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3-06-28 13:59      字数:2452
  这里面也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例子。比如大家都知道魏晋名士中一个大官叫谢安的,他是东晋名相,他的侄子叫谢贤。在淝水前线和前秦的八十万大军对阵,就是打仗。我是谢安,我的侄子在一个地方和一个敌国正在那个地方打仗,我在干嘛呢,我正在和人下棋。这个时候你想想我心里紧张不紧张,我当然紧张了,万一我的侄子带领的部队,仗没有打胜,我这个国家亡了,我这个家也完了,一切都不复存在。如果在一般的情况下,前线司令官在那个地方打仗,后方这个主帅会不停地打电话,派通信兵,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他会表现得焦急万分,等待消息。或者是胜利或者是失败,他一定会急不可待的。但是谢安在那个地方下围棋,突然有人进来了,对着他的耳朵说几句,递给他一个小纸条,给他一封信,他看了看。脸上好像肌肉稍微抽动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了,没有任何表情。把这个东西一放,继续下棋,别人就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时候谢安才讲,小侄在前方打仗胜了。我们想一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姿态,天大的喜事。一般的人要蹦起来的,要喜极而泣的,高兴得要哭出来的。太重要了啊,这一仗赢的话,我的这个国家存在下去,我的家存在下去,荣华富贵,一切的一切都能保持发扬,失败的话一切都灰飞烟灭。我用下围棋来打发这段时光,听到这么一个胜利消息之后,我竟然很快把心中那种狂喜压下去,故意做出不以为意状,无所谓了,小事一桩,毛毛雨了,又继续下棋。这是什么?这是我讲的一个淡味,他觉得个人下围棋这种从容、雅致的风度,比起这一场战争的胜负更重要。这就叫淡雅。我个人认为谢安的这个例子是有点矫揉造作,不如干脆放开,痛快地喊两声。喜极而泣,哭出来可能更真实、自然一点。但是我们可以看出当时在读书人当中,大家所推崇就是这么一种从容,对任何事情都不要过分地表现出强烈的情感。所有这些在当时读书人生命价值的衡量标准之中,他们认为,这才是真正值得重视的。在《世说新语》里面很有这么一些名称,韵、风、神、很有这么一些事例的。具体的例子我就不讲了,大家找《世说新语》来读一读,看看里面的小故事很有趣的,这样的例子很多的。
  这里面我主要做一个理论上的归纳。我们讲魏晋名士的思想基础,是当时的老庄哲学的复兴,几百年前的老庄哲学,到了这个时候又重新得到了复活,这基本上是思想界、学术界的一个定论,我觉得说得非常有道理,这是没有争议的。儒家思想观念到了东汉末年以来,到了魏晋,它就已经崩溃了,取而代之的思想基础就是老庄基础,但是话仅仅说到这一个程度是不够的,没有把问题的实质揭示到位。我觉得真正重要的,我用这么两句话来概括,就是老庄哲学的那种生命意味,已经真正落实到了人的生命存在及其具体的呈现之上。这是重要的。老庄哲学,如果仅仅把它作为一种哲学观念放在一个新的时代,让它得到复活的话,这个还不太具体。我们真正要关注的是老庄那种哲学的东西,理论的东西,书面的东西。到了魏晋名士之中就不再停留在理论、书面、思想上了。它更多的变成了什么呢?变成了你我之间,一种具体的活生生的生命状态、人生存在。变成了我们怎样穿衣服,我们怎样饮茶、怎样交谈,怎样读书、我们怎样散步,变成了这么一些非常具体化的,非常生活化的细节。我觉得这样来理解老庄哲学数百年之后在魏晋得到的复兴,一定要注意这一点,不再是哲学意义上的复兴,而是哲学变成了一种生活状态,变成了生活本身,人的存在本身,变成了这个东西。老庄思想中那种道法自然的哲学思想,已经变成了名士们的道化自然的真实生活,完成了这样一个转折。原来那种很玄妙的,很超越的那种理论命题,变成了此时读书人的一种具体的生活实践,变成了这样一个东西。那么,为什么我强调这一点?我们经常讲美学它的基础,它的根子,它真正的深度、厚度来自于哲学,这个话一点都不错的。但是哲学不是美学,美学一定要是感性的东西,一定要有形象,一定要有形似的构成和呈现。老庄哲学要变成魏晋美学的话,就一定要把那种道法自然的哲学观念,变成这种道化自然的真实的生活状态、生活现象。一定要变成这么一个东西。就是在这样的感现、呈现之上,审美的意味才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来,才会这样。我觉得,在我们中国古典美学史上讲,我们美学的起源当然是在先秦,比较正式的。比如说可以追溯到老子,在老子的哲学中,在他的五千言《道德经》里面,大概就有了最早的道家哲学和道家美学的一些很典型的表述,但是在先秦乃至于两汉,中国美学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领地,它始终和别的东西相伴生,始终在这种哲学的、政治的、社会的、伦理的,在这么一个主体上它寄生,谈美总是从哲学的角度来谈,从伦理学的角度来谈,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谈,从政治学的角度来谈等等。在先秦在两汉都还是这么一种基础情况,但是到了魏晋南北朝情况有了一个重大的转变,不再是这样,谈美学专门注重感性,注重现象,注重形似,注重那种外在的,我眼睛看得到的东西,我耳朵听得到的东西,我实际能够触摸到的东西,注意这种活生生的具体的存在,这一点非常重要的。美如果离开了形似,离开了现象,离开了感性,离开了活生生的观赏对象的话,它不叫美学的。它可以是哲学,可以是宗教,可以是逻辑,可以是别的什么,但它不会是美学。凡是谈到美,我们一定要有一个具体的,我可以来欣赏,可以来品味,一定要有这么一个对象,没有这个对象,它不叫美学的。那么这么一种转折,我觉得典型就是体现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体现在由东汉末年政治上的“人伦鉴识”发展到这种魏晋名士的生命情调,人生存在的飘逸之美,具体感性的种种表现。
  主持人: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可以这么说,魏晋神韵就来自魏晋名士,没有魏晋名士就没有魏晋神韵,真名士自风流,魏晋名士从他们的人到他们的文都是那么的,像王教授刚才讲到的有气、有味、有韵、有致、有神等等。他们那种旷达的、豪放的、自由的这么一种人生况味,还是我们今人多少所欠缺的。如果魏晋风度、魏晋神韵真的像嵇康的《广陵散》一样,成为了遥远的绝响,那该是多么可惜。最后让我们感谢王教授带给我们一场精彩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