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人生几何      更新:2023-07-02 10:07      字数:4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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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后的内容从《红颜错》一章开始
  重新贴——
  【红颜错】
  朱颜自尽不出二日,侍妾碧色揭发,朱颜曾被人逼迫,受尽冷言恶语,羞愤之下才会投缳自尽。她并非轻生,而是死于人言。
  朱颜的侍女称,夫人被幽禁房中,几位夫人先后都曾来探视,有人出言讥讽,有人落井下石,以致朱夫人羞愤欲绝,不久即被发现悬梁。
  哥哥震怒之下,彻查阖府上下,各房姬妾相互攀咬,乱作一团。
  追查到最后,叫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从一名小丫鬟身上找出线索,发现她的主子才是真正的幕后元凶。
  这个挑唆众姬妾落井下石,逼死朱颜的人,正是与她一同入府,感情笃深的姐妹——碧色。也正是她,最早揭发内情,欲借此打击其他姬妾,却不料机关算尽,反落到自己头上。
  哥哥只看得到众女平日里姹紫嫣红,各逞风流,背后里争宠算计,最丑陋的一面却藏在花团锦绣之下,唯独他一人看不见。
  女人之间的争斗,不见血光,却更加杀人于无形。
  没有参与此事的,只有云鸢一人,连她妹妹云璃也卷入了其中。
  哥哥没有责罚碧色,停止了一切追查,将朱颜厚葬。
  三日之后,府中姬妾尽数被遣出,厚赐金银还乡,只留云鸢抚养一双儿女。
  朱颜留下的女儿也过继在云鸢名下。
  多年之前,哥哥的元配妻子过门不久即病逝,有位道人说他命像太硬,恐有克妻之嫌,从此他便不肯再娶,与沈氏联姻,也是迫于家族利益,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再历此事,越发令他认定了自己命中带煞,凡是他身边的女人,都难逃凄凉结局,认定一切是非,皆因他而起。
  哥哥是真正怜香惜玉之人,即便狠毒如碧色,他也不忍心责怪,只说天下女子皆是可怜人。
  这句话由他口中说出,不知道是顿悟,还是无奈。
  我陪着哥哥,默默看他亲手封闭了漱玉别馆。
  昔日无限风流,都被关在那扇沉沉大门背后,落锁尘封。
  他孑然转身,依旧白衣如雪,鸦鬓玉冠,犹带几分不羁,眼底却掩不去那淡淡落拓。
  “哥哥,回去罢。”我如幼时一般,偎在他身边,牵了他的手。
  他垂首看我,目光温暖。
  王氏一门显贵,到今日,只剩我们兄妹二人相依相携。
  “害小王爷伤心若此,都是那对母女弄出的祸端!”徐姑姑心疼哥哥,恨声不绝,好久都不曾见她如此大动肝火,毕竟哥哥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
  徐姑姑陪着我,沿紫萝小径徐徐漫步,“别怪老奴多嘴,王妃这次实在太过心软,何不直接将那王倩赐死,永绝后患。”
  紫藤枝条从头顶垂落,粉紫花朵累累,蕊丝轻颤。
  “进了训诫司,倩儿是再也出不来了。”我淡淡开口。
  徐姑姑一震。
  “要维护哥哥的声望,我就不能承认倩儿与和亲有关。”我把玩着一枝柔软藤蔓,指尖捻过细小花蕾,不觉已揉碎,紫红花汁溅上蔻丹,“既是无关,就定不了她的罪状,顶多是窥探国事,扰乱宵禁,行为不检的罪过,不能交予掖庭审讯,只能让皇后出面,以宫规惩戒。”
  我淡淡看了她一眼,“进了训诫司,你可以当倩儿已经是个死人。”
  “可是,留了她母亲,终是后患……”徐姑姑迟疑道。
  我抬头, 心中无尽萧索,“觊觎这权势位份的人,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今日除了倩儿,明日总还有旁人,何时杀得干净?若是我自己行差踏错,譬如朱颜,又或是王爷心意动摇,譬如哥哥,那时即便没有倩儿,结果也是一样。所谓后患,不过是自己的畏惧,爱憎福祸,都在我自己手里,轮不到旁人来左右!”
  徐姑姑怔怔望了我半晌,似震动,又似欣慰。
  挑选为长公主人选的宗室女名录,我反反复复看了数遍,还是挑不出一个合意的人。
  但凡有些声望势力的世家,都舍不得让女儿远嫁异邦,能报上来的人选,都是些没落门庭的女子。我不需要这个女子如何美貌聪慧,但求她忠贞可靠,务必效忠家国,效忠萧綦。
  一筹莫展之中,顾采薇却突然登门求见。
  说来,我也许久没见着她了,那日一别,倒不知她现今如何。
  这女孩儿不是轻易求人的性子,今日突然登门,大概又是因为哥哥。
  阿越照我吩咐,带了她径直来书斋见我。
  今日天色阴沉,我懒得动弹,只在书斋闲闲翻书。
  垂帘半卷,一袭绯红衫裙的倩影娉婷入内,盈盈下拜,向我问安。
  这身妆容精致明丽,衬得她越发清丽绝伦,眉目间淡淡含笑,不似往日忧郁憔悴。
  “好标致的人儿。”我笑赞道,“坐罢,在我这里不必拘礼。”
  她依言落座,轻轻细细地开口,“恭喜王妃。”
  我笑笑,“多谢你有心了。”
  “采薇疏于礼数,道贺来迟,今日略备薄……”她呐呐地,声细如蚊,脸颊通红,好似万难开口。我实在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好了好了,你这丫头,分明说不惯这些场面话,好端端的,学什么虚礼。”
  她满面通红,咬了唇,终于长长喘一口气,自己也笑出来。
  看着她娇憨羞窘的模样,我越发笑不可抑。
  “不是虚礼,我,我是真心高兴的。”她抬起头,眼眸晶亮,有些发急。
  她的话,让我心头蓦的一暖。
  “是,我明白。”我微笑看着她,柔声道,“采薇,你和别人不同,你说恭喜就一定是真心恭喜我,这份心意比任何贺礼都贵重,谢谢你。”
  她又脸红,低了头,但笑不语。
  我静静等了半晌,不见她说话,忽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了,她上门大概只为道贺,并无所求罢。正欲开口,却见她屈身又是一跪,直直跪在我跟前。
  “王妃,采薇今日登门,一为道贺,二来有事相求。”她低了头,不辨神色,声音却是坚定。
  这女孩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拘谨别扭,我笑了笑,“你且说来听听。”
  “采薇冒昧自请,甘愿嫁往突厥。”
  我怔住。
  细细看了她许久,心中渐渐有些回过滋味,隐隐透凉。
  “原因呢?”我开口,只问这三个字。
  她似早已准备好了说辞,侃侃说了一通大义之言,仿佛背诵一般流畅。
  “这些话留给史官去说,我只问你的真话。”我蹙眉,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
  顾采薇也不抬头,也不回话,自顾深深低头。
  良久,她瘦削双肩微微颤抖,一滴水珠坠下,溅在她面前的玉砖上。
  “既然求他一顾也不可得,那便让他永远记得我。”她终于抬起头来,泪眼盈盈,目光却是坚定无比。
  “胡闹!”我拂袖转身,“你以为这样做,江夏王就会来挽留你么?”
  顾采薇猛地摇头,“不!”
  “儿女之情,岂能与家国大事混为一谈。”我背转身,厉声斥责,“这种话我不想再听,你回去罢。”
  身后碰的一声,她竟以额触地,重重叩在地上。
  “此生不得所爱,纵然嫁与他人,也是郁郁一生。王妃,您也是女子,求您体恤采薇!”
  我恼怒,“你还如此年轻,说什么郁郁一生!”
  徐姑姑掀帘进来,大概在外头听见我的怒斥,唯恐有事。
  见了这副情状,她也不明究竟,便沉了脸冷冷道,“王妃需静心修养,不得吵闹打扰。”
  我苦笑着摆了摆手,“好了,我累了,你出去罢。”
  顾采薇跪在那里,只是默默流泪,倔强地不肯起身。
  我捺下不忍之心,径直拂袖离去,交代徐姑姑不可对她无礼,只要不吵闹生事,就由她去罢。
  与她说了这半天,心中郁郁,徐姑姑忙让我服了宁神的汤药。
  顾采薇究竟出了什么事,以至灰心绝望至此。
  我蹙眉沉吟,靠在榻上,不觉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刚梳洗了起身,就见萧綦回府来。
  他竟然亲手捧了一尊胖乎乎的泥塑娃娃,小心翼翼踏入内室,珍而重之地摆在窗下。
  我啼笑皆非地瞪着他,“这是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一本正经地端详那娃娃摆放的方位。
  “什么宝贝这样要紧?”我奇道,一面伸手去拿,却被他一把捉住。
  “别碰。”他顺势搂住我,“宋怀恩刚送来的,说是他家乡都供奉这个,保佑母子平安。”
  我骇笑,“什么时候你也信了鬼神之说?”
  “现在。”他笑着将我抱紧,“只要让你们母子平安,信什么都好说。”
  我大笑。
  他忽然似想起来什么,“门口那女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女孩子?”我莫名所以。
  “就是那个……那叫什么……”他皱眉,一时想不起来。
  我啊了一声,“顾采薇?她还在?”
  萧綦点头,“就是她,是你罚她跪在门口?出什么差错了?”
  我愕然无语。
  天色已经黑尽,浓云密布,隐隐有风雨将至,夜风吹的垂帘哗哗作响。
  我来回踱步,心下不安。
  派了人去江夏王府请哥哥过来,哥哥却久久未至。
  夜风里已经带了些许雨意,风雨将至,顾采薇还执拗地跪在门前,已经快一天了。
  “阿夙如果不来,她打算一直跪死在这里?”萧綦皱眉。
  “什么话。”我挑眉瞪他,复又叹息,“采薇是个可怜可敬的女子,不要这样说她。”
  萧綦讶然,“难得你会说一个小女子可敬。”
  我叹息,“她敢坚持,既不放弃心中梦想,也不求非分之念。”
  萧綦默然片刻,点头道,“实属难得。”
  一阵风卷得珠帘高高抛起,清越脆响不绝,听在耳中越发叫人心里烦乱。
  侍女忙将长窗合上。
  “江夏王到了。”阿越挑起帘子,低声禀报。
  我与萧綦诧异回首,见哥哥白衣落寞的出现在门口。
  “哥哥?你怎么……”我蹙了眉,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倦怠地挥退了侍女,郁郁坐下来。
  “我见过采薇了,她不肯听我。”哥哥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也不见了平素的潇洒落拓。
  “她不是一心盼你回心转意么?”我愕然不解。
  哥哥端了茶盏,默默出神,也不回答。
  我欲再问,却见萧綦微微摇头。
  哥哥喃喃开口,“那天她来府里见我,或许是我将话说得太绝……当时我尚且不知顾允汶逼她下嫁,只想绝了她的痴想,早些死心为好。”
  料不到中间还有这样两重情由,想起顾采薇那兄长的小人嘴脸,便叫人生厌。
  “顾允汶将她许了什么人家?”我想起她说过,与其嫁与旁人,郁郁一生,不如远嫁突厥。
  哥哥眉头一拧,“是西北商贾豪富之家。”
  我惊怒之下,还未开口,便听萧綦冷哼一声,“无耻。”
  这两个字用在顾允汶身上,太贴切不过,这番行径简直是市井小人。顾家破落至此,大半家产被他挥霍殆尽,如今竟连唯一的妹妹也要卖,堂堂公侯之家,怎么沦落到这一步。
  顾采薇去求哥哥,大概是得知婚讯,存了最后一线期望,却被哥哥断然回绝。
  “那日我不明就里,出言伤了她……方才我应允向她兄长提亲,纳她为妾,她已断然不肯了。”哥哥语窒,再说不下去。
  要怎样的绝望,才能让这样一个弱女子,甘愿舍弃一切,斩断情丝,只身远嫁异国。
  我有片刻的恍惚,想起自己所经历过的种种,即便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曾如此绝望。只因我从来不是孤立无缘,总有最信赖的一个人站在身侧。比起顾采薇,或是朱颜那样的女子,我实在太幸运。
  雷声隆隆滚过,雨点打在琉璃瓦上,急乱交错,声声敲在人心。
  “阿越,让人撑伞出去,替顾姑娘遮一遮雨罢。”我无奈叹息。
  哥哥忽起身,“让我去。”
  萧綦沉默了许久,此时却开口,“阿夙,你若不能爱她,不如放手让她离去。”
  哥哥怔住,蹙眉看向萧綦,“放手离去,当真嫁去突厥?”
  “人各有命,嫁往突厥未必对她就是坏事。”我恍然有所顿悟,“哥哥,你若只因怜悯而纳了她,或许只会伤她更深。”
  哥哥神色怅惘,呆立良久,还是一转身走了出去。
  一时间,我与萧綦相对无言,只听得风雨之声,分外萧瑟。
  “你们兄妹实在生反了性子。”萧綦忽然笑叹。
  我一怔,却听他说,“阿夙看似风流,实则胆小,不敢真心待人,只知一味回避。他若能像你一般果决勇敢,也不会害这诸多女子伤心。”
  “我勇敢么?”我苦笑。
  他握了我的手,深深凝视我,“阿妩是我所见过最勇敢的人,连男子亦不如你。”
  哥哥陪着顾采薇淋了彻夜的雨,她终究不肯改变心意。
  我不知道她是太聪明还是太傻。
  不错,自从之后,哥哥是再也忘不了一个名叫顾采薇的女子,然而她自己也亲手毁去了唾手可得的幸福。也好,或许对于哥哥这样的男子,未得到,已失去,反而是最珍贵。
  顾采薇与哥哥这番痴缠,叫人唏嘘不已。
  世间最不能强求的事,莫过于两情相悦。
  一对男女,若不能在恰好的时候,恰好的时节相遇,一切便是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