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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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处自说 更新:2021-02-17 19:59 字数:4878
木子得意扬眉,“我偷的。”
“你……”琉熙正要申斥,却想起时间紧迫。去洛阳,本应当从咸阳东门出城,因赵高与军士要在东门集结。所以琉熙便只能改走南门,可咸阳城地广城高,从南门绕到东门,骑马也需耗费颇多时候。再者,她必须在赵高到达洛阳之前,追上子澶,并将他安然带离。她实在是没有多余时间再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纠缠不休,故而收了怒气,将手中缰绳甩给木子,自己侧身一跃,飞上陪风马背。
“走。”琉熙一声令下,陪风如离弦的箭,飞驰而出。身后四名胡服婢女,也应声趋马赶上。木子飞快跃上琉熙方才骑乘的骏马,也赶了上来。
琉熙与疾驰中侧目怒视他,“谁让你跟来的?”
木子却仿若对琉熙怒容丝毫未见,犹是笑着,将一双圆圆的明亮眼睛笑成月牙模样,手里递上一柄长剑,“师姐,剑。”
琉熙没好气的一把夺过宝剑,拿在手里看了一瞬,却发现竟就是平日自己所使之剑,忍不住又横过一眼去。
木子恬着脸笑,“嘿嘿,偷一样是偷,偷两样也是偷。我反正是做了一回贼,总要捞回本钱来吧。”
琉熙被他没脸没皮的模样逗乐,忍不住嬉笑出声,连忙亟亟扭过头去,忽而又想起了蒙恬,焦急问木子,“你来了,谁去通知蒙恬,那人可信得过?”
“信得过。”木子咚咚捶胸。
“是谁?”琉熙追问。
木子嘿嘿笑,“没人去,铁定信得过。”
琉熙凤目瞠瞪,挥手向着他脑门又是一记爆栗,“我这莫名走了,他岂不是要急死?!”
“师姐,你就放心吧,蒙校尉点的兵,姐夫能不知道王上想要捉拿六国使者吗?这时候不见了你,当然就是去了洛阳。一般的人,能让你冒这样的风险吗?不能。那势必就是这六国的使者里,有你至亲至爱的人嘛!”木子摇头晃脑,就如一个满腹经纶的老学究,头头是道分析论证。
琉熙忿然瞪他一眼,恨恨吐出一句,“回去再与你算账。”
却是此时,护卫在前的婢女慢慢停下疾驰的马,指着马前两条道路,抱拳问琉熙,“女史,前面有两条路可去洛阳,敢问女史走哪一条?”
琉熙探头张望一眼,见眼前道路一宽一窄,一曲一直,踟蹰问道,“两条都可去洛阳?”
“是!”认路的婢女点头称是,接着说道,“大路宽阔平稳,但绕开了群山,因而远些。窄路崎岖,却直通洛阳。”
琉熙俯□子,看了眼道上车辙蹄印。只见窄路之上烟尘滚滚,地上黄土蹄印重叠。
“赵高他们好像刚从这过去。”木子也俯身一看,说道。
琉熙却淡淡一笑,马鞭一指大路,“走这里。”
“女史,窄路是捷径,虽说秦兵走的是此道,我们也可设法避开,先到洛阳。”识途的婢女建议。
琉熙摇了摇头,说,“到不到洛阳,不是目的。我们要做的,是在赵高之前,先找到师兄,把他带回来。”
木子犹是不解,呆呆看着琉熙。
琉熙纤细指节圈起,轻敲他的额前,“笨!你看,这小路崎岖,只能驰马,不能行车。难道你忘了?师兄他……”
“不善骑马。”两人相视异口同声笑说出来,引得跟随的四名婢女也大笑出声。
“走。”琉熙一马当先,沿着大路追赶而去。
疾驰不到夜半,果然在道边发现了歇息的车队。木子上前一探,正是子澶等人。
子澶从车内而出,眼见琉熙跃下陪风马背,“熙儿,怎么是你?”
“师兄,快跟我回去。”
“为何?”
琉熙不由分说,拉他上车,吩咐随侍调转车头原路返回。子澶身边暗卫,本都认得琉熙,见她绝然神情,便都不假思索,依命而行。
木子跳上车辕,抢过车夫手中长鞭,挥鞭赶车,飞速疾驰。
车内,琉熙挑帘看了眼窗外如浓墨般的夜,周遭静得森然,风声嚯嚯擦窗而过,原野中没有半点火光。琉熙定了心神,她们应该是安全的,没被秦兵发现。
“熙儿,怎么回事?”
“师兄,秦王已密令赵高,带领八百精壮卫士赶去洛阳,要将六国派去劝说吕不韦叛国的使者秘密捉拿。秦王还有亲笔手札给他,逼他自尽。”琉熙定了定神,终于说道。
子澶墨夜般闪亮的眸子里掠过一缕感动,“熙儿,你可知道你今夜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知道。”琉熙字字分明应道,“可我不能眼看着你去死,就像你不会不管不顾,看着我去死。”
74、几番魂梦与君同 。。。
子澶双眸如两颗璀璨的宝石;耀目生辉,灼灼看着车内同坐的琉熙;手上力道骤然一带,将她紧紧圈进怀里;“熙儿,回来吧。我保证,从此以后,永不相离。”
琉熙仿若被烙铁烫到;倏然将他推开;坐去车厢东侧,“师兄,在熙儿的心里;师兄是我的亲人。”
“熙儿;”子澶的星辰般的乌黑瞳眸闪着落寞的荒寂,缓缓垂下举起的手臂,无力坠落,颤颤放回身侧。
车内是长久的沉寂,比帘外浓墨般的夜色,还窒得迫人,许久,琉熙温软的声音才将这死一样的气氛打破。她柔柔说道,“师兄,你和我没有成为夫妇,不仅是因为错过。反而是因为相遇地太早,所以才会有云梦那段美得不真实的时光。如果你和蒙恬同在我的身旁,辗转波折,我还是会与他在一起。而你,也许会更早明白,我只是你心里的一个影子。”
子澶侧耳听着,只觉整个人一点一点地被冻住,从心口到指尖,再也没有一丝的温度。琉熙还是第一次如此坦白直率地将自己与蒙恬相提并论,可这坦率,却是这般的令人心碎。
刹那,他的梦,彻底醒了,熙儿不再会属于他。
“师兄,”琉熙柔柔唤他,见他徐徐抬头相望,才接着说道,“朝堂的尔虞我诈不适合你,细作的提心吊胆也不适合你。你是山间至纯至净的白云,应该回到仙境一样的山里去。”
子澶苦笑,问琉熙,“那细作的提心吊胆就适合你吗?”
琉熙亟亟扭过头,可内里的不甘与恐惧却生生表露出来,沉默一瞬,她才说道,“我是逼不得已,因为不能看着自己的亲人去死。”
“我也是。”子澶抬眸,眼神里是淡淡的哀伤。若他三年前能明了此事,眼前的佳人,恐怕已是自己的爱妻。
琉熙嘴角一阵泛苦,抿了唇,静默无语。
马车在浓黑夜色里奔驰,帘外是参差错落的原野村庄,于暗灰天色下绘成一道连绵起伏的影子。
东方渐渐泛白,天空的颜色慢慢明亮起来。
赶车的木子在帘外低声说道,“师姐,天块亮了,再有二十里,便是咸阳城。”
“让其余诸人从东门进城回府,我们三个走南门。”琉熙答道,说时看了眼天色,才接着说,“城门要天亮方开,我们先到南城外的酒肆稍作歇息。”
“好。”木子拉了手里缰绳,缓下车速,挥手示意随从骑马靠近车辕,小声一一吩咐明白。
马车依旧在前行,可原先围在四周的婢女随扈分开两队散去,加快速度,向西飞驰。
木子赶着车,在岔路口拐向南面,减速辘辘而行。
到了咸阳城南,果然离开城还有些时候,琉熙与子澶便下车到酒肆中稍作。两人都颠簸一夜,未有进食,这会儿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叫过店家来,点了些盔饼牛肉,就着热汤匆匆吃过。
琉熙怕蒙恬着急,归心似箭。一开城门便急着进城,可又怕出示令牌引人怀疑,只得耐着性子与百姓一起列队接受查验。
好不容易,马车才终是入城驶到蒙恬府门之前。
琉熙也不等人拿车凳来扶,一跃跳下车板,也顾不得与木子和子澶道别了,三步并作两步,拾阶而上叩响府门。
老家臣磨磨蹭蹭开了玄漆大门,看清门外之人乃是琉熙,连忙将门洞开,急急说道,“夫人,你可算回来了。”
琉熙焦急问他,“大人起来没有?”
老家臣愣了一瞬才答,“不知道。”
琉熙推门而入,半跑着绕过屏蔽后的前院,见正堂上无人,又绕去堂后屋前。
正屋的门紧闭,看来蒙恬尚未起身,庭中有三两婢女正在低头洒扫,皆是行止无声。
琉熙上前拉住一个问道,“大人还没起吗?”
婢女抬头,唯唯诺诺答道,“大人不在府里。”
“不在府里?”琉熙眉头紧蹙,不悦神色显而易见。
婢女见她微嗔神情,更是说不出句整话,幸好老家臣及时跟来,将琉熙请到一边廊下,才躬身回禀,“夫人,大人昨夜往蒙老将军府上去住了。”
“为什么?”琉熙诧异问道。
老家臣却是腼腆地红了脸,低头咳笑几声,才说,“这就要问夫人了。”说着顿了一顿,又问,“夫人还不快去接?”
琉熙犹是不解,侧头苦思冥想,半晌后,才哑然失笑。
这世间的夫妇,从来都是妻子受了委屈,跑回娘家,要夫君上门三求四告。他们家中倒是稀奇,妻子夜不归宿,夫君着了恼,竟是回娘家去了。
“艾儿呢?”琉熙转身推门进屋,绕去屋后配间,见摇床空置,又问。
“大人抱走了。”家臣笑答。
琉熙忍不住掩了唇,转头偷笑几声。
“什么时候了?”
“回夫人,辰时正。”
琉熙想了想,这个时候,蒙恬应当已然去了廷尉署,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裙裾,泥渍斑斑,照一眼铜镜,灰头土脸。
“你去吩咐婢女给我沐浴更衣。”琉熙挥手示意家臣退去。
老家臣犹豫片刻,欲走又回,“夫人不去接大人?”
琉熙疲乏已极,犹是笑着说道,“大人这会应是已经去了官署,难道我要去廷尉署接他?凡事,还是等大人晚上回来再说。”
“也是。”老家臣想了想,磨磨唧唧退了出去。
琉熙沐浴之后,软倒榻上,沉睡直到日落。
一觉醒转,看了眼窗外,已过日暮西山,平日这个时候,蒙恬定然已经回府。
她披衣起身,叫进婢女来问,“大人回来了没有?”
“大人好像已经往老将军府上歇息了。”婢女的头低得几欲触地。
琉熙愣了愣神,竟有些理不清头绪。
从来都是蒙恬爱她让她哄她,她早已将之视为理所当然,暮然换了位置,竟是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夫人,已经快过戌时了,夫人可要用膳?”婢女躬身问道。
琉熙轻挥了挥手,“不必了。”
“是,”婢女闻言倒退几步,出门而去。
“慢着,”琉熙忽然将人叫住,“给我更衣梳妆。”
“梳妆?”婢女不解问道,“可夫人,这已经都入夜了。”
“入夜就不能梳妆啦?给我把那身红裙拿来。”琉熙自顾自坐到妆镜之前,动手整理起发髻。
婢女见状,只得连忙翻出衣裙,打进温水来,侍候琉熙梳头换衣。
琉熙装扮一新,身着绛色长裾,娉婷立于庭中月下,看一眼深重夜色,回眸笑问呆若木鸡的婢女,“美吗?”
不等众人回答,她手中长绢已轻轻一甩,勾上墙头梧桐树枝,身子翩然离地,跃上墙头。身法灵巧变幻,丝履踏过墙砖,悄然无声,于月夜下,敏捷地如一只火色的狐狸。
琉熙翻墙过院,不曾停歇,直至落在蒙武府第的墙上。
蒙武长年驻守军中,府邸空置,唯有仆臣。庭中院前,灯火稀少。琉熙挥动手中长绢,绕住廊下一柱,借力飘然腾身落于正堂屋脊之上。
她沐着一身冷月清辉,身后是一轮皓月,大风吹动她的长裾,将她的发梢凌乱拂起,她脚下丝履稳稳踏着瓦当,环顾府内四处,踱测着蒙恬的所在,整个人就像站在月亮中一般。
蒙恬斜倚榻上,手中执卷,就着榻边矮几上微弱火光细读。
灯火跳脱,在竹简上印下时高时低的火影,黑字一个个在脑海串动,却拼凑不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