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1-02-17 19:59      字数:4876
  “杀了赵高的弟弟?”
  “是。”
  蒙恬一下拽过琉熙,“赵高自小母亲获罪,自己又沦为宫奴,对两个弟弟极为爱护。今日何人追随你出去,他自然是一清二楚,人出来了,却不见回去。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不能在王上面前将你治罪,可这梁子就算结下了。赵高可是王上的心腹内臣,你得罪了他,日后要怎么在咸阳立足?”
  琉熙无奈答道,“可我若是不杀那人,子澶怎么办?秦王恨他入骨,若是被擒拿,他必死无疑。”
  “玉娘,听李将军的,你还是先回邯郸去吧。”忽而,蒙恬抓她的手一紧,语声切切。
  “不,我不走。你在这儿,我哪儿也不去。”琉熙扑入蒙恬怀中,将他紧紧圈抱,“我知道,你离不开我。”
  蒙恬也伸出手臂来,将她更深埋入怀抱,“我,万分舍不得。可你在咸阳,性命堪忧。”
  “能拖一日,我便拖一日。能拖一月,我便拖一月。”
  “玉娘,你待我的情谊,蒙恬至死不忘。”他埋首她的颈间,贪婪吮吸她的芬芳,忽而,又有一丝迟疑,“我只怕你日后后悔。”
  琉熙露出媚人笑颜,轻摇一摇头,抚着心口,坚定说道,“情到深处,无可奈何,我选择的,只是终于自己的心。我的心不愿离开你,我便离不开了。”
  “玉娘,我定不负你此番深情。”他仰头看向窗外,目光穿透薄纱,直抵天际,似是在对天起誓。
  琉熙侧首靠上他坚实胸膛,耳边回荡砰砰重响,那正是他的心跳。
  她顺着他的视线遥看出去,轻薄纱窗外,透进晨曦微光。
  不知不觉间,竟已是第二日了。
  “蒙恬,我好想看日出啊!”她伏在他胸口撒娇,罕见的柔弱令她至美容颜愈显媚人荣光。
  他有些为难,“宵禁未除,此刻骑马出城上山,必要有王上亲赐的金箭。”顷刻,他计上心来,拉过琉熙,罩上厚实外衣,搂她出门走出檐下。
  他身姿矫健如龙,接着窗前杏树,腾空而起,健壮手臂一收,将琉熙紧紧扣在怀里,飞跃檐上。
  他拉着她,坐于屋脊之上,温暖的手臂将她圈抱住,给她带去源源不绝的暖意。
  琉熙嘴角禁不住溢出甘美笑颜,软软依入他的怀抱。两人彼此相依,远眺朝阳升起的方向。
  渐渐显出鱼肚白的东方天际,霎时万道金红光芒耀目,一轮炽热圆日跳出地平线。天地间朦朦雾霭刹那消散,树梢檐角铺撒的匀匀白霜上银光轻舞,似有碎金在流动。
  琉熙眼中盈盈珠泪无声落下,在皓雪般的双颐上,留下水晶一样的印记。
  蒙恬将她更加重重搂紧怀里,温热指尖抹去她滚烫的泪,语声里,尽是温柔,“怎么哭了?”
  “我好想,好想能一辈子就那么倚着你,看日出日落。”她哽咽得几乎难以成句,“可却是只能那么片刻地相依。”
  “玉娘,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的!可记得我们成亲时是如何说的?”他将她的泪颗颗吻去,她的苦涩,似也被他咽下。
  琉熙啜泣着点头,咿咿唔唔说道,“天地为证,云梦为媒……”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凑上唇去,封缄她的呜咽。
  琉熙伸出双臂,环抱他的颈项,与他唇舌交缠,彼此难分。
  绚烂晨曦华光异彩,森森秦都寂寂日出,但只属于她俩。
  她只愿倾其所有地爱他,不去想芸姜的庇护还能维持几日,不去管阿璃如芒刺般的目光,不去顾赵高即将刺出的仇恨之剑。她只愿时光停留的这一刻,隽永镌刻在记忆里。
  81、几番魂梦与君同 。。。
  又是一春杏花绽放;一阵风来,纷纷落英屏风而起漫天飞舞;如雪砌落,几点花瓣飘进窗扉;落在琉熙案前,质若琼脂。她笑看一眼窗外,十指尖尖,捡起落花;落英如雪;犹不及她指尖白腻如玉。
  时值正午,蒙恬入宫未回,琉熙也不急着用膳;只呆呆看着窗外庭中的杏花树。
  自从去岁手刃赵高之弟;琉熙便极少进宫了,芸姜虽然想念,但也极尽回避,轻易不遣人来请。
  朝中诸人,以李斯为首,渐渐都与她生疏淡离,自然也就少了拜访和饮宴,琉熙倒也乐得清静。
  时间悠悠转过,寂静庭院里仿佛只能听见风吹落杏花的声音。
  猝然,影壁后有素锦窸窣之声。琉熙扭头扫过一眼去,定睛看向院外进来的人。
  却是阿若抱着小女儿进来。
  琉熙起身笑着迎出门去,“阿若来啦?”
  “大嫂,”阿若笑着行礼道,“阿若给大嫂道喜。”
  “我有什么可喜的?”琉熙笑问。
  阿若将怀中的幼女交与婢女抱出院去,上前携了琉熙,凑近轻声说道,“春日考官,大哥升了都尉,大嫂还不知道吧?”
  “真的呀?”琉熙喜上眉梢。
  “是啊!我今日进宫去看阿璃姐姐和姑祖母,这可是阿璃姐姐亲口说的。”
  琉熙侧耳听着,不由喜笑颜开。
  秦军之中以将军为尊,都尉,乃是仅次于将军的武职,每一将军下只辖四至五名都尉,各领万人,可自成一军。秦国又向来以武职为贵,能够官至都尉,不知是多少年轻儿郎的梦想。
  忽而,琉熙念头一转,却又由喜转忧。都尉与校尉不同,校尉可挂宫中虚职,充入禁卫。但都尉则为实职,必有所辖之军,并需随军换防,常驻军中。
  “蒙恬所辖的是步骑,还是弩弓手,驻军何处?”琉熙拉着阿若进屋,连忙细问。
  阿若一个愣神,一双杏眼咕噜噜转着,半晌,挠首嘿嘿一笑,红润面颊如鲜果一般,恬然说道,“忘了问了,我也不知道。”
  琉熙嗔她一眼,冷哼笑道,“你呀,都是两个女娃娃的娘亲了,还是那么毛毛躁躁。”
  阿若羞怯转过脸去,霞透双颊。
  琉熙伸手替她将鬓角沾染的花絮摘下,又戏谑道,“看看蒙毅,不过三两年,就脱了稚气了,你也不好好改改。”
  阿若不服气地扭了扭身子,“他呀,还不是在外人面前装着,回到府中,逗着雪儿、杏儿玩耍,比她们还像小娃娃呢!”
  琉熙噗嗤笑出声来,“这蒙恬给孩子起名字,可真是能省事,生在雪天,便叫雪儿,生在杏花开放季节,便叫杏儿。那么起下去,你们家就该有雨儿、风儿、麦儿、稻儿了。”
  “可不是嘛?”阿若气哼哼说,“王上今日还取笑他,如此文墨,要怎么去做廷尉署监?”
  琉熙举杯的手一震,泼出半碗茶水来,连忙放下耳杯,抽出丝绢收拾衣裙。阿若也忙坐近了,掏出绢帕来替琉熙将裙上水滴拂去。
  “蒙毅升了廷尉署监?”琉熙握住阿若骨肉均匀的细腕问她。
  “嗯,”阿若点头称是,接着才说,“秦地都尉之上武职,均不得兼任内官,大哥升了都尉,廷尉署监自然也就空出来了,王上的意思,是让蒙毅调出禁卫,署理廷尉。”
  琉熙心中气郁,总觉何处不妥,可又似被什么东西堵在心口,说不出何故郁结,只觉得胸中憋闷,脑中思虑纷乱,混作一团乱麻。
  屋中有那么一刻的窒迫沉寂。
  “爹爹,爹爹。”庭中杏树下,方满四岁的蒙艾一把扔下手中木剑,想着影壁飞奔扑去。
  壁后玄色朝服渐现,显出蒙恬魁伟身躯,黑袍银冠,耀眼风姿。
  蒙恬蹲身接抱住扑来的长子,高高举起小小的身子,欢笑转圈,俊朗笑声随风吹入屋中,勾回琉熙神游的思绪。
  阿若见蒙恬回府,连忙上去见礼,又觉不好久留,借故告辞道,“大哥回府了,想是蒙毅也该回来了,我这就回去了。”说罢,自婢女手中接过蒙杏,欠身施礼而去。
  琉熙目送阿若出了前庭,才回身去抱蒙艾,“艾儿,快下来,让爹爹更衣。”
  “不嘛!爹爹高,艾儿喜欢爹爹抱。”蒙艾撅起小嘴耍着赖,小手紧紧圈住蒙恬脖颈不肯撒开。
  琉熙假意生了气,“原来艾儿一直嫌弃娘亲长得矮呀?那以后娘亲都不抱艾儿了。”
  蒙艾小眼圆睁,顿时结舌,小手捂了小嘴,眨一眨眼,才献媚笑说,“娘亲是世上最美的人,艾儿最喜欢娘亲了!”
  蒙恬仰头朗笑,将他把戏戳穿,“爹爹昨儿还听艾儿跟婶婶说,婶婶是世上最美的人来着,怎么今日,又成了娘亲最美了啊?”
  “嘘!”蒙艾却不着恼,伸出食指,长长发出一串嘘声,猫下小身子,左右张望了几下道,“我是为了婶婶高兴,哄哄她的,你们可别外头说去!”
  琉熙原本强意憋着笑,这会儿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身子都颤抖起来。
  “哈哈……”蒙恬更是抑制不住发出一阵长长的朗笑。
  “油嘴滑舌,我看你呀,倒不像你爹爹,更像你叔叔。”琉熙抱过他来,放在地下,扯了扯他的小衣袍,轻拍一下他的小屁股,“去吧,自己练剑去,练了剑练字……”
  琉熙话音未落,只见蒙艾双手互握腰间,侧首接着说道,“练了剑练字,练了字读书,读了书看棋谱,看了棋谱才能去捉鱼玩。”小模样十足十一个小小琉熙,逗得夫妇两人相携而笑,他却自顾自地拖着木剑往书房去了。
  蒙恬搂过琉熙往屋中去,琉熙随手阖了门扉,走上前去为他解了腰带。
  “阿若方才来说,你今日升了都尉。”她笑着说。
  “嗯。”他却只是平平一应。
  琉熙将手中腰带搁在几案上,又回身为他宽去广袖官袍,“分给你辖制的,是步骑还是弓弩手?”
  “嗯?”蒙恬垂首盯看琉熙松衣的手,缓了缓,才抬头道,“都不是。”说罢,又连忙低下头去。
  “难道是战车重军?”琉熙顺势把官袍一甩,搭上木架,又替他解了下裳,“所分驻军扎营何处?”
  “嗯?什么?”蒙恬心不在焉,忽然又回过神来,笑问。
  琉熙取过备好的常服,在手中抖开,伺候他穿衣,“我问你,所分驻军在哪里扎营?”
  蒙恬顿了顿,强吸一口气,正容答道,“未分驻军。”
  琉熙眉间紧蹙,手中衣袍落地,“没分兵?”
  他沉静淡然,颔首笑答,“没分。”俯身拾起地上的衣袍,掸去尘泥,自己穿在身上,探身抽了腰带,束于腰间。
  琉熙却只定定站着,僵如泥塑。
  原先隐隐的不安,此刻一一解开。
  秦王此次对蒙恬,乃是明升暗降。一个没有辖军的都尉,称何都尉?怎么能与实权在手的廷尉署官相提并论?
  不但蒙恬明升暗降,就连蒙毅也被牵连其中,看似离开禁卫,放任实职。然而,这招可谓一箭双雕,一则免了他人接掌廷尉右监,蒙恬不予交接的顾虑;二则也将蒙毅自宫中调离。
  秦王这招连削带打,干净利落,心计深重,阴狠老辣至极。
  蒙恬故作轻松,转头要去开门叫进酒菜来,却被琉熙一把拽住,不能动弹。
  她芊芊指节嵌进他结实的手腕,手背上筋骨爆起,眼底尽是悲伤,“蒙恬,是不是王上找你说过什么?”
  蒙恬回转身来,抚上她战栗的手,笑如暖阳,“何必多次一问?”
  “到底说了什么?”
  “王上给我指的路,我不会走,所以无论是说了什么,都无关紧要。”他的笑愈发温暖,掌心的温度化解她的战栗,松开她的指节。
  蒙恬拉着琉熙入怀,轻拍她的肩头,“没什么要紧的,别往心里去,多少人想做都尉,还求之不得呢!”
  她双手递于他的胸前,脖颈仰出柔弱弧度,凄凄问道,“你可知道,都尉不分兵,意味着什么?”
  他呵呵一笑,“意味着我不但不用去驻扎之地风餐露宿,还可每年往内库领取千石粮食,日日陪着你抚琴练剑花前月下。”
  琉熙紧紧抓了他的衣襟,“蒙恬,这可不是说笑的事儿!”
  蒙恬却依旧笑如微风入帘栊,将她强摁入怀中,湿润的吻沿着她鬓角滑落,轻噬她耳后腻滑肌肤。
  琉熙挣了几下,都未能挣脱,抡起绣拳,砸上蒙恬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