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节
作者:
江暖 更新:2023-06-28 14:00 字数:4796
人看见贼兵押了十来个妇女,来到城壕外约二三百步远处,脱光裤子,对着城上叫骂。打这以后,我们的炮就打不响了。”
一个炮手接着说道:“宋献策善于奇门遁甲,这准是用的阴门阵。”
王燮问:“什么叫阴门阵?”
炮手答道:“这炮可是神物,要是有妇女脱光裤子对着炮口站一阵,这炮就点不着了;纵然点着也不会响了,炮弹也打不出去。”
王燮半信半疑,他正想借楼梯下台,又问道:“如何破法?”
火器头目胆大起来,说道:“回禀老爷,不必发急。这阴门阵破之不难,只用阳门阵就可破它。”
“何谓阳门阵?”
“找几个和尚,拉到城头上来,将他们衣服裤子脱光,对着城外照样骂一顿,我们的炮就可打响,这叫作以阳克阴。”
“有这个办法么?”
“自来都听说用这个办法可以破阴门阵,使炮打响,我们不妨试一试。”
王燮又问:“哪里有和尚?”
众人答道:“下边铁塔前的上方寺就有和尚。”
王燮忽然想到上方寺的方丈跟他来往颇密,怎么好去抓他庙里的和尚呢?当时没有说话,寻思找和尚的办法。衙役头目看他低头不语,明白他的心思,马上说道:
“请老爷放心,这事交小人去办。”
王燮沉吟说:“上方寺长老是一位高僧,在官绅中颇有脸面,不可对他无礼。”
衙役头目笑着说:“何用上方寺长老出来,连稍有头面的和尚也不需要。寺中有好多粗使和尚,有挑水的、磨面的、打杂活的、做豆腐的、种菜的,随便拉十个八个来就够了。有头面的和尚一个不敢惊动。”
王燮点头说:“快去找来。”
当下街役头目带着几个衙役,加上守城兵丁,下城飞奔而去。到了上方寺,他们没有进人后院,就在大门口和前院捉到十来个做粗活的和尚,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说“县太爷找你们上城有事”,就推推拉拉地往城上带去。和尚们莫名其妙,但不敢反抗。一个管事的和尚听说以后,从内院赶了出来,询问是怎么回事。衙役头目赔笑说:
“让他们到城上帮帮忙,马上回来,请师父不要操心。”
十来个和尚被拉到城上以后,果然看见知县老爷在城头站着,就赶快躬身,双手合十,问有什么吩咐。有一个和尚说:
“我是挑水的。老爷叫我念经,我可不会。”
王燮说:“你们听他们吩咐。他们叫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做完马上放你们回去。”
和尚们就问衙役头目,要他们做什么。这时旁边的炮手和街役们一起嚷起来:“快脱衣服!快脱裤子!”
于是不容分说,大家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和尚们的袈裟解开,脱了下去,然后又叫他们自己脱里边的衣服和裤子。和尚们不断地双手合十作揖,说道天气太冷,会冻坏的。但那些衙役兵了根本不听,一面骂一面威胁:
“快脱裤子,脱光再说!”
有几个和尚觉得不好意思,抵死不肯。有一个兵丁上去就要动手打人,被别人劝住。和尚们害怕,只好都把下身脱得精光,在冷风中冻得上牙磕着下牙。这时兵丁们又过来把他们推到城头缺口处,命他们面朝城外,对着义军叫骂。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和尚们本来已经冻得浑身打战,哪里还叫得出来?嘴巴一张,舌头就硬了,勉强叫骂了几声,引得周围一阵哄然大笑。大家帮他们向城外叫骂,骂得十分肮脏,然后一边对他们取笑,一边叫他们赶快穿裤子,穿衣服。穿好以后,一个个脸都青了,嘴唇乌紫,哆嗦得不能说话,还有人连连咳嗽,清鼻涕流出很长。
衙役头目过来对他们说:“你们的事完了,赶快回去吧,好好烤一烤火,烧点姜茶喝下去,免得真的冻病了。”
和尚们觉得自己被要了一顿,又气愤又羞愧,踉跄地下城而去。他们都是些没有脸面的小和尚,平时天天受气,干粗活,伺候大和尚,什么利益都摊不到他们身上,今天又无缘无故被弄到城上来,冻得要命,还要出丑。他们一肚子难过和不平,闭着嘴谁也不说话,向上方寺走去。
当和尚们被脱光衣服在城上叫骂的时候,城外的义军忽然望见了,起初还莫名其妙,后来就笑了起来。有人来到城壕附近,张弓搭箭,高声骂道:“我们都是男子汉,你们这样出丑,真是不要脸的秃驴!”然而和尚们的事情已经完了,走了。义军骂了几句,不敢停留,随便放几箭就走了。
王燮向炮手们问道:“现在放炮如何?”
火器营头目赶快回答说:“回老爷,现在我们用阳门阵破了敌人的阴门阵,大炮准能放响了。”
他一声吩咐,炮手们赶紧装药装弹,把药装得满满的,撞得很结实,然后告诉王燮说:
“请老爷退后几步,现在就要点炮。”
果然点了几炮,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炮弹射得很远。
王燮微笑点头。
衙役头目在一旁凑趣说:“我就知道阴门阵非阳门阵破不行,要不,我们的炮还是打不响的。”
王燮心中明白这些人都在捣鬼,可是如今开封危急,他不好拆穿,只得点头说:
“你们做得好,做得好,要不断向流贼打炮,不能让他们把炮台修好。”
说了以后,他又巡视了一段城墙,赶快下城,骑马去向巡抚禀报城上情况。
城外义军见城上打来几炮,起初还不怎么理会;后来见炮弹打得很远,直向沙丘打来,一个头目便将小旗一挥,登时十几尊大炮连续向城上打去,使城上大炮不敢再放。
过了不久,李自成、罗汝才带着刘宗敏、宋献策、牛金星、吉珪和几员大将出现在沙丘附近,引起城上守军纷纷猜测。城上人都知道,今天早晨城中哄传,昨夜某郡王宅中扶鸾,吕洞宾降坛,预言今明两日内李自成将再一次猛攻开封。如今李自成同这么多文武大员到城边巡视,必与攻城有关。
黄澍正在东城巡视。当他走到东北城角时,看到李自成等一大群人正在城外很近的地方立马察看。他感到奇怪:“莫非闯贼下一次就从这一段猛攻么?”过了一会儿,他又在心中说道:“开封存亡,决定于一二日内,可得小心哪!”
三天前对开封猛攻过后,李自成同他的帐下文武两次密商对策。在二十九日晚第二次会议之后,仍然没有商议出好的办法。李自成为此事十分揪心,原来他也知道开封防守坚固,非其他城市可比,但没有料到竟然如此顽强。在二十九日的会议之后,他独自整夜筹划,几乎不曾睡眠。昨天是年三十,他叫高一功亲自给曹操送去五千两纹银,供他新年犒赏将士之用。另外因孙绳祖一营人在二十六日到二十七日的攻城战中出了力,有不少伤亡,特别赏赐一千两银子。今天大清早,罗汝才率领手下重要文武数十人,来应城郡王花园给大元帅拜年。自成留下罗汝才和吉挂吃早饭,顺便商议攻城之事。
饭后,李自成、曹操率领一大群文武大员一起来城边察看,在东城看了一阵,又转往北城察看。然后罗汝才、吉珪回繁塔寺去,李自成同刘宗敏、牛金星和宋献策回应城郡王花园,其余重要将领和李岩等也各回各营,准备攻城诸事。
应城郡王花园大半已经荒废,但往年修建的小巧的亭台楼阁还没有毁坏。李自成、牛金星和宋献策就住在花园里边。花园旁边是一个村庄,有几十户人家,都是应城王府的佃户。这个村庄,老百姓称作王庄。围绕着这个村庄大约有二三百大小不等的军帐,住着大元帅的标营亲军。另外还搭有许多马棚。李自成领着众人走进花园厅堂。坐下以后,他向大家望了望,一边烤火,一边问道:
“你们昨天回去之后,是否想出好的主意?”
大家沉默,都望着宋献策,等候他先开口。宋献策好像昨夜曾经深思熟虑,所以他胸有成竹地说道:
“围攻开封之战,只可速胜,不可久屯坚城之下。从敌人方面看,守城颇有准备。我们停留日久,城中准备就更为充分。这是因为,开封有人口数十万,十分富裕。如果是弹丸小城,人力物力都很容易消耗完,可是像开封这样的城市,即使围上一月两月,人力物力仍然充足,反而使我们师老兵疲。古人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久屯坚城之下对我军颇为不利。何况开封是河南省会,又是周王藩封之地,朝廷必然要派救兵来,那时我们既要同救兵作战,又要防备城中出兵,腹背受敌,难免不有失着。所以我们必须在救兵到来之前速战取胜,不可拖延过久。”
自成问道:“下次攻城应在什么时候?前两天军师曾说,二十七日如不能破城,就要等待中旬了,难道非到中旬才能破城么?”
宋献策说:“按卦理,中旬破城比较有指望。但事在人为,倘在最近几天攻破开封,也不是全无可能。打仗的事情瞬息万变,总要时时刻刻存着胜利的念头,才好下定决心。”
刘宗敏问道:“你看用什么办法可以早日破城?”
宋献策说:“目前我军从宋门到北门已经掘了三十多个地洞,大小深浅不等。我的意思是今日让弟兄们休息一天,从明日起继续加紧掘城。等到城洞全部掘好,运进火药,同时放进,使守城军民顾东不能顾西,处处防守,处处慌乱。我们事先把兵力准备好,只要有两三处城墙轰塌,火器营众炮齐放,步兵拼死夺占缺口,就容易攻进城去。”
刘宗敏接着说:“我估计了城中的兵力,陈永福是个强敌,现在他专力守曹门至北门一段,不可轻视。要迅速攻破开封,必须使用调虎离山之计,将陈永福调离北门。”
李自成问道:“如何用调虎离山之计?”
刘宗敏说:“请大元帅严令曹营先从南面进攻,不惜死伤,将陈永福逼得去救南城。”
牛金星问道:“南城城壕有水,城墙又高,恐怕陈永福不会害怕南城有失。”
刘宗敏说:“只要曹营肯出力,事情就好办。如今冬季水枯,又有厚冰,将士攻城,可以踏冰而过。或者还有一个办法,让每一个将士背一个土袋,两千将士就有两千个土袋,在城壕中可以垫出三四条大路,不怕城壕挡住攻城。”
牛金星又说:“城高也是个困难。”
刘宗敏冷冷一笑,说:“打仗的事,怕死怕伤就不能取胜。曹营可以先用大炮打得城头上站不住人,然后有二三十架高的云梯靠上城墙。下一道严令,命将士一鼓作气,奋勇爬城。前面人倒下来,后面人立刻补上去;一批批倒下来,一批批补上去。另外命数千弓弩手站在城壕岸上,齐向城头射箭,保护将士爬城。爬城将士有功的受重赏,畏缩不前者立时斩首。将领们必须不怕死伤,亲临城下督战。这样,纵然攻不进城,也会吓得陈永福分兵来救。等陈永福分兵救南城的时候,北城开始猛攻。这样南北夹攻,纵然陈永福有天大的本领,也会顾南不能顾北,顾北不能顾南。再说,城中知道曹营也在拼命攻城,定会人心凉慌,军心动摇。我们再在北城多摆一些大炮,二十尊、三十尊,甚至四十尊大炮,集中一段城墙,猛轰不止,不愁开封拿不下来!”
刘宗敏越说越激昂,不停地做着手势,语气坚定有力。倘若这是在平时对众将说话,一定会使听者动容,群情振奋。可是今天他的听众是李自成、宋献策、牛金星,三个人没有一个对他点头,更没有说出附和的话。他的话只是引起一阵沉默。过了一阵,牛金星才轻轻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我看曹大将军未必会如此认真卖力吧?”又沉默了。
李自成从火盆前站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
这时,从曹门到北门,传来稀疏的炮声。忽然,随着一阵西南风,又传来锣、鼓、饶鈸、胡琴和梆子的声音,隐隐约约还可听到人们的喝彩声和哗笑声。大家感到奇怪。李自成唤了一个亲兵进来,问道:
“什么地方在唱戏?”
亲兵回答说:“从宋门到南门,城头上有几个地方都在唱戏。曹营将士站在城壕边上看戏,看人了迷。城上城下互不放箭,也不打炮,谁也不伤害谁。城上唱的多是酸戏①,逗得曹营的将士们常常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声叫好。”
①酸戏——淫戏。
李自成听了以后,挥手便亲兵退出,对大家苦笑一下说:“竟有这样打仗的!一边炮火连天,互相杀伤;一边敌我同欢,共度佳节!”
宋献策笑着摇头说:“我平日留心古今战史,还没有在书上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