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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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处自说 更新:2021-02-17 19:58 字数:4872
倒是扶苏,咳呛几口,却不愿食,芸姜碍着华阳夫人的面子,一意坚持喂了几口,扶苏孩童脾气上来,干脆一掌扫落母亲手中漆盌,将羊乳尽数撒出。
芸姜慌忙收拾衣裙,怯怯回首望向座上华阳夫人,只见她脸色铁青,嘴角轻颤,拂袖而起,不快离去。
“姑祖母,姑祖母……”阿若紧叫两声,不知为何平日慈祥的老妇会为了这些许小事如此不快,她伶俐地起身,向着阿璃说道,“阿璃姐姐不舒服,就先回宫吧,我追去看看,姑祖母今日怎么那么大的火气。”
阿璃也是不明所以,只道是华阳夫人又故意刁难苛责芸姜,向阿若点了点头,任由阿若追将出去,自己向着芸姜稍稍欠身,退席而去。
芸姜咬唇不语,琉熙抚了抚裙摆,跪下轻拍芸姜肩头,安慰她,“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老了,就容易闹个脾气,你老了也这样,别往心里去。”
一席话调侃戏谑,说得芸姜禁不住一笑,任由她抱过扶苏去,自己转头抱了乳娘手里桃夭。
“走吧,回你宫里去。”琉熙怀抱扶苏起身,拽起地下的芸姜。
两人说笑,自华阳台绕道太液池,回去碧水宫中。
因是芸姜心中不畅快,琉熙并未赶着回府,而是留在碧水宫中陪她聊天射壶。
刚刚逗得芸姜释怀笑出,却见乳娘自外殿仓皇奔入,“王妃,长公子……长公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芸姜惊得花容失了颜色,“怎么不对劲?”
“沉睡不醒,身上,身上发烫。”
琉熙抢出几步,推开乳娘,走出外殿去看扶苏。
果然见他小小身子在榻上瑟瑟战栗,半阖着双眼,双颊烧得起了两坨浓艳的红色。
琉熙俯身焦急抱起扶苏,问跟随出来的乳娘,“什么时候起如此的?”
乳娘想了想,说,“大约半个时辰。”
琉熙摸了摸扶苏滚烫的额头,抓过他柔弱冰凉的手腕,替他把脉。
“不会是那羊乳吧?”芸姜身子颤如枯叶,痴痴地问,魂魄显是已经失了大半。
琉熙叹了口气,点头肯定芸姜猜测。按脉象所见,扶苏却是中毒,且这毒下得极为隐秘,在这秦宫之中,除了华阳夫人,不会有旁人胆大包天至此,残害秦王长公子。
“那,那怎么办?”芸姜搂过琉熙怀里的扶苏,惊惶无比。
“还好,扶苏喝得不多,先用针刺引出毒汁,再服下我师兄的秘药,便无大碍。”
“真的?”
琉熙肯定地点头,“真的。”说着,她自衣襟之中,取出随身针器药包,示意芸姜将扶苏放到榻上,一边施救,一边吩咐女官,“去将此事偷偷报予王上。”
女官领命急急而去。
待施针喂药完毕,芸姜与琉熙才终于安定下来,看着榻上高烧渐退的扶苏,松松吁出一口起来。
芸姜忽然不解问道,“熙儿,我不明白,她自己不也喝了吗?”
芸姜所指本是华阳夫人,可这一说,倒勾起琉熙想起阿璃来。
“不好,”琉熙转身飞奔,一路向着阿璃宫中跑去。
61、几番魂梦与君同 。。。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明后两天的桥段,可能有点小小的感人,喜欢蒙恬的童鞋们请注意了,如果要嚎我,那就请便吧。。。顶着臭鸡蛋雨退场。。。——早春芳华
初秋节气;日热未散,琉熙跑了一会;额上便密密出了汗,眼前一阵晕眩;只得立住脚步,扯起袖口,为自己胡乱擦拭着汗珠。
忽然,眼前光亮被遮;修长身影压下;子澶怒喝炸开耳边,“熙儿,你做了什么?你给阿璃下毒?”
琉熙蓦地抬头;眼前一圈圈光韵流转化开;迷蒙中的子澶暴怒不已,太阳穴边青筋跳动。琉熙心头顿时寒透,阿璃身上的毒定然已经发作,她身怀六甲,此毒阴寒之气极重,这会儿,恐怕胎儿已然打落。
琉熙苦笑,她下在鱼羹里的药丸,没有得逞。却是华阳夫人想要残害扶苏的寒毒,一不小心,误伤其类。
恐怕华阳夫人就是做梦也想不到,阿璃瞒着她怀有身孕,更想不到,竟是她一手打落了她最需要的政治筹码。
“你还笑?!”子澶怒吼。
琉熙只觉脸上一热,泪水顺颊流淌下来,“我为什么不能笑?!”
她的声音就如心口一般冰凉,这巍巍王家,却是没有半分世情温暖,祖母残害孙儿,父亲要杀亲子。她仰头大笑,笑声里带着无比的凄厉。
“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琉熙抬眸一瞬不瞬凝视子澶,“你是在心疼阿璃吗?她杀我的时候,你也那么冲她吼的?”
“你一个妇人,怎能如此丧尽天良,纵是你不能有孕,也不该狠心打落他人的孩儿啊!”子澶嚯然甩过衣袖,悲怒交加转过身去。
琉熙边哭边笑,也不去抹满面的泪水,模糊视线里,只见远处一队宫侍疾步行来,走到近处,她才看清,当先的真是秦王近侍——赵高。
赵高看了眼子澶,视若无睹,躬身谦卑正对琉熙,深深一揖,“女史,太王太后有命,今日宫中宴上,有人投毒残害楚妃,打落王妃腹中成形胎儿,速将一应嫌疑人等羁押看管,查明凶手。”
琉熙淡然看他一眼,“是要抓我吗?”
赵高恭敬答道,“奴臣不敢,奴臣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女史行个方便。”
琉熙笑着抹去眼泪,伸手说道,“请带路吧!”
赵高笑着颔首,也不命人绑缚琉熙,任由她走在自己身后,徐徐走向秦宫中殿。
琉熙进入中殿,便见华阳夫人与赵政已在殿中,华阳夫人面如玄铁,没有半分生气,脸上抽搐被强自抑住,脑门上赤红怒火燃烧。
赵政侧身背对王台站立,垂首把弄手中玉璜,似在沉思,又似只是偶尔的一个出神。
琉熙上前行礼,却见魏夫人颤颤无语跪在一边,脸上表情却平静安定,似乎已看透自身的命运。
座上华阳夫人怒不可遏,重拳砸向几案,“李琉熙,还不跪下?!”
“琉熙不知身犯何罪。”琉熙从容跪坐王台之前,仰头鄙夷对视座上的老妇人。
心中笑她偷鸡不成反蚀米,此刻却要怨怪他人。若不是她想毒害扶苏,在羊乳中下药,即便阿璃今日恰好不愿喝那鱼羹,挑中羊乳,也不至于会痛失胎儿。
想了一瞬,她又忽觉悲哀,阿璃今日横竖是逃不过一劫,喝鱼羹是落胎,喝羊乳也是落胎。
华阳夫人怒道,“无耻贱婢,那壶羊乳是你从我案上提走的,我喝了无事,王妃喝了却中毒落胎,不是你做的手脚,又是谁?”
琉熙眼角拂过一丝轻傲的笑,华阳夫人这般算不算是怒此移彼?明明是自己下的毒手,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个中苦涩却又无处可以诉说。
想到此处,琉熙不禁冷笑出声,这个老妇人,好可怜呐!
“你还敢笑?!”华阳夫人顺势执起金樽劈头砸下,琉熙是习武之人,看一眼那金樽飞来的方位,身子竟是纹丝不动,目光相随金杯,直至落于她的裙边。
她淡定神色仿若自己只是旁观之人,“敢问太王太后,今日的羊乳,不光是王妃喝了,长公子也喝了。太王太后怎么不问长公子的安危?”
华阳夫人瞬时语窒,半日才冷哼说道,“既然未报,当然就是无事。”
琉熙颔首称诺,目光扫过殿上赵政神情,却见他一脸急不可耐的关切,于是说道,“今日长公子喝下羊乳后也中了寒毒,只是幸好长公子喝得少,琉熙又恰懂医术,及时妥善医治,才得以幸免于难。”
赵政紧绷的身形一瞬松弛下来,可脸上却是淡淡,仿若一切任凭华阳夫人处置。
华阳夫人闻言,气息一窒,脑上青筋跳动,半晌不能做声。
殿中静得煞人,似能听见门外清风吹动荷叶,窸窣微响。
忽然,华阳夫人发难道,“虽说公子之毒是你所接,也不可证明你不是下毒之人。究竟是你一石二鸟之计,还是以公子做了你的掩护,又有谁知晓?!”
“来人,”华阳夫人向殿外喝道,“守殿武士听令,将这赵国贱婢拖出去,严加看管,待证据确凿,便择日正法。”
“慢着,”闲站一边始终未置一词的赵政终于开口,“琉熙乃是宫中女史,触犯刑律,应当交由廷尉署查办。”
华阳夫人扭头冷眼瞪看秦王,两人视线相抵。秦王的眼神看似沉稳,却暗透凌厉,让人不敢逼视,只一个来回,华阳夫人便妥协道,“那就依王上所言。”
“赵高,”赵政思忖片刻才又吩咐道,“你带医官去芸姜王妃宫中,查明长公子因何而病,再来报予寡人。”
“奴臣遵命。”赵高垂头领命而出。
“等等。”赵政止住赵高脚步,“记住,结果只能报予寡人。”
“是。”
华阳夫人眼神一扫,两名架着琉熙的武士便要将她拖出。却又被赵政喝止,“羊乳自离了太王太后几案,到阿璃盌中,期间除了琉熙,还有谁人靠近过?”
魏夫人惨然一笑,膝行向前,“还有贱妾。”
赵政满意笑着点头,似乎在肯定着这个可怜女人的配合,“那就一并羁押。”
又两名武士上殿,架起一脸惨白的魏夫人,只见她身上红色华衣被生生拖过砖地,赢得她的脸色越发没有一丝血色。
琉熙甩开架她的武士,傲然挺身独立,“闪开,我自己会走。”
数名武士相围,将琉熙与魏夫人送至廷尉署牢狱之中。
囚室比想象中的洁净干燥,可却阴暗无光,只靠顶墙上有一寸许小窗,投进些微光亮。
魏夫人瘫软坐在地上干草之上,柔弱眼神看向琉熙,“女史,你何必要说长公子中毒之事?”
琉熙也捡了块干净的地方挨着她坐下,“我若不说,你刚才便已经死了。”
那盛放羊乳的耳壶,自华阳夫人跟前被提走,便只有她两人靠近过,若是斟给扶苏之乳尚无异样,而倒给阿璃的羊乳却被下了毒,那这脏水便只能不偏不倚落在相扶琉熙的魏夫人身上。
况且,琉熙原是阿璃师妹,旁人并不知她二人间往日宿怨。在一般人眼中看来,琉熙害阿璃,实在无缘无故。而魏夫人,新近被册,完全可能因心生妒意,对外人看来秦王最最宠幸的楚妃下手。
魏夫人凄惨笑着,“你以为你说了,我便不用死吗?”
琉熙摁了摁她的手,“你与王上毕竟有夫妻之情,他不会弃你不顾的。”
“是不会弃你不顾才是,”魏夫人抢着说,“我知道,廷尉右监蒙恬是你的……夫君,王上方才有意将我们羁押在廷尉署内,便是在维护于你,防止太王太后暗下杀手。”
琉熙借着微弱光亮打量身旁佳人,白皙娇嫩肌肤,清秀俏丽五官,不到双十年纪,簌簌而落眼泪。
虽是不愿相信,却是不得不思及,赵政必然不会保她。
“秦宫中没有了魏夫人,还会有韩夫人,齐夫人,还可以有很多夫人。”她泫然哭泣,“我不过是王上的一颗棋子,夹在楚妃与赵妃之间。”
琉熙轻拍她的肩背,安慰她,“别想得那么坏,一切都会过去的。”
“女史,你是好人。我知道,毒不是你下的,是太王太后。”
琉熙嘴角一丝苦涩,说来,这个事件中,唯一无辜的,便是眼前这个女人了。华阳夫人在羊乳中下了毒,自己在鱼羹中下了药,而赵政则是逼她下药之人,唯有魏夫人,只是好心扶了自己,便铸成大错。
小窗中投入的光亮渐渐低暗,白天匆匆已经过去,小小的牢房里暗无天日。
黑暗比痛楚更加令人恐惧,魏夫人紧紧挨着琉熙,在她身上寻找着最后一丝心安。琉熙无声握了她的手,安抚几下,却恰恰号在她脉门之上。
“夫人,”琉熙颤声叫道,“你有身孕了。”
“真的?”黑暗中,看不见她的眉眼,可琉熙依旧可以从那娇弱的声音里听出她极致的喜悦。
“嗯。”
牢门铛铛解锁洞开,幽暗囚室被门外的光明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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