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节
作者:
江暖 更新:2023-06-28 13:59 字数:4796
李好义接着说:“摇旗哥说的一字不假。闯王,你就去吧!你一到,我包你不用十天工夫就会有十万人马。”
“好,好,我一定赶快去。请吧,到老营细谈。”
到了老营,闯王吩咐赶快宰羊杀鸡,为郝摇旗等人接风。在酒宴上,他还同李好义联了宗,以哥弟相称。五月夜短,转眼间三更过后,大家告辞,并劝闯王休息,但自成坚决要送大家到辛家店,好同那五百多辛苦前来的弟兄们见见面,表示他的慰劳。郝摇旗推辞不过,只好同意。闯王问左右:猪、羊是否已经送去。亲兵回禀说,早已宰杀好,用骡子驮去了。他放了心,出老营和大家一同上马。
从老营到辛家店有三十多里路。人马走到马兰峪,从东北方传来一阵炮声和呐喊。尽管因为距离远,隔着两架山,声音隐约,大家也明白是发生了变故,便催马飞奔前去。郝摇旗一见要打仗,兴致勃发,在马上大声说:
“李哥,你把这一仗交给我吧。我一定把来的官兵杀得片甲不留!交给我行不行?”
战鼓在响,喊杀声不断。离辛家店三里路一个地势最险的地方原驻有自成的一支人马,这时也派出一部分人马增援辛家店,而辛家店派往闯王老营报告消息的一名骑兵也到了这里。自成问了问情况,心中有些怀疑,又问:
“会不会是咱们自家人呢?”
“我们看见前边火把下有不少穿官军号衣的。要是自家人,到了这个地方何必假充官军?”
闯王的心中仍在怀疑,赶快奔往辛家店。郝摇旗的将士们和李自成自己的前来增援的将士们正准备趁着黎明出击,看见他来,大家都欢呼起来。特别是那些新参加的河南弟兄,第一次看见他们久闻大名、无限敬仰的李闯王,都大声地叫着:
“闯王!闯王!”
非常奇怪,他们这里正在热情欢呼,忽然从敌人阵地上也爆发出一阵欢呼:“闯王!闯王!”跟着,鼓、角齐鸣,三弦、琵琶、笙、笛,各种乐器都奏起乐来,热闹非常,特别是商洛山和豫西一带人们所喜爱的唢呐声在山野中最显得欢快、嘹亮。李自成和大家全都明白了。
栅门打开了。门外的树枝移开了。闯王带着郝摇旗等众将士骑马走出。在晓色中他们看见高夫人和刘芳亮带着一群偏将和男女亲兵骑马从阵中走出,鼓乐在后边跟着他们,而“闯”字大旗也打出来了。大队骑兵在后边跟着走来。热情的欢呼不断,直到刘芳亮向后边挥了两次手,欢呼才停。双方走到一起,都赶快跳下马来。高夫人觉得喉咙里憋有许多话,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自成看见她的眼睛湿润,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说了一句:
“我就猜到会是你们回来啦。”
高夫人忽然看见郝摇旗,笑着问:“摇旗,我听说你在南阳一带混得很好,怎么也回来了?”
“嫂子,你别哪一壶不开提哪一壶。我离开闯王的那天夜里,一出老营就在心中起誓说:倘若我郝摇旗混垮了,什么话也不提;倘若混得不错,我不回来赤心耿耿保闯王,天诛地灭。嫂子,你真是不明白我郝摇旗是怎么个人!”
“我是同你说玩话的,别介意。其实,在外边混好啦应该回来,混的不顺心更该回来。俗话说,三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咱们同朝廷作对,不一心能成事么?”
“嫂子说得对,以后你用棍子打也别想把我从闯王的大旗下边打走!”
高夫人走进人堆中,拉着郝摇旗的女人和孩子们出来,向郝摇旗的面前一推,笑着说:
“你瞧瞧,身上少一根汗毛没有?你随便杀吧,我不再管你们的事啦。”
郝摇旗有点儿不好意思,抱起五岁的男孩子,嘻嘻地笑着。他的女人想到去年在潼关南原突围时那一段惨痛事,又看着今日一家人团圆,不由得眼圈儿红了。
高夫人发现兰芝躲在她的背后,一只手紧抓着她的衣襟,她把她拉到面前,向自成的身边一推,说:
“你看她,平日总在想你,到了你面前却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她又把张鼐拉到身边,仔细地打量一下,说:“唉,小鼐子,这半年你又长高了半个头顶!你双喜哥还在卢氏县没有回来?”
“还没回来。”张鼐回答,他在高夫人的面前完全变成了一个孩子。
当大家谈起来夜间的一场误会时,刘芳亮说:“说不定是官军的号衣惹出事来了。”于是他说明为路上骗过官军和乡勇,故意叫几十个弟兄穿着官军号衣走在前边,一时疏忽,到了自家地界也忘记脱了,直到五更才想了起来,叫他们赶快脱下。大家听他这一说,都不禁哄笑起来。高夫人说:
“一进商州境,大家一高兴,把什么都忘了,还说号衣哩!”
当高夫人转向别人说话时,张鼐就去同高夫人的亲兵张材等招呼,又同慧英和慧梅招呼。他向慧英笑着问:
“慧英姐,有一件事情你忘了吧?”
“什么事情?”
“去年过端阳节的时候咱们在甘肃,你答应我倘若今年过端阳不打仗,你就做一个香袋给我。你给我做的香袋在哪里?”
“啊呀,你的记性真好!好吧,你等两三天,我补做一个给你就是。”
慧英刚说完这句话,慧梅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袋给她。她立刻把香袋递给张鼐,说:
“拿去吧。这个香袋又好看,又喷香,你一定很喜欢。不过这是慧梅送你的,你别承我的情。”
慧英说话无心,但慧梅的脸孔刷地红了,赶快背转头去。
张鼐看见慧梅不好意思,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把香袋看看,闻闻,笑嘻嘻地收下。看见慧梅的箭袋里有一只笛子,他问:
“慧梅,潼关突围的时候你没把笛子丢掉么?”
慧梅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对他把嘴唇撇了一下,没有做声。
高夫人回来的几天之后,闯王也病了。去河南的计划暂时没法实现,只好请李好义趁着官军尚未严密包围的时候赶快回去,等候闯王和将士们病好以后再突破包围,去到河南。但不久闯王得到探报:李好义在返回河南的路上阵亡了。
自从闯王病倒,高夫人的担子格外加重。一天上午,她正在同张鼐商议孩儿兵的问题,忽然听见十几匹马奔到老营的外边停住,随即看见李双喜走迸大门。张鼐奔着迎去,同时快活地叫道:“双喜哥!”双喜一只手拉着张鼐的手,一只手提着马鞭子,走到上房门外,笑嘻嘻地叫道:
“妈!”
高夫人一眼就看出双喜也长高了,脸颊比从前瘦了些,但是她没有工夫流露出母爱,急忙问:
“牛先生来了么?”
双喜的笑容没有了,走进上房,摇摇头,说:“妈,牛先生出事啦,真糟糕!”
“啊呀!怎么会出事了?”
“我们等不着他,第一次派人去催过,第二次又派一个当地人去牛家湾打听消息,才知道他父子俩在十三日夜间给抓进城里了。我们随后又派人到卢氏城里打听,听说他父子俩受了酷刑,带着脚镣手铐,押在狱里。县官说他父子俩私投闯王,要问死罪。……”
“嘿嘿,要问死罪!”
尽管高夫人同牛金星没有见过面,但是他是一个如何有“满腹经纶”的人,同闯王的事业有多大关系,她完全明白。在刹那之间,她的心中同时想到了破城劫狱、劫法场、用银子赎命等等办法,而同时也在考虑这件事是否要暂时瞒住自成和捷轩。双喜见她不再说话,就说:
“我赶快回来禀俺爸爸知道,设法搭救。爸爸呢?”
闯王的病已经判明是隔日疟,另外夹杂有别的病症。不过这别的到底是什么症候,在当时的医学条件下还弄不清楚,只能笼统地说成“时疫”。高夫人怕惊动自成,赶快对义子使个眼色,摆摆手,带着他走到前院。她先把闯王的病情对他说明,然后放低声音问:
“二虎呢?”
“俺二虎叔带着人马留在两省交界地方的大山里,继续派人探听牛先生的情况,他打算设法劫狱救出牛先生,不过人少了不行,他等候老营赶快派兵去。”
高夫人的脑海里打个回旋,担心劫狱未必能成功,反而断送了牛金星父子性命。沉默片刻,她又问:
“牛先生来咱这里,神不知,鬼不晓,怎么会走了风呢?”
“听说上次来的那几个唱洛阳曲子的,里边有一个是卢氏人,认识牛先生。这个人回到卢氏县城,喝醉了酒,在茶馆里夸说咱们如何仁义,给衙门的捕快听到,抓了进去,一动刑,供出了牛先生。”
“唉,没想到岔子会出在这些人身上!”高夫人摇摇头,咂了一下嘴唇,“叫厨房里给你安排饭,你休息休息吧,我去找大家想个主意,万不能断送牛先生父子性命!”她站起来,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这时袁宗第住在老营的寨子里,协助高夫人主持一切。她到了宗第那里,派人把刘芳亮和几个平日遇事有主意的将领叫来,一同商量营救办法。大家都认为在目前情况下全军去河南不可能,分兵则力单,破城劫狱是下策,上策是出钱行贿,纵然未必能替牛金星买个干净,只要能暂时保住性命,以后就有救出的办法。并且一致主张把这事瞒住闯王和总哨刘爷。尚炯的病势本来不像别人的那样猛,吃了几剂药,已经轻了。高夫人和袁宗第又去找他商量。他也同意大家的主意,并说他听说卢氏知县名叫白楹,山东人,外装名士派头,喜欢饮酒赋诗,实际却是一个很爱钱的贪官。又经过仔细研究,高夫人决定派双喜带五百两银子和一封尚炯的亲笔书信连夜出发,回到刘体纯那里,叫刘体纯在当地找一个可靠的人把银子和书信送到卢氏城里,转交给尚炯的一位堂兄弟、小儿科大夫尚灿,这个人在衙门里人缘很熟。她特别嘱咐双喜,要他同刘体纯务必在七天以内回到老营来,因为官兵已经在武关、蓝关、商州和龙驹寨等地增加很多兵,估计这里的战事快要起来,回来得迟了就有给敌人隔断的危险。
二更时候,李双喜带着十几个亲兵出发了。
就在他出发的第三天,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到了武关。他知道农民军中瘟疫流行,李自成和重要将领多数卧病不起,决定分四路向商洛山中大举进攻。商洛山中最艰苦的日子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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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崇祯十二年的春天,崇祯的心情是特别阴郁的。西苑中依然像往年一样冰雪融化,柳绿桃红,春水和天光争蓝,燕子和黄莺齐来,可是崇祯却没有心情来玩。由于他不来,皇后和妃嫔们自然都不来了。农民战争正在酝酿着新的高潮,紫禁城中又一年失去了春天。
三月上旬,清兵毫无阻拦地退出长城。每次清兵入塞,所到之处,城乡残破,人口锐减,生产不易恢复。这次入犯,时间在半年以上,攻破了畿辅和山东七十多个州、县,大肆烧杀,劫掠,掳走了五十多万丁壮人口,并且攻破山东省会济南,掳走了分封在济南的鲁王及其全家。崇祯很明白,畿辅和山东一带是国家的根本重地,经过这次战争,没有十年以上的太平日子不能够恢复元气。可是,议和不成,满洲决不会叫你休养生息。这次满洲兵入塞距上次入塞仅隔两年。谁晓得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边军不管用,武将怕死,他们什么时候想来就来!
但是比较起来,最使他日夜忧心的还是张献忠和李自成的问题。他不知道谷城的局面能够拖延多久,深怕一旦谷城有变,湖广和河南震动,中原大局又难得收拾了。对于李自成的依然活着,他非常恨孙传庭的不中用,认为他是“虚饰战功,纵虎贻患”。倘若再过不久李自成的羽毛丰满,如何是好?
自从三月中旬奉先别殿①悬挂了母亲遗容,崇祯每当心中有说不出的空虚、绝望和愤懑,无处排遣,便对着母亲遗容,默默流泪。其实,他对于母亲是什么样子,一点儿也不记得。他的母亲姓刘,十六岁被选进宫来,做了太子朱常洛的淑女。淑女在太子的成群侍妾中地位很低,所以她没有引起太子的注意。在宫中郁郁地过了两三年,忽然有一天被太子看上了,叫太监用牙牌把她召到兴龙宫住了一晚,后来生下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崇祯皇帝。从那次接近太子之后,她几乎被太子忘记了。生下儿子,她的不幸的地位仍然没有多大改变,只好在冷宫中长斋念佛,消磨岁月。等到崇祯五岁时候,大概她不小心对太子流露出不满情绪,惹动太子大怒,命她自尽。当时太子朱常洛很不得父亲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