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5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3-06-28 14:01      字数:4762
  洪承畴与吴三桂难免不招诱他降顺满洲。所以从一片石来的燕山南口必须派兵防守。不过因为道路崎岖,山势险峻,只需两千人防守就够了。”
  李自成点头说:“这意见很好。我没有想到唐通不可靠,几乎误了大事!你还有别的好意见?”
  宋献策为着大顺兴亡,已经想好了一个紧急建议,但不敢贸然说出,继续一面仔细思考,一面等待机会。刘宗敏忍不住问道:
  “军师,红瓦店这地方是通向北京和天津的大道,也是通向永平的大道,明日必定是两军血战争夺之地。仰看,我军应如何部署兵力?”
  宋献策在心中暗想:“快到说出实话的时候了!”但是他仍然不动声色地回答说:
  “红瓦店是东西交通要道。平时进关的人,从山海卫往西,红瓦店是必经之地。明日大战是两军决战,必以红瓦店为争夺中心。红瓦店的村南边即是丘陵地势的尽头处,尚有一箭之地是渤海海滩。在涨潮时候,或起东南风时,这一片海滩就看不见了。这一片海滩是包围红瓦店的必经之路。今日吴三桂也想派兵从海边包围红瓦店,只是他兵力太少,无力从海滩仰攻红瓦店,被我军居高临下,用轻火器与弓弩一阵射退。但明日作战情况,与今日大不相同,不易对付。”
  刘宗敏问:“怎样不同?”
  宋献策说:“今日上午之战,虽甚激烈,但非决定胜负之战。我大顺军与吴逆的关宁兵均未倾全力投入战场,只是互相摸摸底儿,为明日的大战作准备。多尔衮率领的满洲大军今日中午已经来到,必是今夜进关,明日与关宁兵合力对我。本来吴三桂凭恃关城,以逸待劳,抗拒我军,已经是我之劲敌,使我取胜不易;不料吴三桂勾引满洲兵来,二者合兵,人数倍于我军,且满洲兵系多尔衮亲自率领,锐气甚盛,给养充足,万万不可轻视。”
  刘宗敏说:“好在石河西岸是丘陵地带,我军坚守石河西岸,进行一场血战,以红瓦店作敌人坟墓。军师,你看如何?”
  宋献策仍然不急于说出实话,沉吟片刻,忽然向李自成问道:
  “皇上你看如何?”
  李自成说道:“红瓦店必有一场血战,可惜无城可守,石河岸不是御敌……”
  宋献策说:“石河西岸虽然无险可守,但是凭我大顺军将士忠勇,也可以杀得敌人尸如山积,血流成河。臣所担心的是敌人从海上过来,在红瓦店的东边……”
  众人不觉吃惊,注目军师。李自成首先问道:
  “敌人怎么从海上来?”
  宋献策说道:“过去数年,宁远之所以能够孤守关外,全赖明朝将饷银、粮食、各种军资,从海道充分供给。粮食与运来的各种军资均停泊在宁远城东数里外觉华岛的港湾中。今年二月间,吴三桂奉崇祯紧急密诏,命他放弃宁远,率将士与百姓星夜入关,驰援北京。吴三桂一路从陆路撤退,在觉华岛上的军粮、辎重,还有大批老弱妇女就是乘几十艘海船撤退入关。那时西北风顺,大小船只扬帆南下,走海路的反比走陆路的先到山海关外,停泊在姜女庙海边。后来困多尔衮率大军从翁后地方转道南下,直奔山海,吴三桂将所有船只移到老龙头长城的东边,即海神庙附近海湾。船上所剩粮食辎重,均已运进山海城中。那里水深浪平,最宜停泊。多尔衮颇会用兵,智虑过人,故有睿亲王之称。他的左右有范文程和洪承畴为之出谋划策,更使他如虎添翼。洪承畴在出关以前,驻军山海,他的总督行辕就设在老龙头寨中澄海楼上。臣猜想他必会向多尔衮建议,利用停泊在海神庙附近的船只,运载一两千精兵,绕过老龙头和澄海楼,明日在大战正酣时候,满洲兵只要有数百人从海上登岸,擂鼓呐喊,我在红瓦店纵然有两三万人马也会突然大乱,各自奔逃。何以如此?盖我军将士的军纪与士气远非昔日可比,所以臣不胜忧虑!”
  李自成也认为局势险恶,但不能不故作镇静,对军师和刘宗敏说道:
  “献策担心敌人会从海上绕过老龙头,从红瓦店海滩登陆,这事不可不防。捷轩可派遣一千精兵,携带火器、弓弩,埋伏在海边的芦苇和荒草之中,待敌兵离船登岸时,一声呐喊,火器与弓矢齐放,将敌击溃,岂不容易?何必发愁!”
  宋献策明白临近他要说出实话的时候了,说实话可能蒙受皇上严责,不说实话大顺军可能有全军覆没之灾,皇上难保平安,应了“白虹贯日”的凶兆。他的心情十分紧张,露出来没有办法的苦笑。沉默片刻,然后回答:
  “明日大战,主战场不在海边,而在石河滩与石河西岸。但臣身为军师,不能不计算到各个方面,故将敌兵会在红瓦店南边或西南边海滩登陆的事也估计进去。其实,臣何尝不想到在海边消灭敌兵不难,但臣更担心的是,这次作战与昔日作战不同。明日只要在红瓦店海边出现呐喊声和炮火声,我在红瓦店正面的大军即会惊慌崩溃。古人论作战之道,常说要制敌而不制于敌,今日形势恰好相反,竟处处受制于敌,穷于应付,未交手而败局已定。倘若明日我大军溃于石河西岸,献策虽身死沙场,不足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纵然不死于沙场,也无面目再作军师!”
  大家听了来献策这几句话,个个大惊失色。李自成虽然也知道处境不佳,但没有想到会有全军崩溃的结果。有一阵工夫,他沉默不语,心中后悔他东征时不听谏阻,同时,考虑着他的最后决策。李过对进北京后的许多事情,早有意见,而且对御驾东征的事也不同意,但是处在侄儿身份,凡事不敢多言。现在他不能不拿出主张,向军师问道:
  “请皇上先回北京如何?”
  宋献策心中一动,回答说:“补之将军高见,正合吾意,望皇上采纳,愈快愈好。”他转向皇上,又接着说:“其实,御驾速回北京,并非皇上逃避大战,而是回北京后一面下旨调兵遣将,在北京与敌决战,击溃敌军。北京城改建于永乐年间,城高池深,颇可坚守。除明朝中叶以前原有红毛国人制造的红衣大炮多尊,从天启到崇祯初年,徐光启等在天主教士的帮助下又新造了不少红衣大炮。皇上疾驰回京之日,大概刘芳亮驻守保定一带的精兵至少有一部分到了北京。皇上正可以凭借北京坚城,利用众多新旧红衣大炮与敌兵决战,必胜无疑。皇上为一国之主,并非受命作战的将领,何必留在此地!”
  李自成低头不语。他明白眼下局势十分不利,明天之战显然是凶多吉少。他也明白宋献策劝他赶快退回北京,确实出自忠心,情辞恳切,而且赶快退回北京,部署在北京城下与敌人决战,似乎也有道理。但是他同时想着,从此地到北京七百里,中间无一处险要可守,无一处属于大顺的屯兵坚城;一旦退兵,军心瓦解,强敌穷追,必将全军崩溃,不可收拾。至于宋献策建议他在北京城下与敌决战,他知道全是空话,用意是劝他速走。他明白明日大战的败局已定,所以军师今日才如此苦劝他速离此地,奔回北京。
  李自成虽然神态镇静,低头沉思,但是在沉默中不觉心中发急,出了一身冷汗。
  李过问道:“军师,你熟读兵法,足智多谋,处在今日,必有良策。几年来皇上待你不薄,可以说何为心腹,有听计从。我看你分明是有话要说,可是又不敢说,究竟是什么重要计策?”
  宋献策面露苦笑,仍在考虑。
  李自成也催促道:“你如有好的计策,今日不说,更待何时!你我之间,有何话不可直言?”
  宋献策被李自成的诚意感动,决定直言,只是决定不再说他看见“白虹贯日”的凶恶天象。在他最后犹豫时刻,偏偏谷英等得不耐,露出嘲笑神气,紧逼一步说道:
  “军师!大家都说你胸中藏有三十六计,何不拿出你的最后一计?”
  “平日我的胸中确实有三十六计,目前尚存一计,至关紧要,但不敢贸然说出。”
  李自成心中十分明白,故作不懂,说道:“你只管说出不妨,是何妙计?”
  因为局势紧急,大家纷纷催促宋献策说出妙计。宋献策又犹豫片刻,只好说道:
  “古人常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依献策愚见,应该在今夜一更以后,不到二更时候趁月亮从海面出来之前,我军分为三批,每批二万人马,神不知,鬼不觉,迅速撤退。虽然撤退要快,但随时要准备应付追兵,所以将六万人分作三批,以便在退兵中将领们能够掌握部队,轮番凭借有利地形,阻止追兵。这是我的退兵之计,请求采纳,万勿迟误,稍一迟误就失去退兵良机。”
  御帐中鸦雀无声,等待着李自成对此计作出决断。
  李自成平时很相信来献策,听了他的“走为上计”的建议,而且必须快走,趁在月亮出来之前便走,心中大惊,一时茫然。惊骇中他在暗想:清兵尚未见到,便闻风仓皇逃跑,我大顺皇帝的威望从此一落千丈!况且,士气本来不高,今夜不战而逃,明日多尔衮与吴三桂合力猛追,沿路无险可守,无处可以阻止追兵,亦无援军来救,难免不全军瓦解……他反复想了一阵,向刘宗敏问道:
  “捷轩,军师建议我们今夜退兵,你有什么主张?”
  刘宗敏颧骨隆起的两鬓上的肌肉微微跳动,下意识地将两只大手抱在桌上,将指关节捏得吧吧地响了两声,说道:
  “我也明白,目前的局势十分不利,可是只有先打一仗,挫败敌人气焰,才能全师而退。我军士气不如往年,如不能够打个胜仗,前进不能,后退也难。像这次多尔衮率领满洲乒刚一来到,不经一仗,我大军闻风而逃,敌人一追,必然溃不成军,想要退守北京,凭北京城与敌决战,万万不能。况且我们大顺皇上是御驾亲征,不战而逃,岂不成了笑话?我刘宗敏也不愿留此辱名!献策,你说是么?”
  宋献策正在暗想着“白虹贯日”的凶险天象,思考着如何确保皇上在今夜安全退走,所以他一直低着头,沉默着,没有回答刘宗敏的问话。
  李自成对作战深有经验,虽然表面镇定,但明日早否同敌人进行决战,他此刻在心中盘算,也是举棋不定。他暂不催促来献策拿定主意,先向李过和谷英问道:
  “形势确实艰难,你们二位有何主张?”
  李过已经考虑很久,胸有成竹,但是他是皇上的嫡亲侄儿,不便抢在外姓大将前先说出自己的主张,谦逊地向谷英说道:
  “子杰叔,你上午站在阵后边高处观战,一定是旁观者清,请你先说出你的主张。”
  谷英说道:“上午之战,虽然我军在两处战场都占了上风,杀败敌人,但是我也看见,吴三桂的关宁兵与内地明军不同,是我军劲敌,不可小看。何况大批满洲兵已经来到,今夜必定进关。倘若明日上午,吴三桂全部人马出战,加上新来的、锐气很盛的数万清兵,我军的处境确很危险。我刚听到军师说了一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也想,目前不如在大战之前,我军全师而退,保存元气,以利再战。自然,我军一退,军心先乱,敌人乘机猛追,可能会全军崩溃,所以目前我军,进不能,退也不易。虽说‘走为上计’,但是如何一个走法?此事重大,请军师与皇上决定。补之,你自己有何主张?”
  李过说道:“我的根本主张是一个‘走’字。我们此刻的御前会议,没有时间说空话,赶快围绕一个‘走’字做文章。军师,你说对么?”
  宋献策轻轻点头,但不做声。虽然他已经想好了两三个撤退之计,但是因害怕日后李自成追究责任,仍不急于拿出主张。他望着李过说:
  “补之,我想先听一听你的高见。”
  李过一向冷静沉着,但今天异于平日,情绪不兔激动,先向刘宗敏望了一眼,又向他的叔父望了一眼,对谷英说道:
  “自从崇祯十三年进入河南,年年打仗,从来没有像这次作战我心中无数。崇祯十五年朱仙镇之战,官军人数多于我军,有杨文岳、丁启睿两个总督,总兵官有几个,势力最强的总兵是左良玉。单只他自己就有十几万人。可是明军内部不和,各顾自己;左良玉骄傲跋扈。我军将经过朱仙镇的贾鲁河水源截断,官兵阵营自乱;经我一阵进攻,三股官军各自溃逃。那时百姓跟我们一心,事先我方军民在左军向西南逃跑的道路上挖掘一道上百里的长壕。像这样的事情,左良玉竟然丝毫不知。等左军十几万步骑兵被长壕挡住去路,我追军趁机一攻,明军纷纷落入壕中,几乎全军覆没。想一想,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