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1-02-17 20:05      字数:5159
  为什么点名要我加入?莱姆纳闷。这事有些蹊跷。自从莱姆在那起杀害警察的案件中受伤以来,他和鲍林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那起案件正是鲍林主持侦办的,而且最后成功地逮捕到凶手丹尼·谢菲尔德。
  “你好像感到很意外。”塞利托说。
  “是他要我帮忙吗?我真的有些意外。我和他的交情不深,有一段时间甚至关系搞得很僵。”
  “为什么?”
  “我填14…43表告过他。”
  14…43表是纽约市警察局申诉专用表格。
  “大约是在五六年前,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副探长,有一次我发现他站在被保护的犯罪现场中央讯问嫌疑犯,把现场给污染了。我气坏了,回去就填了份申诉表,结果这份报告被拿去在另一次控告他的听证会上引用——就是他朝没带武器的嫌疑犯开枪的那一次。”
  “这个……我想他不会介意吧。因为他真的很想你帮忙。”
  “莱昂,你能帮我打个电话吗?”
  “当然。”
  “不行!”汤玛士说,从塞利托手中夺走电话。“让他自己打。”
  “我一直没时间学这东西怎么用。”莱姆说着,朝汤玛士早些时候安装好的拨号控制器点点头。
  “你根本没花时间,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你想打给谁?”
  “伯格。”
  “不,你不能打。”汤玛士说:“已经太晚了。”
  “我刚看过时间。”莱姆冷冷地说:“打给他。他现在还在广场旅馆。”
  “不。”
  “我要求你打给他。”
  “拿去。”汤玛士“啪”的一声把一张纸扔在床边桌子的远端,但莱姆还是能够轻易地看见上面的文字。上帝或许夺走了莱姆许多东西,但惟独把像年轻人一样的好视力留给了他。他开始按照纸上的说明,用脸颊控制操纵杆拨打电话。程序比他原先想的容易多了,可他故意做得慢慢吞吞,一边还不住地嘀咕抱怨。汤玛士被他惹火了,不再搭理他,转身下楼去了。
  伯格医生不在旅馆房间里。莱姆挂断电话,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把它摔了。
  “怎么了?”塞利托问。
  “没事。”莱姆咕哝道。
  他去哪里了?莱姆忍不住想。时间这么晚了,伯格医生此时应该在旅馆房间里休息才对。莱姆心中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感到有点嫉妒,他的死亡医生一定是出去帮助另外一个人死亡了。
  塞利托突然轻轻地咯咯笑了起来。莱姆抬起头,看到他正在吃一块巧克力棒。莱姆想起来,以前他和塞利托一起工作时,这个胖子就喜欢拿这种垃圾食品当主食。“我在想一个人。还记得本尼·邦佐吗?”
  “在有组织犯罪别动队?有十年、十二年了吧?”
  “可不?”
  莱姆喜欢侦破有组织犯罪,那些嫌疑犯都很专业,犯罪现场富有挑战性,而且被害人很少是无辜的。
  “那个人是谁呀?”梅尔·库柏问。
  “瑞奇湾的职业杀手。”塞利托说:“记得我们抓住他后,那个巧克力棒三明治的故事吗?”
  莱姆笑了,不停地点着头。
  “什么故事?”库柏问。
  塞利托说:“好吧,我讲给你听。当时我们在登记中心,林肯,我,还有其他几个同事。本尼像座肉山似的坐在那里——记着,他是个大胖子,用手按着胃部。突然他说:‘不好,我饿了,我要吃巧克力棒三明治。’我们互相看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就走了过去,问:‘什么是巧克力棒三明治?’他看着我,好像我是从火星来的,‘你他妈的认为那是什么?拿一条巧克力棒,放在两片面包中间夹着吃,这就是他妈的巧克力棒三明治。’”
  他们全笑了。塞利托递给库柏一根巧克力棒,但他摇摇头谢绝了,然后又递给莱姆。莱姆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抓过巧克力棒大咬一口。他已经有一年多没尝过巧克力的滋味了。他回避所有这类食物——糖,甜食,所有会引发麻烦的食物。这些东西看似很小,对生命而言却是沉重的负担,是最能让你感到悲哀幻灭的东西。好吧,你再也不能潜水或攀登阿尔卑斯山了,那又怎么了?一大堆人都做不到。但是人人都能自己刷牙,自己去看牙医,补完牙齿,搭乘地铁回家。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人人都能偷塞一块花生糖在嘴里,用后槽牙慢慢嚼碎。
  每个人都能,只有林肯·莱姆例外。
  他冲塞利托摇摇头,大大地吸了一口威士忌。他的目光转回到电脑屏幕上,想起今天早上当塞利托和班克斯进来打断他时,那封他正写了一半的给布莱妮的诀别信。他还有好几封类似的信要写。
  其中一封他迟迟没有动笔的信,是写给那个脊椎外科专家彼特·泰勒的。他们在一起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讨论病情,很少谈到死亡的事。泰勒医生是安乐死的坚决反对者,莱姆觉得有必要给他写一封信,向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自杀的决定。
  还有。艾米莉亚·莎克丝?
  他决定,也应该给这位巡警的女儿留几句话。
  残疾者是慷慨的,残疾者是仁慈的,残疾者是意志刚强的……
  残疾者若不宽大,就一无所有。
  亲爱的艾米莉亚:
  我亲爱的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
  亲爱的艾米莉亚警官:
  由于我们有过一段共同工作的快乐时光,所以我想借此机会表明,尽管我认为你是背叛我们的犹大,我还是原谅你。希望你在未来的工作岗位上能好好表现,扮演好巴结媒体屁股的角色……
  “莱昂,你知道莎克丝的背景吗?”
  “除了她的火暴脾气,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她结婚了吗?”
  “没有。像她这样的脸蛋和身材,你一定认为早有哪个帅哥把他追到手了,可她连约会都没有。几年前我们曾听说她在和某人交往,但她自己从来没有提起过。”他压低声音说:“有人谣传他是同性恋,不过我对这种事不太了解——我的社交生活仅仅局限于在周六晚上到自助洗衣店勾搭妇女。甭说,这招还真管用……”
  你必须学会放弃死者。
  莱姆想起当自己对她说这句话时,在她脸上看到的表情。为什么会这样?他开始气自己不该浪费这么多时间琢磨她的事,就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
  门铃响了,接着传来上楼的脚步声。莱姆和塞利托一起往门口望去。脚步声来自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制服马裤,头戴蓝盔,是一名纽约市警察局的精英骑警。他把一个巨大的公文袋交给塞利托,就转身下楼走了。
  塞利托打开公文袋。“看看我们得到了什么。”他把公文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桌子上。莱姆焦急地向桌上望去。是三四十个贴着标签的证物袋,每个袋子里面都有一片包裹牛小腿肉的保鲜膜。这是他们先前派紧急应变小组的人去买的。
  “这里有一张豪曼的字条,”他念道:“致:林肯·莱姆、莱昂·塞利托。发自:波尔·豪曼,TSRF。”
  “什么意思?”库柏问。警察机关是最爱滥用缩略语和首字母缩写的单位。例如RMP——移动机械化巡逻队(remotemobilepatrol),代表巡逻车;IED——即时爆炸装置(improvisedexplosivedevice),代表炸弹。但TRSF是一个新词,莱姆耸耸肩,表示他也不懂。
  塞利托继续念下去,忍不住笑了起来。“战术超市反应小组(TacticalSupermarketResponseForce)。主题:牛小腿肉。全市搜索结果,发现嫌疑犯四十六名,全部予以逮捕,未获任何抵抗。我们已经宣读了他们的权利,并押送至警员T。P。费兹切拉的妈妈家厨房里的拘留所。在完成审讯后,其中六名嫌疑犯将被移交你们监管。以三百五十度加热三十分钟。”
  莱姆也笑了,又啜了一口威士忌,仔细地咂摸味道。那股略带烟熏味的酒香,是他一度错过的东西。(尽管在无意识的睡眠中,你又能真的错过什么?就像证物,一旦没有了基准,你便无从判断失去的究竟是什么;而在不朽的来生,你什么都不会再失去。)
  库柏摊开一些样本。“四十六个保鲜膜样本,来自全市各大商场和连锁超市。”
  莱姆望着这些样本,觉得类别鉴证的成功机会会很高。辨别单一的保鲜膜难度很大,那块在牛小腿骨上发现的保鲜膜碎片,当然不可能和这些样本完全相同,不过,由于连锁商店的商品贮备通常由总公司统一供应,因此或许可以查出823号嫌疑犯是在哪个系统的连锁店买的牛小腿肉,进而缩小他可能居住的范围。也许他应该打电话给调查局的证物小组,让他们……
  不、不,别忘了,现在这案子是他们的了。
  莱姆吩咐库柏:“把它们装起来,寄给我们联邦调查局的兄弟。”
  莱姆想关闭电脑,但有时不大灵敏的无名指却碰错了按键,麦克风发出一阵刺耳的噪音。
  “妈的,”莱姆气急败坏地说:“该死的烂机器。”
  莱姆的突然发怒让塞利托有些不安,他望着自己的酒杯,开玩笑说:“嘿,莱姆,一定是这上等的威士忌让你喝醉了。”
  “他会醉?”汤玛士嘲讽地说:“那真是大新闻了。”
  第三部  巡警之女巡警之女(2)
  他把车紧靠着巨大的排水管道停了下来。
  一钻出出租车,他就闻到臭水的味道,黏糊糊的,散发着腐败的气味。这些排水管位于从西区高速公路下到哈德逊河一长排管道最远端的死角,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们。
  集骨者走到出租车后排,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被他掳来的老者,正如他欣赏那个被他绑在蒸气管前的女人,以及今天早些时候那只在铁轨路基上微微晃动的手。
  他盯着那双惊惧的眼睛。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还要瘦,还要苍白,头发乱蓬蓬的。
  肌肤虽老,骨骼还是年轻的……
  这个老人战抖着向车里退缩,双手防卫似地交叉在他窄小的胸前。
  集骨者打开车门,拔出手枪抵在老人的胸骨上。
  “饶命,”他的猎物用颤抖的语调哀求。“我没有多少钱,但你可以全拿去,我们去找一个自动提款机,我会……”
  “出来!”
  “求求你别伤害我。”
  集骨者把头一撇,示意他下车,那个虚弱的老人先可怜巴巴地环顾一下四周,才一点点地挪下车来。他站在车子旁边,身体缩成一团,双臂仍然交叉在胸前,虽然天气炎热,可他还是抖个不停。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集骨者后退两步,伸手在口袋里摸寻手铐。他戴着厚厚的手套,因此费了几秒钟才摸到手铐的铬合金链条。当他掏出手铐时,他似乎看到一艘四帆快船行驶在哈德逊河面上。这里逆向的水流不如东河那么强,那边航行的船只要想从东区经蒙哥马利和外码头向北,得花上好长一段时间。他眯起眼睛,不对,等一等——这不是帆船,只是一艘私人游艇,有几个雅痞懒洋洋地躺在长长的前甲板上。
  他拿着手铐走上前,却被老者一把揪住衬衫,抓在手里死死不放。“求求你,我要上医院,所以我才拦你的车。我胸口痛得厉害。”
  “闭嘴。”
  老者突然抓向集骨者的面部,用布满褐斑的手紧紧扣住他的脖子和肩膀,用力掐紧。老人发黄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皮肉里,顿时散发开一阵剧痛。一股怒气冲上头来,他猛地把老人的手掰开,粗暴地铐上手铐。
  集骨者撕下一条胶带贴在老人嘴上,拖着他下到碎石砌成的堤岸,走向排水管出口。排水口的直径大约有四英尺。他停下来,估摸着老人的尺寸。
  要把你变成骨头简直太容易了……
  骨头……触摸它、聆听它。
  他抬起老人的手。老人用惊惧的眼神望着他,嘴唇不停地颤抖。集骨者轻轻抚摩着老人的手指,把他的指骨夹在自己的指骨之间(他真希望能摘掉手套,但是却不敢),然后,他举起老人的手掌,用力压在自己的耳边。
  “干什么?……”
  他用左手绕过他还一脸茫然的俘虏的小指头,慢慢向后拉,直到他听见“喀”的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多么美妙的声音。老人放声哀号,尖厉的哭声却全被胶带捂在嘴里,只传出几声断断续续的闷响,旋即整个人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