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1-02-17 19:59      字数:5083
  赵迁白皙修长手指向她伸出,劲力方好握在肘上,将她搀起。入目,是他温软的笑,“战场凶险,翁主不必去了,不如留着宫中陪伴母后。”
  温柔的笑里藏了冷意,教她不敢拒绝。
  她终是低下头去,只想离去,“琉熙谨遵王命。”悄然挣开他紧扣的指节,倒退出去,出到殿外,犹觉被他握过之处寒意刺骨。
  李牧大军是夜启程,奔赴邺地,阻滞秦军。
  琉熙却只得依照王命,入宫侍奉太后柳夫人。
  赵军出击不过一月,痛击秦国大军于狼孟之地,素有铁尺钢牙之称的秦军,竟是再次为李牧大军所挫,只得撤回秦地。 。
  李牧声威再震,举国称颂。
  秦军本欲再战,然而天佑赵国,此年入夏,秦地大雨,粮食欠收,饿殍遍野。秦王只得暂止刀兵,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李牧得知秦地大灾,喜出望外,本打算借此天赐良机强赵抗秦,但天不遂人愿,就在秦地大灾次年,赵国代地大震,自乐徐以西,北到平阴,楼台房屋尽倒,墙垣大半坍塌,更是压死压残生灵无数。两地之间裂开巨缝,东西竟宽一百三十步。
  赵国巨震方歇之时,秦王已橐橐迈动统一六国的战靴。
  秦王政十七年,恰是赵王迁六年,秦王嬴政命内史腾率军南渡黄河,奇袭韩国,风卷黄沙般兵临城下,韩国都城新政被破,韩王安遭俘。
  自此,华夏大地再无韩国,唯有秦之颍川郡。
  李牧原本力主助韩抗秦,可这年,恰是赵国巨震次年,瘟疫横行北地,粮食欠收,饥荒大盛。虽是有心救韩,却已无力回天。赵国只得眼看韩国覆灭,颍川立郡。
  白驹过隙,云梦百花开过,又谢,晃眼已是三年。
  琉熙被困在宫中,陪伴柳夫人,一日不得远离。
  蒙恬先是驻军东郡,后随内史腾南渡黄河,攻打韩国,一路凯歌直抵韩都。
  聚于云梦,湣裘蚊隆?br />
  嬴政的金戈却不愿停歇。
  秦王政十八年,嬴政借赵国连年灾荒,人心不稳,国库空虚,趁机派遣将军王翦统帅上郡秦军直取井陉,又命杨端和率领河内驻军出击,两军南北夹击邯郸。
  赵国上下已是无人不知,此番秦军,只为灭赵而来。
  李牧请缨出战,择司马尚为副帅,于太行山以西阻滞秦军前路,殊死一搏。赵军并不仓促出击,采用坚壁固垒之策,却是秦军屡战屡败。一代名将王翦,竟然被赵国残兵所阻,困于太行以西。
  夏末入夜,添了凉意,徐徐微风吹动帐幔,琉熙不由搁笔起身,走出营帐。
  夜风湿了顶顶帐幔,帐中烛火摇曳,一座座连着,似是灯烛的海。
  半数帷帐已熄了灯火,兵士在鼾声中入梦。
  这是护卫赵国的最后一支军队。
  煞费苦心,步步为营十数载,终是走到这一步。
  边城已失了大半,秦军南北夹击之下紧逼邯郸,父亲率军出征。
  走到今日,她似是做了许多,却又似是什么都没做。
  今夜此时,她所祈求的,只余保住父亲性命,不至战死沙场。
  叹了口气,走回帐中,卸了身上甲胄,换过窄袖胡服。
  赵中的李都尉,纵是视死如归,腰别败者首级的秦军强兵,见其绛色帜纛,也必肃然起敬。人人皆知他乃将门虎子,勇冠三军,与秦军作战,屡战屡胜。
  然而,这李都尉本是女子,莫说秦军,即便赵营中,也鲜有人知。琉熙此次出征,乃是冒顶兄长的军缺。赵中,皆以为李都尉乃是李牧将军独子,只因相貌过于俊逸柔美,因而以青面獠牙面具示人。
  营中灯火又熄了几盏,将士们沉沉入睡,酣甜睡梦里,他们的故国没有强敌,他们的田野麦浪翻金。
  琉熙丝毫无有睡意,扣长剑于腰间,只身步出营帐,向山间深碧竹林走去。
  林间竹叶簌簌落,入夜,她常来此,青竹清苦香气入鼻,心神便可稍稍平复。白日杀敌无数,入夜,张张逝者面容在她眼前恍惚,似是旧日秦军伙伴,又似未曾相识,搅得她无以入眠。
  一阵风过,吹动翠竹瑟绰,笔直深碧晃动,带落尖尖碧叶。
  今夜林中似乎格外的静,虫鸟不鸣,忽听一缕筝音缭绕。
  蒙恬独坐林中,指尖缓缓清商流转,幽音动弦,亦拨动他心弦丝缕。秦军攻赵,他本不欲来,当年曾与琉熙有约,若秦攻赵,他不出征。可左思右想,还是亟亟跟来。世人皆知,此战意在灭赵,琉熙身处邯郸,他又如何能安心。嬴政湣鹬フ越欤∏∮兴?br />
  连日来并不曾出战,王翦的顾虑,无须明言,李牧乃是蒙恬的岳丈,不可不避。
  蒙恬每每睡于军帐之中,总也难眠,恍惚间总觉琉熙侧卧身后,猝然惊醒,却只有清冷的夜。徒留心中阵阵绞痛,连带着五脏也似疼痛难捱,疼得身子微微打颤。
  今日白天观敌之时,他偶见山间有此竹林,遥望之下已略觉心宽。入了夜,换了便袍独自出来,盘坐抚筝。
  筝音清亮却哀切断肠,湣鹄肱嫉娜改衿嗥嗟拿小?br />
  他侧首抬指轻拨筝弦,将数载相思一一倾倒出来,流泻弦上。乐音之中,他湣破臣鹞跛匾挛杞#淌仔?br />
  琉熙负手侧耳倾听,听他哀音楚楚,不由眼底一热。
  秦地自从蒙恬造筝,一时竟成风雅,贵胄重臣竞相一试琴技,赵国却鲜有高人精于抚筝。这弹拨之人,必定是秦军将校。琉熙止步不前,垂首静赏,不愿搅断这天籁奇音。
  筝音湣剖焓叮从直鹩杏脑希鹞跸柑玖嗣迹畔滤柯男煨煲贫呷胫窳智炒Α?br />
  身后百步猝然簌簌细碎脚步声响,筝音乍停,琉熙闪身避入几枝粗壮老竹之后。青白月色照见地上风驰电掣般急行的人影,那人自西向东,曲折闪躲,自秦营之中直往赵营之后。
  琉熙脑中惊雷闪过,急随那人影而去。躲闪避让,尾随进入赵营深处。那人于东南角楼下驻足,左右顾盼,终于等来接应的人。
  “王将军有急信送与郭开大人。”那人压低语声轻道。
  来人接过帛,不慎掉落帛中一物,连忙俯身拾起,擦拭干净,拳大明珠迎着月光,却比圆月还要柔美,“好珠子!”
  “这是王将军赠与郭大人的些许心意。”那人笑道,另自怀中取出一块金饼来,塞给来人,“这是给封校尉大人的。”
  琉熙藏身暗影之中,誓要看清赵营奸细,白净如削面庞,笑似猛虎露牙,竟是军中校尉封肖。他本是扈辄的部署,平阳一战,扈辄被斩杀,十万赵军几乎全军覆没,只他及一员都尉得以生还。
  琉熙转头再去看那送信之人,瘦细纤巧体格,细眼斜入鬓角,本为男子,却生就阴柔魅惑容貌。她不禁一怔,讶然失笑,此人竟是赵宫常。她被赵迁强留宫中侍奉太后,曾于廊道檐下数次与之擦肩而过,本就三分面熟,偏那男子又生得极尽妖冶,更教她过目不忘。
  琉熙脑中电闪雷鸣,无数念头闪过,却又归于沉寂。于邯郸五年,困于赵宫三年,宫室讳闻,朝堂政局,她早一目了然。郭开之宠,无人能出其右,纵是父亲战功彪炳,也及不了赵迁对郭开的宠信。
  郭开的人,她竟是半分也动不得。
  只是刹那的迟疑,便使她错失良机,交头接耳的两人匆匆别过,各自隐入浓墨夜色。
  琉熙心头隐隐不安,不知王翦给郭开的信中,究竟所说何事。
  回到帐中,宽衣躺下,脑中犹是思虑不减。
  郭开此人,曾受魏国重金,游说赵王,阵前蘀换廉颇。又受楚人重金,谎称廉颇已老,不堪重用,使赵王弃用老将。如此想来,若是他当真受了王翦重贿,也不过劝说赵迁,临阵换将。
  想到此处,琉熙微微一笑,换将便换将,莫说赵国已经无将可换。若真另有名将,换下父亲颐养天年,于她也并无不利。
  她背转身子向里,阖上双眸,耳边筝音似又起来,安定了心神,悠然助她入眠。梦中碧叶如雨,亦如蒙恬的眉,如裁如画,斜入鬓角。
  91几番魂梦与君同
  翌日;琉熙思前想后,犹觉惴惴不安;令人叫来木子。
  木子自三年前离开云梦,便跟随琉熙,先在邯郸;后入军中;鞍前马后;皆是他俊雅颀长身形。琉熙身侧,除却他;再没有可托付重责之人。
  她向木子一一交代;要他迁回邯郸,设法打探王翦行重金贿赂郭开之事,务必探明其意在何为。
  木子细细听了;得令而出,也不回帐收拾细软,出了琉熙大帐便令人牵马启行,向东一路飞驰,直往邯郸。
  木子去了十日,却仍不见回转,琉熙心中隐有不安。
  李牧战策,贵在坚壁固守,以守为攻,拖延战事,以挫秦军锐气再图进取。秦军受挫,连日歇战,两军只得于山间对峙不动。
  日过正午,琉熙巡营回到帐中,褪去甲胄往案后歇息。
  案上几支竹筒滚动,引来琉熙注目,清冷面颊露出些许笑意。她捡起一支来,开了一边锦盒,盒中片片洁白畜毛,皆是产自中山国的獭兔背毛。
  她挑拣几缕在手,沾了茶水,将那兔毛理顺折弯,捻过细线,捆成笔头,小心翼翼塞进竹竿里。拔了腰上匕首,削刻一截稍粗竹节,套于竹竿与笔毛交界之处。
  试了试,尺寸稍差。
  她细心将套竹抽出,又取过匕首来削刻。
  劲道一时拿捏不好,刀尖生生划破玉指。指上赫然殷红溪流淌下,教她心头一震,却是不祥之感。
  “来人。”她丢了匕首,将未做成的毛笔搁回案上,高声唤人。
  帐外一员小将进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向她微一抱拳叫了声,“翁主。”
  琉熙扯开丝绢裹了伤指,抬眸看一眼来人,正是她近身婢女芳儿,“木子去了可有十日?”
  “回翁主,十一日。”婢女大步上前,回身看眼帐外无人,才露了女儿娇态。
  “怎么也不见回来?!”琉熙蹙眉思索,淡淡抬头,“传我的令,加派一队兵士,紧盯对面杨端和大营。若有异动,速速来报。”
  “得令。”芳儿高声应道,却又压低语声俯头轻问,“翁主可是得了什么讯息?”
  琉熙皱眉摇头,“今日总觉心里烦闷,父亲中军在五里以外,也不便事事前去回禀。你且令人先仔细查看!”
  芳儿侧首凝神,应了一声便出了帐去。
  对面秦营却是暗暗牵动,蒙恬坐于帐中,只觉帐外兵士往来频频,看似闲适走过,却个个披坚执锐。禁不住走出帐外,拉过一员校尉来,定睛一瞧,真是杨将军之子杨宁。
  “蒙大哥,”杨宁虽不足而立之年,却是早年已然从军,曾在蒙武军中效力,与蒙恬交情非浅。
  蒙恬将他拽到帐内,眼波扫过营中往来军士,肃色问他,“今日可是要去赵军营中偷袭?”
  杨宁摁住他拽在臂间的手,嘴角微微一扯,竟是一抹得意的笑,“不是偷袭,是明攻。”
  蒙恬一怔,王翦大军五日前开拔东移五里,驻扎山口。赵军应对,李牧中军也东移五里,与王翦大军狭路相逢。两军相持,皆不敢轻动,今日却要明攻?
  杨宁扯了蒙恬袖筒,往军帐中深处才说,“王将军营中传过将令,今日午后赵军必有突变,李牧一旦离营,我军便突袭对面赵军。”
  “李牧离营?”蒙恬挺秀眉峰一拧,愕然问道。
  杨宁微震,这才想起李牧却是蒙恬昔日岳丈,虽是李牧之女六年前已从咸阳失去踪迹,可此中关系,毕竟千丝万缕,便是王翦,也忌讳几分。只是碍着蒙氏一门四将,三代侍秦,秦王又另眼相看,对蒙恬又不敢不重用。
  然而话已至此,却是不吐不行,杨宁只得接着说道,“王翦将军已有使者说通赵王亲信郭开,离间赵王与李牧君臣,今日邯郸便会有使者前来,召李牧回朝。只要他一走,我军便趁势而出。”
  “那李牧之子李都尉呢?”蒙恬只一刻便想起那人来,李牧之子,白璧容貌,戴狼牙面具,勇冠三军,秦赵两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那大舅哥,他也素未谋面。
  “不知道,”杨宁顿顿摇头,“大约也在李牧营中吧。”
  正在低语时,帐外一人进来,玄甲白缨赫然立于近前,杨宁回首,见是父亲杨端和,讪讪退至一侧。
  “杨将军。”蒙恬抱拳见礼。
  “蒙都尉不必气,”杨端和一捋半白须发,伸手递出一枚宽宽竹简,“王将军有令,令我军倾营而出,拿下对面赵营,令你帅近卫精锐活捉司马尚。”
  “活捉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