。
  我最后做到的仅仅是将长剑抵偏半寸,那击没有刺破心脏,但洞穿了她的血肉,血这样流,是活不久了。
  我心里盘结着女孩绝望的眼神,那绝望如同生了根一般疯长,缠绕掐进我的骨。我感到久违的悲伤,或许因为那女孩真的和我当年很像。
  刺客没有理会濒死的女孩,他毫无停滞地冲向目标,顺手振开剑上的血。他敛起了方才的冷锐,眼神的漠然仿佛透自千年冰潭。刺客已经无需忌惮,侍女们惊叫着哭喊,客人们四处逃散,几个贴身带刀的女侍慌忙握刀犹豫是否上前,镖客低喝着碍事,一把将她们推倒在地。郭翎压下满眼惊慌,拔剑横在陈运来身前,镖客们组成人墙,最厉害的好手向刺客袭去,但刺客的眼神仿佛割开了重重人墙,能看到他影子的同类已经死亡,剩下的仅是一群羔羊。
  人群在溃逃。
  “快!快!”
  “踩死人了!”
  “失火了!南面…顶层烧起来了!”
  “快提水!南面!快啊!”
  我看到南面的一点火光映在他的剑身上,四捧血花伴着三个镖客应声而倒,他的剑一击毙命,游走在镖客间如鱼龙入海。刺客维持着残忍的漠然,他在找那只羔羊,他是捕食猎物的狼。
  但他忘了,这里有两匹狼。
  他的剑没入一个镖客小腹,垂死的镖客伸手狠狠抓住剑身不让他拨出,想为刺客背后的同伴争取一分时间,但他不知道静立在那里的同伴早被先前一剑震碎了心脉。
  刺客既已计算妥当,便只冷静迅速地抽出剑,但那种程度的迅速,在我们眼中近乎是静止。
  镖客身后的陈运来忽然大声叫好,这个男人方才腿骨虽在打颤,但全然好过他身边惊得跌倒在地的朱有聪。他们看不清刚才是怎样的一击,只见势如破竹的刺客猛然停步,在快要挑开陈运来心尖的距离下转过身,腰间的殷红渗出白衣。
  刺客穿着件灰白的长袍,他终于抬起眼看了我,如电的眼睛锐利冷峻。
  我收起短刀护住前方,刀尖的血一滴滴,没进逦迤的丹青丝毯。
  他的血是红色的。
  我微微叹息,事实上我失手了。我是杀手,只能在暗地里射出致命一击的杀手。我们的艺术并非战场上面对面的决斗,而是在黑暗中把握时机与步调。我并不畏惧正面交锋,但这个男人例外。
  若早知对手是他,我是断然不会接下的。来了,多半是死。
  刺客大大方方地正眼看着我,眼神如同一根根极寒的冰针扎在心上。我忽然想到霜玄原的雪,万里的茫茫白雪淡漠静谧,透着死亡的安详,但当日出的第一缕光线斜射在雪面上,万里皑皑白雪映出冲天冷锐刺目的雪光。
  就像这个人的眼睛一样。
  刺客的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他在笑。很少有人能在命悬一线的生死场上笑出来,我见过几个这样疯狂的同道,他们后来大都在任务中失了手,少有几个彻底发了狂,被九死盟暗中清理。
  这样的狂人能活到现在,在我记忆中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