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敏儿不觉      更新:2021-02-17 20:03      字数:4795
  闻言,白冽予面上笑意稍敛,眸间却已再添了几分温柔。
  “多亏了你,一切比我所预期的还要好上许多。”
  “我?”
  东方煜闻言一怔,“怎么说?”
  可青年并不答话。
  他只是深深凝视了友人好一阵后,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长者。
  “今后尚有利用到伯父‘身分’的地方……冽予便先在此告罪了。”
  “……原来如此,你放手去做便是,伯父相信你。”
  “多谢伯父。”
  知道长者已多少猜到了他的心思,白冽予颔首谢过,又道:“伯父多年来劳心于朝中事务,身子难免有欠调养。正好冽予粗通医理,趁此机会便让我为伯父配几帖宁神养生茶调调身子吧?”
  “那就劳烦你了。”
  言罢,卓常峰已然极其干脆地伸出了手,让青年替他切脉诊断。
  没想到二人短短时间内便已融洽若此,突然给晾在一边的东方煜不由得一阵叹息。
  此刻的他,倒是不由得期待起彼此单独旅行、相处的时光了——
  * * * *
  于白莲镇再行逗留三日后,二人终于道别了卓常峰,于白冽予的安排下乘船前往擎云山庄。
  此番受邀虽在意料之外,可东方煜本就是时常四处奔走的主儿,这白莲镇又是碧风楼在外的一个重要据点,有什么须得交代的自然不成问题;至于白冽予么,船是他安排的,又有关阳随侍,当然更谈不上什么麻烦了。
  便在一切准备妥当后,船顺利启航,展开了为期一个月的行程。
  任凭清风拂面,和暖春阳下,东方煜孤身伫立船头,静静欣赏着沿江两岸殊丽的春景。
  由于白冽予正在舱内同下属商讨公事,作为“外人”的他为了避嫌,只得暂时离开,到外头吹吹风、散散心了。
  回想起近日来的种种,东方煜一声叹息。
  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想过李列可能藏有其他的身分——原因无他,三年前他二人阻止漠清阁狙杀两大当主的计画时,天方进攻漠清阁的行动也几乎同时展开。本该不相统属的两个行动却于时机上配合得如此之好,相互间也未造成任何的牵制或误会,简直就像是经过了什么人精心策划一般。
  面对如此情况,他最先想到的,自然是知道大概的行动计画、却又不属于碧风楼的李列了。
  只是他二人本就互有隐瞒,此事又让碧风楼避免了无谓的损伤,故东方煜怀疑归怀疑,倒也没多想什么。
  可他想不到的是:向来与擎云山庄颇有冲突的“李列”,竟然就是擎云山庄那个传闻中体弱多病、容姿双绝的二庄主。
  乍听之下太过让人讶异的事实,却在细细思量后,成了心中无数疑问的最好解答。
  刻下想来,那年中秋剿灭漠清阁的计画,想必也是由冽一手策划的吧?
  孝顺如他,既然得知该事可能危及父亲安全,自是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化解的……为此,他设法让自己知道南安寺决战之事,从而使自己主动插手,将事情顺利化解。
  但说来奇妙——或许是明白他的苦衷,又受心底那份过深的爱意影响吧?尽管清楚了三年前自个儿被利用的事实,东方煜却怎么也气不起来。
  真要说有什么感想,无非是又一次深深体会到友人才智之高吧。
  冽欲图谋什么,从不是主动威逼利诱,而是布好环境、设下圈套,让对方心甘情愿地自己跳下去……对敌人如是,对友方亦如是。差别,只在于他绝不会令为其所利用、却又不是敌人的对象有所损失而已。
  因为他……一直就是这么个太过善良、也太过温柔的人。
  尽管这份温柔,向来是隐藏在波澜不惊地淡然静稳之下的。
  因而忆起了心中同样得解的另一个疑惑,东方煜胸口立时一阵紧缩——为此刻仍在房内议事的友人。
  他曾不解于友人因何对人防备若此,可在得知“李列便是白冽予”之后,这个问题迎刃而解。
  尤其,在亲耳听得那晚青龙与冽之间的对话后。
  曾受过那样深切的欺骗与背叛、甚至因而失了挚爱的亲人……冽当年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要想克服丧母之痛已是极难,更遑论进一步克服心头的伤?
  事情发生后,冽想必将一切都当成了自己的责任,长年来不断苛责自己。之所以有那种越是痛苦的事便越强逼自己冷静面对的习惯,想必也是为此。
  一思及这点,胸中的疼惜怜爱之情便怎么也无法压抑了——却又在深觉不舍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憎恨起造成这一切的青龙。
  ‘相较之下,我还比较想知道当年留在二少爷身上的印记究竟如何了——这十三年来,阿青可是时刻惦着您啊!’不期然间,那晚青龙曾有过的话语于脑中浮现。这似乎藏了些暧昧的话语让东方煜心头憎恶更甚,却又忍不住回想起昔日曾经见过的、青年无一丝瑕疵的上身……
  所谓的“印记”,究竟——
  “东方楼主。”
  却在此时,身后足音响起,稍嫌陌生的一唤随之传来。一个回眸,只见友人那位姓关名阳的下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中毫无掩饰地流泄了敌意。
  东方煜虽觉得有些莫名奇妙,却仍是爽朗一笑,问:“原来是关兄……事情结束了么?”
  “暂时吧。二爷请您入内。”
  “多谢——劳烦关兄了。”
  “在下不过奉主命而为罢了,楼主无须客气。”
  言罢,他一个行礼后,也不多说便自转身入了舱。
  虽仍没搞懂对方的敌意究竟因何而起,可一想着友人正在里头候着,敌意什么的便全都无所谓了……深深吸了口气稳下心绪后,他提足入舱、朝友人的房间直行而去。
  “请进。”
  方至房前,便听得友人淡然低幽的音色传来。东方煜依言入房,只见那个过于出色的青年正一身便衫静坐桌畔,身前还搁了个像是酒壶的物事。
  房内,阵阵酒香逸散,进一步证实了他的判断。
  东方煜因而一呆:“冽,你不是不能喝酒么?”
  “李列不能,不代表白冽予也不能。”
  拐了个小弯答了他的话,白冽予淡笑浅扬、一个抬手:“坐?”
  “……多谢。”
  足愣了好一阵后才由友人的话中明白了过来,他苦笑着一应后,于友人对侧歇坐了下。
  “我本还将无法同你把酒言欢当成人生一大憾事,不想今日却突如其来地实现了——这五年来,你可瞒得我好苦呀。”
  最后的一句刻意地带上了几分哀怨,而教听着的青年不禁一阵莞尔……眸光略缓,他双唇浅张,淡淡道:“既是如此,何不藉着这个机会彼此好好了解一番?”
  “机会?你是说……”
  “要想把酒言欢,也总得找些话谈谈不是?”
  “这倒是——可是真的没问题么?”
  他指了指桌上搁着的酒壶:“这是岳阳擎风楼的‘碧空’吧?此酒口感清冽,后劲却不小……你伤势还没完全好,便要喝酒,也不必选——”
  “煜。”
  中断了话头的,是身前友人的一唤。东方煜微微一怔,只见青年神色淡然如旧,眸间却已带上了几分戏谑:“一点酒,不妨事的……还是说,你对我的酒量就这么没信心?”
  “咦?这……”
  “有什么要担心的,等将我灌醉之后再来也不迟——当然,也得楼主您有那份能耐才成。”
  说着,白冽予替彼此各斟了杯酒:“现在,便由我先敬一杯,作为这五年来多有隐瞒的赔礼吧。”
  语音初落,未待友人反应,他已自举杯、仰首将酒一饮而尽。
  足称豪气的动作,可由他做来,却成了优雅之至的美态……沾染了酒液的唇瓣,红艳勾人更甚于前。
  吐息因而有了一瞬间的微滞。东方煜掩饰着提杯回敬,心下却已暗暗叫苦。
  才开始喝便已如此,若等晚些友人酒醉,自个儿也有三分酒意时,不就更一发不可收拾了?
  只是这份忧虑很快便转成了几分无奈,因为自个儿先入为主地认为友人酒量不好的这个想法。
  他搁了瓷杆,苦笑着一声叹息。
  “说实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你的酒量不行……若真要解释,大概是‘李列’的印象太深,而‘白冽予’又是出了名地体弱多病的缘故吧?虽知那些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但——”
  “那些传言,倒不见得全是空穴来风。”
  淡淡一句断了他未完的话语,白冽予神色静稳如旧,并于对方震惊的目光中又自倒了杯酒,近唇浅尝。
  “关于‘我’的事,你想必多少清楚一些吧。”
  “……大概知道。”
  “那些‘传言’中所说,我被青龙废手足、毁经脉的事,确实是真的——若非师父及时赶至,只怕时至今日,我都还是个手不能提、脚不能行的废人。”
  “师父?”
  “你也知道了吧?早在遇见那石御医前,我便懂得医术了。”
  “嗯。”
  “我的师父,就是‘医仙’聂昙。”
  “……以聂前辈的能耐,接续手足确非难事。”
  略一颔首表示明白,眸光却已不由自主地落上了青年袖口半露的皓腕。
  虽早清楚上头半点伤痕也无,可一想着他曾遭遇过的一切,胸口便不禁泛起了阵阵痛楚。
  察觉了友人的想法,白冽予眸光微柔,续道:“当时我还没有这一身玄异的真气,全仗着师傅的药好,才能免去了手脚的伤痕——虽说,当时的我真正在意的……只是他留在胸口的‘青龙’二字。”
  “冽……”
  这才清楚了青龙那日所谓的“印记”是什么,东方煜胸口的痛楚已又深了几分:“你可以不必勉强自己告诉我这些的。”
  “我没有勉强自己。”
  “但……”
  “正因为对象是你,我才能这样平静地道出一切——虽说,我心底,或许也有些盼着你的安慰吧。”
  顿了顿,而在友人反应过来前,语气一转:“伤愈后,我得师傅收为弟子,离家前往东北长白学医,并从而得遇机缘恢复武功、习得了这一身至寒至玄的真气……直到五年前我才告别了师父,并在父亲的同意下以‘李列’这个身份入江湖历练。”
  “而初试啼声之处,便是当时意图扳倒擎云山庄的傲天堡?”
  “不错。”
  “这么说来,当时你刻意先以一剑手的身分崭露头角,直至与令兄一战时才改剑用鞭‘展现实力’,便是打算以虚实之计让人相信你真正擅长的是鞭术?”
  “嗯。不过三年前南安寺一战时,我为扭转劣势而弃鞭用剑……若非当时赶来的是家父,只怕事情便要曝露了。”
  “原来如此。可我还有一事不解:听闻聂前辈早年曾以鞭为兵器行走江湖,你的鞭艺想必由此习得。但剑术呢?”
  闻言,白冽予不答反问:“你还记得冱羽么?”
  “自然。他的好哥儿们锅巴同你可亲……等等,难道你和他——”
  “此事知者甚稀——黄泉剑聂扬与师父同出一门。我的剑术,便是出于师叔的指点。”
  “这么说,你和冱羽是师兄弟了?”
  “他初入师门时,可是由我一手照料的。锅巴孵出时我也在场。”
  “……你师兄弟二人的默契真好。”
  竟联手将我瞒得这样彻底……最后的话语未曾道出。他只是叹息着举杯,将余下的小半杯酒一饮而尽。
  如此稍嫌沮丧的模样教瞧着的白冽予一阵莞尔,笑道:“你我间的默契难道不好么?”
  “但……”
  “况且,能令我信任依赖若此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叙述的音调依旧淡然,却也正因为如此,让人份外感受到话中蕴藏的情感之深。
  而这点,让听着的东方煜欣喜之余亦是一阵心酸。
  欣喜,是因为友人的信赖;心酸,却是因为清楚这份信赖全是出自于友情。
  尽管他早就清楚自己是绝无可能得偿所愿的。
  骤然袭上心头的苦楚教东方煜几乎再难按捺,却因友人便在面前而只得掩饰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而后,又是一杯。
  原还担心着酒后失态的他,此刻却反倒盼着能一醉解千愁了。
  察觉了友人的异样,白冽予正待出言探问,却在望见俊朗面容之上那隐隐透着的、过于熟悉的几分苦涩之时,胸口一紧。
  “煜。”
  轻唤脱口之时,他已自起身,直步近友人身畔。
  如此举动教喝起闷酒的东方煜微微一愣,却方抬头,便给对方轻拥了住。
  几许寒凉,透过薄薄春衫传至己身。那份属于青年的、过于醉人的温柔,亦同。
  尽管知道不该这样放纵自己、不该这样利用友人的关怀,可这份温柔却教他再难自禁,终是一个抬臂、轻轻回抱住了青年的身子。
  而至、紧拥——
  第四章
  ‘就当作是……给你的礼物……去……天方后……找……琰容……他会……达成你的……愿望……’青龙所留下的遗言,至今仍清晰地于脑海中回响着。
  经过几天的休养,随着伤势渐愈,也是时候收拾原先放松的心绪、进一步考量起接下来的计画了。而在以“剿灭天方”、“查出十三年前的主使者”为目标的情况下,青龙的这番遗言自然不容忽视了。
  翻看着近年来所获得的、天方内部的资料,白冽予状似悠然地斜倚床畔,而在瞧见所寻找的人名时,神情间添染上几分复杂之色。
  “琰容”,年岁、相貌不详,估计在二十岁上下,长年戴着面具、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