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孤独半圆      更新:2023-07-02 10:05      字数:5383
  并不因爲多一个人分担,就会觉得重量少了一半。
  不是的,不是那样。
  这种哀痛与记忆,并不因爲有人分担而就会觉得减轻了痛苦。
  飞天攥紧了伞柄。
  行云说了几句,辉月不知道说了什麽。
  然後行云投身扑进辉月怀中,扳住他的脸将唇吻了上去。
  辉月并没有推开他。
  飞天远远的,站在椒柳树下。
  看到辉月也揽住了行云。
  他们在亲近。
  不是象朋友,师长……
  是情人那样的亲近。
  飞天分明是看到了,可是完全不明白这是怎麽一回事。
  雨珠扑在脸上,风吹过,很凉。脆弱的伞骨,发出吱,吱,吱,那样的轻响。
  象是悲伤的声音。
  多年以前,在人来人往的酒楼,第一次见到杨公子杨行云,明明是陌生人,还是被他牵动心弦。
  在辉月殿前,失忆後的飞天面对面见到杨公子,那时他的眼底满是说不出的颠狂激痛。
  飞天在大雨中慢慢的回头走了。
  那样的杨公子,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快乐无忧的人。
  太多的往事,太多的伤痛。
  太多的无可奈何。
  即使是後来在羽族重会,缠绵缱绻,两情相许。
  那耀眼动人的孔雀公子眉间,还是有不能摆脱的伤痛。
  脱轨一样的夜夜欢好,象是怕失去,又象是急切要证明。
  即使是和他在一起之後,行云的快乐也不纯粹。
  不是那种飞扬洒脱,满心满意的快乐。
  常常的因爲这样的行云而惶恐。虽然不惯,可是从来不拒绝他的求欢。
  只想让他的安全感多一些,幸福感多一些。
  能够远离让他伤心的一切,跟他远走天涯又何妨。离开小空,离开平舟辉月星华那些朋友,都没有关系。
  可是,行云没有等到他给的幸福。
  那袅袅四散的光烟,让所有对幸福的描摹,成了空话。
  所以再见到行云的时候,步子怎麽也迈不出去。
  那样耀眼飞扬的行云,一切变故发生之前的行云……
  那样纯粹的快乐,挥洒满天的笑傲风云。
  那一步怎麽也迈不出去。
  行云问他,若是我不想起来,你就打算让过去只是过去?
  是。
  过去只是过去。过去他没有给行云的幸福,行云现在已经拥有了。
  那他何必再来打破一切美好,给他一个血痕斑斑的过往?
  抱著妖华袍开心欢笑的行云,在长街上阔步昂首的行云。
  爱著象无瑕美玉的人。
  全新的,美好的人生。
  飞天不知道什麽时候雨伞已经掉了,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身上。
  脚下的青石道上一层水漫过去,衣衫鞋袜尽湿。
  有人扶住他,纸伞罩在了头顶。
  他慢慢转过头,看著那脸上带著淡忧的人。
  “平舟。”
  “飞天。”
  还是相对无言。
  雨水砸得伞面噼啪脆响。
  “衣服都淋湿了,怎麽这麽大人了还象小孩子一样?”平舟挽起他手:“昨天喝多了是不是?”
  飞天没有说话,只是跟著他向前走。
  “手都冰凉,淋雨总不是你这个年纪的人该做的事情。”
  飞天垂著看著青石道:“我的手本来就是冷的。”
  平舟看他一眼。
  飞天有些不在意地说:“龙族人的手本来就是冷的,不单是手,连体肤血液也都是冷的。”
  “你在隐龙怎麽样我不管,在帝都,让我看到了,就不容你如此。”两人站到廊下,收起了伞:“泡下热水,换了衣服,我给你煮点茶汤。”
  飞天眨眨眼,浅浅一笑:“不敢有劳平舟殿下。”
  “你还取笑我?”平舟推他:“快些去。”
  小室幽雅,平舟在风炉上烹著茶。
  烟气袅袅,暗香四散。
  飞天的头发还是湿的,散散的披在身上。
  平舟分明是看到他从神殿出来,却一字不问,只说了些闲情琐事。
  茶香浓甘醇,飞天喝了一口,手指拈著杯,有些出神。
  “不合口味?”
  “不是。”飞天摇摇头,把刚才湖心小亭那一幕挥开:“以前,你也煮过茶给我喝,不过那时候跳脱浮躁,没有品茶的心情。”
  “若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倒希望,你还是那个无心品茶,一心爱剑的飞天。”
  风炉上的滚水作响,窗外风雨交加。
  “当年在幽冥涧,我第一次见你……”
  飞天立即截住了话头:“我从没去过那地方。你也没去过。”
  平舟一笑,淡淡的沈静似秋风:“去过便是去过,又何必否认。”
  “当日我浴血回来,斜阳向晚,便和你说过,你没有去过,我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谁都没有去过。”飞天看著自己的双手:“这麽久了,你还不忘记?”
  “有时候以爲已经忘了。”平舟淡然地说:“只是回头的时候还会想起来。”
  飞天沈默了一下,忽然伸手把案上的茶具都扫到了地上:“我让你忘掉!”
  平舟看他一眼,飞天脸上是难得看到的厉色,他居然还笑出来:“说忘就能忘?那你爲什麽不忘记行云?”
  飞天象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却不说话。
  他坐了下来,想摸起杯子喝水,摸了个空才想到杯子都被扫在了地下。
  茶水浸湿了地席,飞天换好的衣裳又沾了水。
  平舟看他有些焦躁的用指尖点著那沾水的衣襟,水气袅袅腾象是看不见火苗在驱赶著,衣裳一下子变得干燥。
  “飞天。”平舟轻声说:“其实我现在也不会爲过去而苦恼,你也不要急躁。”
  飞天舔舔唇,没说话。
  这个小动作,和以前很象。
  很暴躁又不能做什麽事的时候,他会下意识的这样做。
  “那些……”飞天顿了一下:“都很久了。”
  又沈默了片刻:“你记得你的成人礼是辉月完成,就可以了。其它的不重要。”
  平舟看著这个由漠然变得沮丧的飞天,微微一笑。
  这样的飞天眉眼紧皱,比刚才多了不少生气。
  适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教人担忧。
  现在怎麽说还是生气虎虎。
  飞天愣了一下,收拾地上的凌乱。
  他垂著头,好象刚才那个曾经失控的不是他。
  他的手指点到哪里,哪里的水痕就全然消失掉。
  干净得象是上面从来没有沾到水一样。
  平舟默默地看著他这样做。
  然後不经意看到他的指甲缝隙里不知道何时有一片破碎的茶叶。
  淡绿的茶叶沫在指甲缝中。
  那莹莹的淡绿,似曾相识。
  平舟有些恍惚。
  刚才那些并不全是爲了让飞天睁开眼才说。
  他总是在回头的时候想起来,他第一次见飞天的时候。
  满天的芦花纷纷扬扬,象一片早降的雪。
  衰草如霜,芦花如雪。
  飞雾轻烟的幽冥涧,骑著天马的飞天。
  红衣象一点速星,由远而近。
  被血腥味儿引来的飞天,看到了倒卧在长草中的他。
  他的身体还在抽搐,胸膛是被划破开的,下裳一片凌乱,血把身下的霜草都染成了红茎红叶。
  飞天翻身下马向他扑过来的情景,从没有一刻能从眼前淡去。
  红衣黑发在风中狂舞,芦花扑在他的脸上,朦朦似雪。
  飞天抱著他的头爲他渡气,止血包裹伤口,动作快而不乱。
  人总是在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某样东西的宝贵。
  那天之前的平舟,从来不知道天这样蓝。
  芦花这样美丽。
  而受伤,是那样的痛。
  飞天爲他清理身体,小心翼翼,他还是出了一身汗。
  “谁害你成这样?”他轻声问。
  他那时伤太重,不能移动。飞天留下来照顾他。
  “外面风沙大作,根本不能行人,只有幽冥这里因爲被两夹的山挡住了风……”飞天眨眨眼,那时的他虽然是莽撞少年,却也有心思细密的一面:“我挨了一夜才从夹缝过来。你伤这样重血却没有流尽,那伤你的人也走不远。外面那样大风没人可以出去,那人一定也还在这里。”
  飞天手里银剑流光,他轻轻弹了两下剑刃:“你不肯说?爲什麽?那人可能还会回来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咽气,到时你怎麽办?”
  “不要我帮你吗?”飞天凑近了问他。
  平舟始终一言不发。
  “算了,随便你。”飞天继续弹著剑身:“你要不想活,刚才就该告诉我别救你才是。我都花了力气,难道要白花?”
  他忽然凑了过来,呼出的气都喷到了平舟脸上:“你付我什麽代价?怎麽说我也给你止血上药了。”
  他的手扯著平舟破碎的衣襟:“喂,你长得蛮漂亮。反正你都这样子了,让我也尝尝看。”
  他一边扯著平舟的下裳一边嘟囔:“我还没上过男人呢,不知道滋味好不好……”
  被他热的手摸到了腿上,平舟突然挣动起来,混乱的一切象是全都回来了,背叛,出卖,凌辱……
  飞天试图压制他的动作,平舟本来也没有什麽力气,怎麽挣也挣不开他。
  尖厉的惨叫声,不象人所能发出的声音,长长的传了出去。
  白茫茫的芦花满空乱飞。
  飞天快而轻地在他耳边说:“喂,有人来了。应该是你仇家。”
  他听而不闻,用尽最後的力气想挣脱他。
  飞天用力掴了一下他的脸,声音中有股叫人发怵的狠劲儿:“你要真想死,就自己躺这儿等死!要是不想死,就拿著这个!”
  一把薄薄的短刃塞进了他手中,飞天从他的身上翻下来,快而无声的没入了一边茂密的芦苇丛中。
  那个男人走得不算太快,长草沙沙的声音由远而近。
  平舟痛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握著那短刃的手心里全是冷冰冰的汗。
  飞天伏在长草中看著,他的气息象是融进了风里草里,让人根本无从察觉。
  那个男人穿了一件黑衫,头发半长不短的披在背上。
  飞天只看到一个侧脸。
  长得不错,可是全身上下都是杀气。
  “啧啧,居然还没死。”
  男人用脚尖勾著把平舟翻了个身,声音里有近乎猥亵的意图:“刚才还没有把你操断气?还是你在等我回来再干你一回?”
  飞天在暗里皱眉头。
  本来他是犹疑的,虽然那个重伤的人身上看不到什麽邪恶的顔色,但是谁知道呢,这年头儿人人都是两张脸,你永远不能相信你所看到的。
  所以他没有贸然的去更多的帮助他。那把小刀伤人是可以,要杀人可不容易。杀人或者被杀,要看手段和运气。
  可是听到这个让他恶寒的声音之後,飞天改了主意。
  那个重伤的男人无论如何并没有这样下流的声音。
  但是他想要出剑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向地上平舟压了下去。
  急切的动作,气咻咻的象是不能忍耐。
  飞天的剑离了鞘,那个男人正在分开平舟的双腿。
  但是他的剑只出来一寸。
  那个男人发出嘶喊的声音,身子蹿了起来,手紧紧捂著半边脸,血从指缝里汩汩的淌下来。他挣扎踢动,一定很痛。
  飞天冷静地想,一定痛得很。
  整把短刃都扎进去了,连柄都没有露在外面。
  这个人活不了了。
  那个人还试图走过来,想给平舟补一刀。他们的距离并不远,平舟也没办法移动身体,那一刀挟著风声劈下来,平舟闭上了眼。
  “铮”的一声响後,是沈重的肉体倒地的声音。
  平舟没有睁眼。
  倒下的当然不会是那个红衣的少年。
  不过这拦过来一剑真的恰到好处。明明刀势那样凶猛,可是刀剑相击的时候却没有那种刺耳的厉响。平舟自己是用剑的好手,他知道那少年只是挑开了刀刃,然後兜回来刺了一剑。
  但是剑很快,破空之时却没有声音。
  平舟睁开眼的时候,那个少年正替他拉拢衣服。
  “你真是挺奇怪。”飞天说:“明明是个厉害人物,却奄奄一息躺在这里。打个商量,我救你不死,你以後听我的话怎麽样?”
  平舟看著他,并不说话。他的伤口在刚才那一击的时候裂开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