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3-07-10 19:07      字数:4806
  她抬眼,却不正望我,只接触我的衣襟:“你可以告诉她。”
  “面对她,话再多也说不出心坎中那一句。”我叹气:“姐妹二人,就是在她面前不及与你般自在。你没有予我压力。”
  “因为你爱的是她。”
  “她跟你说起过我吗?对我印象如何?陈,依你看,我有没有机会?”
  陈站起来,背着我,没有答腔,我下床,身子不稳,扶着墙,问:“怎么了?”她前影顿了一顿,轻轻问:“如果她不是红人,你还会倾倒吗?”
  我没有答“是”,因为我不知道。她目下是红人,我受的教育和我的习惯,都不会为“假定”的事予“肯定”答案。
  她幽幽的说:“她没有名气,便便不会倾倒。世上都尚虚名,冰姐说得对。”
  姐妹都视白冰的话为金科玉律,不过,我也得承认,白冰有她的道理。
  陈转过身来,灯影里,看到她眼中,有泪光。我诧异,她却挤出一个笑容:“你精神好转了,我也得回去了,多休息一天,明天不要上班了。”
  “你不肯多留了。”
  “你要的是水玲珑。”她的语调竟有点苦涩:“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没有名扬国际,不能颠倒众生。”
  “你是我的朋友。”
  “便不应逾份,做人要不逾价,不是你说过的吗?”
  我道:“何时再见?”
  “和我?”
  “当然。”
  “真受宠若惊。”
  “陈,何出此言。”
  “头一次央我让你见白冰,之后一直央我代约水玲珑,几时说过想见的人,是我。”她竟埋怨了,毕竟是女人,我失笑,女人大都小心眼,陈也没有便处,我故作轻松的说:“以为你与一般女人不同。”
  她道:“一度也以为你与一般男人不同。”
  我细味着她的话,她打开大门,走了。抛下一下重重的关门声。倚坐在床上,我思量着她刚才的态度,好端端的,何故眼泛泪光?我无法明白。
  八
  女人弄虚作假不可理喻。
  我没有心思再想她,无论她的态度如何,影响不了我的情绪,只是,别在她妹妹面前派我的不是。
  水珑珑的态度才是我所关心的。
  想起她,心里又牵过一陈温柔。
  这一阵温柔却被连串电话声捣碎了。深夜响起,铃声特别刺耳。
  这时候,不拿起话筒也知道,谁晨昏颠倒的?不是我那出版界的老友是谁?对着话筒,我没好气的“喂”了一声:“小弟抱病在身,你行行方便,可好?”
  “就是知段先生抱病在身,特地问候。”一把清脆的女声,我吓了一跳:“对不起,你是——”她爽朗的笑,打断我的话:“你就是只会说对不起,连病中也来这句对白。”
  她是白冰。
  我意外:“冰姐,是你。”
  “听来精明不差。”她道:“有人关心照顾,复元特快。”
  我明白了,她并非旨在问候,她要找人。我道:“小病而已,有劳挂心。”
  “她呢?”
  “谁?”
  “和你在一起的人。”她道:“我生平最讨厌噜嗦。唉,段君,已是凌晨了,她应该回来。”
  “冰姐,你真责任重大,连人家姐妹也照顾起来了。”我语带讽刺。
  白冰并未反感,反装作听不出来,续道:“请她来听。”
  精神好转了,我也是一个脑筋灵活的人,我说:“可否——请她的妹妹来?”我很想听水玲珑的声音。
  白冰朗声的笑:“这叫做把握机会?段君,这并非聪明。”
  “可以请她来听电话吗?”
  “为什么她如此动人?要诀之一是保养得宜。”白冰道:“这么晚了,还来听电话?”
  “你也放弃睡眠,挂电话来?可见也有例外。”
  白冰冷笑:“原来已经走了。她仍在,一定阻止你这样跟我说话。”我尚未回腔,她已把电话挂断。
  她找陈。她知道陈来过我这里,这张某不晓得把我心病说成怎样,连白冰也知道了。但愿陈没有遭责难。
  水玲珑也知道了吗?
  她此刻在做着什么?
  整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磨到天亮,沈礼不停的按门铃,我抱着头开门。看到我,他微微一愕:“你人仪容呢?”我笑笑,这人才能在讽刺我。
  “胡子也不剃,不像你的作风。”老沈一坐下,便掏出香烟来燃着,努力地吸着、吐着。
  我狠狠地咳了几声:“老沈,我是病人。”
  “医生不在,”他笑笑,指指心:“没有人能医你这个。”
  我居然脸上一赤,被他说到心窝里去了。
  他从公事包上拿出一叠稿,是我昨晨着人送去的。道:“难得的第一手资料,你与她共站于池畔,可惜的是,欠缺旖旎。”
  “你想怎样,我没好气:赤裸相见,花丛做爱?——真不择手段。”
  “你没有把真实的感情写进去,段群你与她的感情。”
  “感情不是拿出来卖的,也不是拿来巩固友谊,老沈,如觉得我不合格,另聘高明好了,反正我也不想继续。”我坦白。
  “脾气暴躁起来了。”他咬着烟,看我半晌:“我如何能助你?”
  我摇头,没有人能助我。
  “这份稿子不能登,登不到内幕,刊出来了又打草惊蛇,白冰一定翻脸。”老沈道。那是说如果“爆”到内慕,人家翻不翻脸,就不必管了。
  “沈礼,原来你和所有漠视他尊严的奸商一样,只顾牟利,不理其他。”我不悦:“你使我失望。”
  沈礼捺熄了烟蒂,身子向前,正色道:“言重了,段君,我只想报道真实的情况,没有加多减少,你竟这样侮辱我。如果我肯胡乱报道、煽情,恐怕早已金银堆满屋。”他摊开双手:“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出版商,比起阁下的古表店子,赚的钱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我不高兴他以“钱”作为衡量的标准,很不以为然。
  但,他有他的道理吧,于是继续滔滔:
  “有更多无良心出版商做着使人齿冷的事,你见得少?我办刊物,总不成选登淡而无味的文章,或艺术加工的文章,如果要这样,稿子根本不必拿回来给你,自行加加减减便是了,登了出来,你奈何得了我?”
  还有大条道理。
  “老同学,各在所做岗位上努力,你明白我,我不怪你。”
  这文章不刊登,正合我意。
  我把文稿取过,道:“我的工作,是否于此告一段落?”
  “如果你不愿意继续。”他看来也有点不高兴:“我不勉强。我的意思是,除非不做,否则要做最好。你答应了的事,未曾尽责,失望的是我。”
  谁说我不尽责?过份的尽责了。我叹气。
  沈礼摇头,笑:“真不明白当年怎样读医的,如此欠冷静的人,你甚至不是一个好记者,还好你有自知之明,跑了去做生意。不过,营商也要脑袋,段君,你的脑袋呢?你的精神呢?你的洒脱呢?怎么一下子都不见了。”
  我被一番抢白,竟接不上来。
  这不是平时的我。
  “是病懵了,还是累坏了?”他眨眨眼:
  “你完全成不了答应我的任务,那不打紧,但变得如斯软弱、愚笨,也就真教人遗憾了。”
  我道:“老沈,你说话技巧高。”
  他嘿嘿冷笑。
  看看文稿,心有万千感慨,我说:“算了,我不能完成使命,算是我的失败。”
  沈礼搔搔头皮,说:“你未失败,因为你未开始。”这家伙,不是在打我的主意。可是,我又得承认,他具专业眼光,他一开始便知道我有办法接近水玲珑,他知道她一定肯见我。
  “这种女人,我太了解了。”他笑眯眯:
  “自高身价,一般人看不上眼。都是写稿的罢了,换了个身份便肯刮目相看。”
  “并非人人如此。”
  “鲜有例外的。”
  “白冰似乎不一样。”
  老沈又拿出香烟,看来我不被头痛痛坏也会被烟呛坏:“白冰又如何?如果我是一般记者,她肯和我多谈两句?还不是因为我乃老板,还是跨国企业的老板。”
  老沈有自大狂了。“跨国企业”的老板,恐怕白冰识得不少。
  老沈喷一口烟,道:“你有两家店子在外国,人家才垂注你。”
  “我们算什么?开头,还自夸几句,真正的情形是:两家小铺,谁放在眼内?”
  “所以,别做清秋天梦。”老沈眨眨眼:“水玲天要挑的,是大护,不是你等小高人,段君,你明白没有?”
  我一怔。
  哦。
  千里追龙,结穴在此。
  转了几个圈,原来想对我说此话。老沈轻咳一声:“在泰国的时候,已看出你有心事,以为是一时情怀,岂料……”
  他轻咳:“你必须正视现实,与她,是没有希望的。”
  我呆呆看他。还以为他不知道,却也全落在他眼里。于是我问:“沈礼,你要我怎样?再清楚说一遍。”
  “她不会挑中你。人家尚有很多风光呢,跟了你有何用?站在身边,你不能增添她的光芒,却阻碍了她的光芒外播。算了,两个世界的人,不要妄想在一起。”沈礼把脸凑到我脸前,浓浓的烟味刺激着我,皱眉,垂首,心情低落。
  “我要适应她,她也要适应我。”我说的话连自己的也觉欠说服力。
  沈礼重重的叹一口气,说:“你听过那机械人的故事?”我不作声。那故事,我知道,机械人爱上了一个地球人,但不明白她为何怕冷,怕热,一天,把她拆开来修理,岂料拆掉之后,无法还原。只有看着所爱痛苦、物化。
  “不同世界的人不宜恋爱。”这是故事的教训之一,之二是:“勿试图改变对方。”
  我都记得。
  但,我茫然的说:“我们都是地球人。”
  沈礼摇头。
  地球人也分很多种。
  “别说人种,就算级别。”沈礼像小学教师,对我说:“这一级不能混和另一级,莫说人家的追求者是王室中人,就算选一个商人,亦未必轮到你,在她们的眼中,我等是不入流的。”
  “别这样看她,她不是这样的人。”声音暗哑。
  “谨记那个故事!”老沈起来,指指那叠文稿:“这稿写不写真不重要,我宁愿要回狂歌当酒的老友,不要一个因替我做事,而自钻死胡同的痴汉。如果曾带给你烦恼,我致歉。”他做了一个滑稽的鞠躬表情,可惜,我一点笑意也没有。
  老沈走了。
  留下了一叠他眼中不宜刊登的文稿。
  里面有我的委婉。我无绪的掀着。晨光已透进来了。阳光下有微尘在飞舞,万般宁静,除了我的心。
  我也曾作过选择的,白冰一度吸引我,苹果一直痴缠我,唯我对她,来得如斯冷静,冷静过后的激情,啊!原来不经意间,她已嵌入我的心。猛抬头,一个上午过去了。
  生命不能如此浪费,但我依旧无精打采。手按着电话,让我听听她的声音吧,告诉她我想她。虽然知道答案是什么,我仍不禁拨了号码。
  白府的佣人问明身份,稍后回报说:“水玲珑不在,如果有事可与白小姐接洽。我颓然收机。
  我知道她在。
  但我不能叫嚣,她有不理睬我的自由。
  也许老沈说得对,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小商人,在她们眼中,算得上什么?我的心茫然而绞痛。
  我把自己的躯体放回店子,在这里,才看到自己的成就,觉得高贵和重要。一分阿Q式的安慰,由弄清楚真相开始,我知道,我不易再快乐起来。
  蓓娜没有闲着,专注招呼着客人,各人在本职上卖力。我打开尚未批阅完毕的文件,终于下了决定,订了往罗省的机票。准时下班。回家梳洗更衣,晚上有应酬。然后,回到家里,倒头便睡。忘了酢酬的场合上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我只是来回地走着,带笑的坐着,机械的吃喝着,我的人在那儿,心里却不在了。
  我不能诉说我的心酸,我是一个大男人,更不能诉说我的失恋,谁对我有过承诺?她甚至不知道,在她遗忘了的角落里,有一个卑微的,暗恋着她的人,如何默默伤心。
  我不能如女人般,扭着姐妹呜呜哇哇哭一场。男人没有这全个规矩,社会看不起这一类人,我们只能打下门牙和血吞。
  一把拨开杂志,大口灌下苦咖啡,我不愿看到水玲珑的消息,偏偏的消息又无法回避。我妨不住又看。她要到法国拍广告。
  她临时又决定不去。
  我托着头,蓓娜送来机票,“波士,下周二。”我点头,她把机票和一张邀请信给我,为王子接风。
  如遭雷击。我脸色发青。
  到亚洲游玩的王子,顺着来香港。虽然是一个小国,但毕竟是王子,白冰与他拉上关系,当然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