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孤独半圆      更新:2023-07-02 10:05      字数:5511
  看看身边有些茫然的孔雀公子,平舟在心底叹息。
  行云与飞天,已经隔了两百年。
  昔日的夥伴,仇家,情人……那些复杂的纠缠,都被这两百年,分划到了时光的两端。
  行云越不过去,飞天一样不能。
  平舟垂下视线,看著玉杯里晶莹剔透的酒液,慢慢啜了一口。
  醇香的酒意在口中弥漫,眼中象是上了雾。
  平舟转头看向正席的方向,子霏的酒量真是好,但辉月也没有一点点喝多了的表现。
  只要他快乐……
  只要他活著,并且快乐……
  平舟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我去更衣……”子霏笑得喘不上气来,眼睛更亮脸颊微红。星华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叫人把帝都宫中藏得最深的酒都搬了出来。子霏放下手中的空杯,抹抹唇边的酒液。
  最後几个坛子里的酒根本稠得倒不动,浓浓的琥珀色,挂住杯口如蜜一般,还是取了烈酒来冲兑,否则根本喝不下去。
  辉月按著桌案站起身来,身形居然还一丝不晃:“一道儿去。”
  星华眉开眼笑抱著那酒坛子,手指蘸了酒往嘴里送。平舟在一边坐著看著,声色不动。
  行云只觉得气闷。
  看著子霏和辉月互挽著离去,猛地擡头灌下一口酒。
  平舟轻声说:“悠著点儿喝,太急会醉。”
  子霏轻声笑著,靠著门框,手在银盆中洗了两把,辉月倚边一边看他。
  “没看出来……你也有当酒鬼的资本!“子霏湿水的手拍了他一下,细碎的水珠迅速的溅开,一点儿没有沾在那件银色的轻裘上面。
  “咦?”子霏凑近了睁大眼睛看:“真……真的水火不侵?真的假的啊……”
  辉月笑,揽住他象某种犬科动物一样乱嗅的脑袋:“你拿火来试试。”
  子霏觉得头微微有些晕,定一定神:“那不行,万一烧坏了,我赔不出来。”
  辉月只是笑,拈拈指,一朵蓝莹莹的火焰在他细白的指尖上跃动,映得人眼前一亮。
  “哎哎……”子霏上去想扑灭那点火苗:“说说而已,别真烧了。行云费了多大功夫,还不得哭啊。”
  “可是……”辉月的手按在他的颈後,微微用力把子霏压向自己:“不是你找来的麽?”
  子霏晃晃头:“是行云花心力找的,不是我……说起来啊,你们站一起,是满合适的。这些年你照顾他一定是细致得很,他看你的眼神啊……”
  子霏笑的样子有些嬉皮:“很有豔福啊……”
  辉月的声音很轻:“谁啊?”
  “你呗。”子霏用力晃晃头,奇怪,只喝这些不应该有这麽晕。
  “是麽?”轻而带著危险的声音,在耳边低喃:“飞飞……”
  “嗯?”子霏无力的靠在他胸前:“什麽事。”
  “记得以前怎麽喊我的吗?”
  子霏用力眨眨眼睛,口齿不清的喊:“辉月哥哥……”
  含糊不清的声音,被辉月的唇全部吻去。
  子霏的手胡乱的挥动,辉月那薄薄的皮裘下面就是光滑的肌肤,子霏象触了电一样缩回手去,用力别开头:“辉月……别……”
  “飞飞……”辉月的身子热烫,软软的挨著他。
  “不行,不行。”子霏的手上使了力:“不行!”
  “因爲行云?”辉月的声音清冷却又奇异的低哑,象软软的羽毛在皮肤上扫过去,让人全身战栗。
  子霏喘了几口气,努力靠著身後的廊柱挺直腰:“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辉月软软靠著他,声音极轻:“是啊,醉了……”
  两个人沿著长长的廓道走著,月光透过层层的飞檐画角映在身上,影影叠叠,亦真亦幻如梦境一样。
  “你听说过,妖华袍的来由麽?”辉月的声音里带著几分慵懒。
  子霏眼观鼻鼻观心:“听过……走这边儿……”
  “妖华爱上九尾,後来因它而亡……你说妖华恨不恨九尾?”
  这叫什麽问题,没头没脑。
  “可能……恨吧。”
  “猜错了……”辉月吃吃笑起来,充满魅力的声音慢慢说:“妖华到死都不後悔……”
  子霏想著,醉鬼的思路果然都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不过……
  那酒的後劲真大,头晕沈沈的。
  “犴是个蠢材,没脑子……妖华不是狐妖所以没内丹。犴找不到狐珠,一怒之下,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把妖华活著剥了皮……二是,不该把妖华的血肉给九尾吞了……”
  这都什麽和什麽的,子霏半拖半抱著辉月,真想把全帝都的人都叫来看看天帝醉酒,酒品真叫一个差!
  “妖华把全部的力量,聚起来……成就了九尾……”
  “可是那个笨笨的小东西,居然报完了仇,自毁内丹……”
  终于到了寝宫,许是所有人都跑去喝酒偷闲,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幸好你不重……”子霏抱怨,用尽全力把辉月抱上床。
  “飞飞,你太笨了……”
  “是,我很笨。”子霏咬牙,不笨就该叫人还帮著擡你而不该自己在这儿受累,这麽一想果然自己是笨的。
  “飞飞?”
  “嗯?”
  辉月手里握著一束银发,缓缓的盘绕卷动,把他拉得俯下身来:“妖华只属于九尾……妖华袍……是妖华对九尾最後也是最强的保护……”
  “是是,我知道了……你老人家快睡吧……”
  下一刻,子霏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那件银袍不知道什麽时候扯脱了,辉月美丽光洁的身体就这样呈现在眼底。
  “还有……妖华其实是愿意……被九尾吃掉的。因爲,这样,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天长地久……才是,永不离分……”
  那双柔如春水的眼睛,带著薄雾似的光华。
  “飞飞……所以,再把我吃下去……”
  我们,永不离分。
  直至地久天长。
  妖华袍无风而舞,漫漫张开又覆下,将两个人裹在其间。
  银色的柔软下,纠缠的,是谁?
  是妖华与九尾?
  还是辉月和子霏?
  血的味道,淡淡的,混著不知名的香气。
  这幽幽的香气好熟悉……
  象是,那狐惑花开的味道……
  是妖华的血,在九尾哭泣时开的花。
  带著绝望的爱的花朵,爲什麽会有媚惑的香气……
  散落的珍珠,沾著雾雾的水光。
  似有若无的,叹息与呻吟的声音。
  沈郁的哀伤化作鲜血,从身体里汩汩的流出。
  心里无声哭泣,隐忍不变的安静的眼神,泪都流向了什麽地方?
  细碎的火焰,从胸口一直蔓延至全身。是情火?爱火?还是业火?
  每一寸肌肤都在嘶喊著疼痛,却不知道是谁的痛。
  子霏昏然,辉月亦是。
  抵死缠绵。
  那美丽的人儿说:“九尾,你太笨,十年才会学会隐身咒。”
  那俏皮的人儿说:“妖华,你别再美丽了好麽?你吸引太多的爱慕,我怕等不到我长大,你就被别人抢夺去了。”
  妖华笑著,抱著怀中小小的九尾:“好,我等著你,可你也得快点儿长大。”
  “妖华,痛不痛?”
  “痛吗?”
  “是不是很冷?”
  “我很笨是不是?弄痛你了……”
  “不,没有。”
  “九尾,我爱你。”
  鲜血迸裂,旖旎的锦褥被洇湿。
  黏腻的血腥里,九尾惨叫,不是,不是,怎麽会这样。
  不是的,不是我!
  不是的妖华!
  不是,妖华不要死!
  细微的声音:“不……”
  然後有另一个声音安慰:“不,没有,都没有。”
  子霏猛然睁开眼,银色轻裘下面,是他与辉月。
  不是妖华与九尾。
  没有人死去,没有。
  但是,一样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的欲望深陷进辉月的身体里,胭红的血从那美丽的身体里流了出来,沾在他的腿间,他的身上。
  “不,辉月……不是……”
  “飞飞,爱我。”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再没有隐忍和沈郁。
  象潮水一样汹涌的情意,淹没至顶。
  潮热的,与世隔绝的。
  妖华袍的覆盖之下。
  宿命的寻找,终于触到了时光的另一端。
  辉月在笑。
  虽然痛楚,却象暗夜中的兰花一样绽放绝美的微笑。
  终于找到你。
  等了许久,等来了你。
  我不会再与你分离。
  行云步伐凌乱不稳,看著身前执灯的侍从身影也是摇摇幢幢。
  小侍回来禀告,陛下酒醉已归,各位请自便。
  平舟望著空荡荡的回廓,心中有分隐隐跃动的痛。
  子霏他……也同去了麽?
  星华抱著酒坛,心满意足的阖著眼溜到了案几底下,呼呼沈睡。
  平舟看著他,有些豔羡。
  能活得如此逍遥快乐……让人羡慕。
  行云绊了一记,内侍抢上来扶住。
  “殿下当心。”
  行云嗯了一声,摸著床榻,把自己重重摔在了上面。
  心里乱如麻绪。
  翻一个身再翻一个身,心里巨大的谜团理不出头绪。
  爲什麽自己的来历始终无人提及?
  爲什麽莫名得到卸嗟某枘纾俊?br />
  爲什麽,爲什麽这个龙子霏,身上有深沈的秘密?
  手臂横著压住额,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
  好象所有的秘密,都和他有关!
  爲什麽没人提及他的过去?明明他和所有人都有深深的牵系!
  爲什麽他看著自己的目光,那样温柔深沈?
  明明……明明就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啊!
  爲什麽在那黑暗的地底,他居然会鸟渡之术?他明明不是羽族!怎麽可能……
  爲什麽他……
  他会不反抗自己的侵犯?
  拢住的眉宇间有秋风一样的忧愁。
  他哭了……
  他在他的身下流泪哭泣……
  爲什麽,爲什麽那麽坚强安静的人会哭泣?
  如果是因爲他的侵犯,爲什麽却不责怪他?爲什麽不在一切发生改变前推开他?
  爲什麽?
  爲什麽?
  行云痛苦的在床榻上辗转。
  爲什麽?
  琉璃灯盏的光似乎也在不安的风中摇摆。
  那时候,他说了什麽?
  他的嘴唇轻动,他说了什麽?
  他说了什麽?
  他该死的到底说了什麽?
  胸口尖锐的痛,行云猛然翻身坐了起来。
  我想不起来,难道不能再问你?
  你究竟是谁?
  我究竟是谁?
  入夜里起了风。
  行云胡乱披著一件丝袍,趿著鞋飞跑。
  没有歇下的宫人内侍无不瞠目结舌,看著一向爱惜仪表的行云殿下象个疯孩子一样在帝宫中施展身法,由东向西横穿大半个帝宫。
  真是风风火火,孩子就是孩子,沈不住气。
  巨大的冲力,一下把门撞得洞开。
  屋里空洞洞的,没有燃烛火,没有人的气息。
  行云一下子愣住了。
  龙子霏竟然会不在?
  他不在?
  他在哪里?
  行云象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坐倒在门边。
  那个黑暗的时候,狐惑花的香气里,他失却常性。
  可是,好快乐。
  占有那个人,侵犯他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不是药性,不是身体的快感。
  是心里。
  满满的快乐,似乎……
  似乎是得到了长久以来最渴求的东西。
  明明他喜欢的人是辉月啊……
  龙子霏,他在什麽地方?
  行云突然睁大了眼。
  他和辉月一同离宴,辉月……
  他们……
  行云拔腿就走。
  亭台重重,楼阁重重。
  腿象是有自己的意识,越走越快。
  那些诧异的眼神,吹在脸上冷肃的风。
  天帝的寝殿之外,奇异的竟然一个内侍也没有。
  行云的脚步慢了下来。
  象是灌了铅的脚,一步步,慢慢步上石阶。
  珠帘在风中轻摆,殿里只燃了一盏角灯,映著香鼎里的青烟袅袅。
  寝殿深处的床榻上,一线月光映于其上。
  银芒点点的妖华袍下,曲线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