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7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3-06-28 14:01      字数:4790
  “详细人数没有探明,只听说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各出兵三分之二,汉八旗全部出动。”
  李自成望着军师问道:“献策,你估计有多少人马?”
  宋献策略一低头沉思,抬头回答说:“据臣所知,满洲一旗,足员是七千五百人,八旗征调三分之二,那就是说,满洲八旗出动了四万人。蒙古八旗人数不足,据臣估计,顶多出兵两万人。说汉军旗全部出动,这消息我不相信。近十余年来,东虏几次入犯,掳去人口很多,不再做奴隶,编入汉军八旗。东虏原是游牧部落,近三十年来定居辽河流域,以农耕为主。皇太极继位后更是如此。如今正是农忙季节,汉军旗必须多留青壮年男子搞好农耕,还要从事百工,这是满洲的立国根本,断不会使汉军全部南来。按臣的估计,此次多尔表所率南来之兵,至多大约在十万左右,加上关宁兵四万,全部敌兵约在十三四万之谱。”
  李自成听了军师的估计,心中感到可怕。不管如何估算,敌人在人数上比大顺的兵力强大,尤其可怕的是满洲兵和关宁兵都很精锐。他开始后侮这一次不听谏阻,悬军东征,犯了大错。他没有对来献策说别的话,望着跪在地上禀奏紧急军情的军官说道:
  “你速回九门口,传孤的口谕:吴三桂投降满洲,勾引多尔衮率领满洲兵来犯,不出孤的所料。多尔来衮得很好,我大顺军正可以借此机会,将东虏与关宁兵一战击溃。你自己亲眼看见,今日上午,吴三桂凭借坚城,倾全力同我作战,两路人马都被我杀败,逃回城内。满洲兵来到以后,自然有一场恶战。但孤已有了准备,决不使敌人得逞。你回去传孤的口谕,多差侦骑,继续察探满洲兵行军情况,一方面要派兵骚扰,一方面飞骑来报。”他转向双喜:“双喜,你带他下去,赏赐他们来的三个骑兵十两银子,安排他们赶快饱餐一顿,马匹喂点草料,送他们走吧。”
  唐通差来的军官叩了一个头,随双喜退出大帐。
  李自成在半个时辰前面对着岗坡下、石河边的两军鏖战,喊声震天,血流成溪,他没有丝毫胆怯,很想纵马奔进战场。但此刻听完后通使者的军情禀报,竟然震惊失措,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十天之前,他原是因吴三桂不肯降顺,害怕吴三桂会投降满洲,酿成大祸,所以拒绝正副军师谏阻,决意亲自东征。头一天在通州驻下,他就害怕局势会有意外变化,使他离京第一夜就成了忧虑不眠之夜。没有料到,满洲兵果然来了,而且来得这样突然,今天就要到山海关了!
  “献策,你原来担心多尔衮率领满洲兵从蓟州和密云一带进入长城,截断我军退路,使我腹背受敌。我们都没料到,多尔衮会从半路上直奔山海关来,使我们措手不及!你有何御敌良策?”
  宋献策心中明白,按目前形势说,实无任何良策。但是他不敢说出这个话。为了缓和情绪,他轻轻叹口气,婉转地说道:
  “此系天数,臣昨夜已经看见局势对我不利,不待今日唐通禀报。”
  “你怎么昨日就看见局势对我不利?”
  “臣夜间走出军帐,仰观天象,看见天狼星犯紫微垣,心中大惊。今日上午果有唐通差人来禀满洲兵来犯消息,岂是巧合?”
  李自成的心中更加沉重,又问:“今日,两军正在鏖战,胜败就在眼前。你好像并不重视,关宁兵十分强劲,忽然攻上西岸,攻入红瓦店,孤正想派兵驰援,你却说不必派人,捷轩快胜利了。果然,没过多久,关宁兵在红瓦店小街内中了埋伏,纷纷败退,捷轩除杀伤和俘虏了许多关宁兵之外,又从红瓦店杀了出来。补之这里,当时也是双方苦战,杀得天昏地暗,白日无光。……”
  宋献策插了一句:“皇上说得很是,当时天昏地暗,白日无光。”
  李自成本来不满意宋献策身为军师,没有专心注意当时战场情况,但是话到口边,忽然看见宋献策神色忧虑,显然不同平日,又想到刚才“天狼星犯紫微垣”的话,他本来想说的话不说了,改口问道:
  “你看天象如何?”
  “启奏陛下,臣看见白虹贯日。”
  “白虹贯日?”
  “是的,白虹贯日,对战争很不吉利。”
  刘宗敏和李过虽然读书很少,但是都听说过这句古话,同时不觉心头一沉。刘宗敏抢先问道:
  “献策,什么叫‘白虹贯日’?”
  军师说:“鏖战正酣时候,忽然有一阵白日无光,天昏地暗。我趁此时,仰观天象,看见了太阳周围有一风圈,后来又看见了‘白虹贯日’。”
  李过说道;“你们有些人专搞什么风候望气、奇门遁甲这些学问,我根本听不懂。你直白地说,什么是‘白虹贯日’?”
  宋献策笑一笑说:“其实就是一道又细又长的白云从正中间横穿太阳,久久不散。此是凶兆,为古人所忌。今日我就看见了‘白虹贯日’,明日不可不倍加小心。”
  李自成问:“‘白虹贯日’与日带风圈,这两种天象为何同时出现?”
  “这是偶然凑在一起,但也不全是偶然。如果明日在战场上刮起一阵怪风,则须要十分注意。”
  “何谓怪风?”
  “突然而来,突然而止,故为怪风。”
  李双喜已经将唐通差来禀事和请示的军官安置妥当,回到大帐,仍肃立在李过背后。李自成又想起来一件事,向军师说:
  “一个时辰之前,红瓦店和我们站立的岗坡下边,大战正酣,胜败决于呼吸之间。孤看见你都不在意,有时看着天上,有时遥望远方,望着长城以外。如今我才明白,你料到明日会有一阵从海上来的怪风。你不愧是大顺朝的开国军师,与别人所见不同!你关心长城外边的两三股烟气,双喜说是农村做午饭的炊烟,你坚决说不是,必有异常事故。现在看来,你说准了。长城外那两三股烟气,定与今日多尔衮来到有关。献策,你真是智虑过人!”
  宋献策谦逊地欠身说道:“臣实庸才,致使……”他几乎说“致使御驾率师东来,陷于进退两难之境”。然而他忽然醒悟,随即改口说道:
  “凡是大军行动,必露出各种迹象可以判断。《孙子·行军篇》举出许多例子,言之甚明。但世上各种行军迹象,变化复杂,不胜列举,臣不过是时时事事都细心捕捉,不敢稍有粗心就是了。”
  双喜忍不住问道:“军师,你怎么判断出长城外边那几处烟气不是炊烟?”
  宋献策因为多尔衮率领满洲大军今日就要来到之事,心中震惊,也看出来李自成、刘宗敏和李过的神情都很沉重,便匆忙回答:
  “欢喜岭西连燕山山脉,连通大海,是一个天然风口,又是关内外军事要道,故炊烟稀少。纵有小小炊烟,旋即在风中吹散。所以我猜到必是有人在清除杂草、榛莽,干枯的和湿的混在一起,点火燃烧,故有几堆黑烟腾起,久久地风吹不散,非是炊烟。”
  刘宗敏问道:“情况紧急,你有何应敌之策?”
  李自成也向宋献策问道:“多尔衮是今日下午率大军来到山海关外,我估计敌我大战是在明日上午。你有何应敌良策?”
  宋献策说道:“陛下,我的意思是,多尔衮率满洲大军来到的消息,暂时不要泄露,以免影响军心。等我们下午商量好应敌良策之后,再使众将知道。”
  “也好,也好,暂时不要泄露。”
  李自成吩咐双喜,赶快准备开饭。他本来已经震惊无计,又想到宋献策说的昨夜观察到天狼星犯紫微垣,今日又看见“白虹贯日”这些可怕的天象,简直失去了战胜敌人的信心。他在心中向自己问道:
  “是不是马上就退回北京?”
  这意见他不敢说出口来,目视军师。宋献策仍在想着“白虹贯日”的大凶天象,很害怕李自成明日会死于大战之中。他不敢说出他的担心,但是他一时茫然无计,无言可答。
  李自成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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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多尔衮率领满洲的混合大军,从翁后转道向南,日夜前进,一路上他有时骑马,有时坐轿。坐轿,不仅是为着休息,而且是为着每天都有盛京朝廷的重要文书飞骑送到军中,请他裁决。他如今不再是辅政王,而是摄政王,牢牢地掌握着大清国的一切大权。他在大轿中将收到的重要文书看过之后,等到一定时候,大军继续赶路,摄政王的黄轿在路旁的空地上停下,立刻有大批侍卫兵将在周围布好警戒,又有王府包衣在黄轿前摆好御椅,上铺椅垫,又在前边摆好案子。多尔衮开始叫来几位从征文臣,将他在大轿中看过的文书放在案上,然后就每件文书面谕有关文臣如何批示。接受面谕的大臣唯唯听命,拿着交办的文书恭敬退去。有一种文书特别重要,就用大清摄政王的名义发出,用满汉文在黄纸上缮清以后,下盖摄政王印玺,再请多尔衮看一遍,装入封套,再用火漆封好。另一种文书是用从征某一衙门尚书或内三院某院某学士署名发出,凡是这类文书,公文的第一句照例是这样开头:“大清国奉命大将军、皇叔摄政王令旨”。另起一行才是摄政王谕示要办的某事。这类文书,后边不必用摄政王的名义,只用经办的大臣署名盖印。
  重要的和较重要的公事办完以后,案子上还剩下一个黄缎包袱尚未打开。多尔衮知道包袱中是什么东西,正要命身边包衣替他打开,忽然一位随侍章京到面前跪下禀报:
  “启禀摄政王爷,吴三桂差一官员飞马前来,说有紧急军情禀报。”
  “你赶快带他前来!”
  随侍章京立刻退下,过了片刻,吴三桂差来的一员武官被带到了多尔衮的面前。
  来人姓李名豪,是吴三桂的旧部,几年前因骑马摔伤右臂,不能打仗,所以虽然仍是千总官职,实际上有衔无兵。但因他是吴三桂帐下旧人,忠心可靠,颇受信任。
  还在十里之外,李千总就遇到满洲南征大军的前队人马。因为他的马鞍上插了一面小旗,上写:“大清敕封平西王行辕千总”,所以迎面而来的清兵并不向他询问。他带着两名骑兵,闪在路边,匆匆赶路。但是他的心中惊慌。近来他虽然知道吴三桂投降了满洲,受封王爵,但想着这不过是吴帅的权宜之计,等打败流贼之后,吴帅必会脱离满洲,另有自立之计。现在看见满洲兵如此军容整肃,必然一战杀败流贼,进占北京,然后占领中国北方数省之地,在北京建立清朝。到那时,吴帅想脱离满洲,自谋出路,绝不可能。他毕竟是汉族人,想到这里,不觉心中一寒,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件使他惊心动魄的事是,他看见全部满洲兵将都剃去一部分头发,只留头顶和后边的,编成辫子盘在头顶。他想到明天或者后天,反正很快,从吴三桂到全部关宁将士,就都得遵照满洲的风俗,一律剃发、刮脸。这件事,在当时对汉人来说不是一件小事。几千年传下来的汉人习俗,正如《孝经》上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如今一旦投降满洲,这一切都由不得人了。李豪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中年人,想到死后改换夷狄之俗,剃了头发,如何能见祖宗于地下?
  当李千总距离多尔衮的御营休息地尚有几里路程,已心慌意乱,胆战心惊。等他在大清摄政王的面前跪下时候,两条腿不住打颤,脸色发黄。多尔衮威严地向他打量一眼,问道:
  “吴三桂差你来有什么军情禀报?”
  “小臣…”
  突然,从西南方接连传来三响炮声,如同天崩地裂。李豪大惊,将话停住。多尔衮和左右文武官员们也很吃惊,都向西南方面望去。西南方就是燕山山脉尽处,郁郁葱葱,烟雾腾腾。长城在山头上曲折起伏,时露雄伟墩台,笼罩着几片白云,在山脉的最东端转而南下,最后望不见了。
  多尔衮和众人又听了一阵,没有听见从远方再传来炮声,只有一群大雁,从什么地方被炮声惊起,排成人字队形,飞得很高,越过燕山山脉,一边发出嘹亮的叫声,一边缓缓地向北飞去。
  多尔衮向跪在地上的李豪问道:“这分明是红衣大炮的声音。是守城的军队向流贼开炮,还是流贼在进攻山海城?”
  “臣不知道。臣只知道臣来的时候,石河滩靠西岸一带展开大战,战斗十分激烈。臣奉平西王密令,出山海关前来见摄政王爷启奏军情,石河滩上以后的战况就不清楚了。”
  “平西王差你启奏什么军情?”
  “今日早膳以后,得到确实探报,李自成因疑心大清兵南下,苦于消息不灵,于两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