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3-07-15 09:14      字数:4936
  雨墨,这滴清淡如晚露的雨墨,曾经如一笔丹青,悠悠地点在他爱恨的留白之前,点开了他生命的悲喜,吞噬了他思绪的全部,绽放出最深刻的眷恋——曾经是这样,现在也是,未来还会是。
  尽管,那未来已经开始在恍惚的期待中,明灭不定。
  对不起,雨墨——心底轻唤她的名字,他早已褶皱的心坎,溢出潮湿的空气——对不起,我这个未婚夫,真的很不合格……如果不能,如果不能……不会!他眼角闪过一丝暗沉的坚定,雨墨,相信我。
  将头深埋进温软的被褥,他闭上双眼,长久紧绷的神经放松的瞬间,思维便开始模糊。大脑终于在一夜未眠的混沌中,暂时地休息,睡去。
  ……
  “奕天,戚老四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千万要小心……”母亲的声音如波浪一般绵延在耳畔,他正要应声,却只看到母亲的一张遗像。是了,母亲过世多年,音容宛在,也只是宛在罢了。
  “哥——救我!”小悦的声音又像是从天边飘来,转身,却看到一张无比可憎的脸,那三角眼邪恶地觑着,“好好考虑。七天以后,时间地点到时候给你电话。”——戚老四!猛一睁眼,满盘的血色,刺痛了肿胀的视神经;潜意识疯狂敲击着思绪,一下震碎了他的睡意。
  拿出手机,没有发现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抬头,他狠命掐了一把太阳穴,再一看手机,已经凌晨五点,窗外也已经是一片朦胧的微光。
  该死!睡了太久!他定了定神,听到寒风吹得窗棂微微作响,房间里也有了一片清寒的淡白色。
  她依然睡得很沉,大概是夜里太热,她的一只手掀到了被子外面。他微微舒眉,即使卧病在床,她睡觉的时候还是这么不老实。
  第二次如此近距离仔细地看着面前的睡脸,还有她安然垂下的眼睫和轻柔的呼吸,他的心莫名地平静;看着这香甜的睡脸,竟让人觉得睡觉是人生头等享受的事情。
  轻执她的手,放回被子里,他酸胀的眼睛却停留在她的手背。由于血管不明显,护士扎针总会扎上好几遍。才短短两日,因为打点滴,密密麻麻的针孔已经落满她的手背,也落在他心底,丝丝作痛。
  从未想过,她的小胃病会严重到胃出血;她总是伪装得那么好,明明是阳光明媚,却还是失了颜色。从未想过,老天爷对他们如此兴致昂然,一次又一次的玩笑,都那么的不怀好意。
  五指轻扣,两枚钻戒轻擦无声——这个玩笑,太大了。身心俱疲,却还是要无奈地笑对。
  薄唇轻触她的手背,雨墨,对不起……
  他站起身,在她的额头印下一记蜻蜓点水的吻。不忍扰她睡梦,他轻脚快步走出了房门。
  空气里低回着氤氲的意味。正午的阳光摇曳着,隔了落地窗帘洒进来,密集的轻柔,暖意融融。
  疲惫地睁眼,身体还是一片慵懒——半片安眠葯的效用果然强大,居然让人从前一晚的十点多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
  雨墨揉了揉眼睛,终于适应这明亮的光线。向来嗜睡的她,现在却怕极了入梦。似乎一闭上眼睛,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噩梦再度来袭。那太平间的门口,掀开白布单看到奕天的场景,已经两次刺痛了午夜梦回。那种不寒而栗,惊惧的阵痛,清晰如新。
  或者,只有沉睡,才能带来不明所以的安全感。只记得,梦魇袭来,她抽搐着想要清醒却依然被那噩梦抓得紧紧的时候,手心、额头会传来足以让她平静的温热。
  近一周,虽然她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得很好,但小西还是会尽职尽责地见天过来照顾她几个小时;林宁他们送来的水果可以开鲜果店了;可可送过来的杂志已经堆了两大摞,她笑着埋怨,“这堆杂志,论斤,可以卖好几十块了。”换来可可的横眉冷对,“丫头胆敢嫌弃?本小姐积累多年的美容经,都在这些里面了。现在毫毫无保留地给你送过来,别看都是过刊,可是精华啊!你这段时间躺着正好没事,可以好好修炼修炼。”
  几乎是被迫躺在这个四维淡白的房间,度日如年,夹杂着重重的错乱和惊惧。和奕天说起出院的事,他的回答总是一句话,“等几天吧”。其实,从入院起,她就只见过他三次面,匆匆来去,极尽伪装的释怀的笑容,都在他微微消瘦下去的脸颊和憔悴的眼神中,显得那么无力无绪。
  她怕看到他的这副模样,怕极了。
  他眼里的血丝和凌乱的胡茬,都在零碎的几句关切和柔情中,幻化成无比心酸心痛的形状,跌跌撞撞,跌进了她意识深处并不明朗的恐惧。
  为什么要一个人面对呢?她早已这样问他。他却只是轻抚她的头发,黯然的眼神中,无尽疼惜,“雨墨,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最浪漫的婚礼。你……一定要等我。”
  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只能如他所说,等他。
  但是,她能为他做的,她会毫不犹豫……
  第三十二章 露重
  昏黄的夕阳,点点扰人。MP4里流淌着sarah connor 性感的声线,那华丽的忧伤仿佛在暗夜里缓缓消逝,只剩空旷的寂静。just one last dance,舞到最后,情难休,意未央。
  ——we meet in the night in the spanish café……the wine and the lights and the spanish guitar……just one last dance before we say goodbye when we sway and turn 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
  会否,随着西班牙吉他声中抖落的灯火,随着灯下漂浮的深红色葡萄酒,那西班牙小小的咖啡馆相遇的两人,只能跳这最后一支舞……
  心头一颤,眼圈不觉红了。摘下耳机,雨墨看了看可可送来的那一摞杂志,随手抽出一本来。坐到窗前的夕阳里,细细翻看,却也还是心不在焉。
  下午,给奕天发了短讯,洋洋洒洒好几十条。也不管他是否看到。
  忧惧,已经成行地缀满心坎的角角落落;思念,是前所未有的臃肿,臃肿到她难以承受——即便他近在咫尺。
  突然有一种感觉:他们,如同隔了千年、散又还聚的过客,匆匆地擦肩,会否停留?昨昔的甜蜜,如今隔岸望去,会否再来……
  他的回复,只有短短四字:即回。等我。
  1998年的过刊,装帧精致,华美如新。再次翻开那扉页,几张图片,新娘晚装造型,都出自国际知名设计师之手。“秋日梦幻”系列,纯白的婚纱,简洁而不失华丽的线条,纯静而高贵的色调,散发着中世纪英式贵族的优雅和浪漫——这样的款式,即使在十年后的今天,依然堪称经典,毫不过时。怪不得,可可总是大力“吹嘘”自己有着超凡的时尚嗅觉。
  微风习习,印在地板上的梧桐枝的影,在落日余晖里明媚地摇曳。放下手里的杂志,她意识到,已经是一个星期没有走出这房间,除了作检查的时候。看看窗外,已是满满的淡色橘黄,横亘在高楼林立的天外。
  步入住院楼旁的草坪,寒风阵阵从两座楼房之间的缝隙鱼贯而来。她才惊觉,短短的一周,这冬天,早已铁面无私地将整个城市打入了广寒宫。
  冷风萧瑟的草坪上,依旧有孩子愉快嬉戏的身影,有他们的糖葫芦和风筝。
  雨墨找了一处长凳坐下,看着这些冬日里的昂然生机,任长发散乱地飘在眼前,挡了视线。握着手机,拇指轻轻按下一排汉字,然后又一个个删掉。如此反复,直至手指僵冷得没有知觉。她埋头对着手掌呵几口气,也是冷的。
  才要抬头,一袭温暖的重量已经压在了肩上。
  ——“你怎么来了?”她抬眼,些微的惊讶。
  拢了拢搭在她肩头的他的大衣,韦铭浩靠着她身旁,隔了几公分距离坐下来。
  “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前一分钟,他从她病房的窗户看到她正在这里发呆。她现在还是病人,该乖乖待在病房里的。
  “这里空气不错,很久没出来了。”她将肩上的大衣拿下,披回他身上,“你穿得不比我多。”
  她将大衣披回他肩膀时,冰凉的手背触到他的脸颊。这冰凉的触感,却在他心底掀起了莫名的热浪——既暖且酸的热浪。
  一把扯下大衣,他强迫地将它裹在她身上,扶起她,“我送你回房间。”
  “不用,病房太闷。”她推开他的搀扶,依旧坐下,“一起坐一会?”她转头看着他,浅浅的笑里,淡淡恳切。
  正要推掉他的大衣,他的手一紧,握住她单薄的肩头,“最多十分钟。我可不想落下罪名——大动冬天的,在这儿陪人吹冷风,弄得某病号除了头晕胃痛,再加上一个感冒。”他撇眉,再轻吸一口气,“好好穿着!你以为有几个女的能有幸这样穿我的衣服?”
  雨墨微微一怔,随即一笑,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再推辞。韦铭浩的口气,像足了一个关心小妹的兄长。
  暖意从包裹着自己的大衣传递进来,浓浓的烟草味道弥散了她的周身。
  “抽烟太多,容易得肺癌。”她盯着天边那一片消散殆尽的夕阳,轻笑道。
  他将手肘放在大腿上,眼梢翘起,“住院才一个星期,就学会危言耸听了?对我来说,这完全是小概率事件。概率论讲,小概率不可能。”
  “概率论讲,小概率事件必然发生。”她迅速驳回。
  “所以,马克思哲学说,事物都有两面性……你以后老了,估计够啰嗦。”他一双俊眼很释怀地扯开一个小弧度。
  蓦然,他觉得这样的两人,他和她,宁静安详地坐在夕阳里,像极了相持相携到暮年的一对老夫妻:看尽了日升夕落,月亏月盈,相濡以沫直到鬓满霜、发尽华。蜉蝣一世,却也美满了彼此的月亮,绵长了彼此的悲喜,直至终老,也走不出彼此的生命——突然又是几丝苦涩泛起,思绪几近沉没——应该是,她,再走不出他的生命;而他,或者从来都不曾是她生命里的谁……
  看着她眸子里的满眼暮色,他又想起那夜在医院走廊上和奕天的冲突。她的寡言和忧郁,必然,是为着那个已经向她求过婚的男人。心里倏然褶皱,半晌,一腹思忖了千遍的话,生生哽在了喉咙,吐不明快。
  “雨墨……”他轻声含糊。后面的话,却再说不出了。
  “明天出院,大信的那个广告,我想看看。”她愉快地接过话头,匆匆看他一眼,眼神又逃避似的躲开。
  她其实并不关心那个广告。对于韦铭浩,她是特意留了一层厚厚的雾水,可以在面对他的时候没有太大芥蒂。毕竟,有时候,一旦雾散云遣,看得清了,也就什么都没了。
  他浓稠的眉宇间微微淡开,“你还是好好歇着吧,不少你一个。”看看天边——天黑得快,转瞬间,夕照已尽,寒露欲起;又看看她认真凝望的表情,他放下抱臂的两手,“天快黑了,你也该回病房了吧。风这么大,想冻死我啊?”
  她回神,恍悟过来:韦铭浩一直就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衫,坐在她身旁,虽只十来分钟,但这种天气也够他受的。
  她不好意思地赶紧将大衣拿下,“对不起,很冷吧?”披着他厚重的大衣,她还是觉得寒气刺骨,更别说他了——问得有点废话。
  “我送你上去。”他将大衣按回她的肩头,突然间竟觉得她单薄的触感一下子虚了,轻握无痕。其实,并没有多冷。即使陪着她在这寒风里静坐彻夜,即使被隆冬的寒气逼得感冒发烧,他也是一百个情愿。
  送她到病房门口,她关上门,对他扯出一个不甚由衷的笑容,“再见。”
  “拜拜。”他眯着干涩的眼睑,却没笑出来。他没有和她说“再见”,那是两个不吉的字眼。
  雨墨,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看着你幸福,安心地看着你幸福。
  吃了一周的“病号餐”,雨墨觉得,公司的工作餐原来真的是美味。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视机,角落里的数字显示已经晚上十点了。但傍晚十分在草坪上积攒的寒气,仍未完全散去。
  央视音乐频道,播着意大利男高音缠绵的咏叹,她很喜欢的那种曲调,延绵的震撼,绝美的高亢。再次拿出手机,不死心地打开收件箱——即使知道并没有新的短信。
  只好躺回床上,睁大了眼睛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却毫无睡意。不经意间,一阵惊惧又猛地席卷而至,心里震颤两下——似乎是配合着她的心率,病房的门“砰”一下,轻声开了。
  “奕天——”看他推门而入,她从床上坐起。
  “还没睡?”奕天走到她床边坐下,颓涩地吐出三个字。意大利男高音的咏叹回荡在小小的病房,奕天干哑的声线含糊无力,显得那么不分明。
  她看一眼他的脸,他黯淡却坚毅的眼光,让她只觉得揪心。“奕天,你这些天都去了哪里?短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都找不到你的人……”
  “放心,不是去采野花。”他眉尾轻扬,似远山含笑,却又远得虚无。
  她当然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