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1-02-17 19:58      字数:4875
  可琉熙与子澶联手施以针灸,至今已经将近一月,公主却是依旧深睡不醒,丝毫无有半分反应。
  琉熙不由心急如焚,不知是由她所施之针,穴位不准,有所偏差,还是公主中药时日已久,药毒深入脏腑。连日来,她苦思冥想,翻阅医典,却是仍不得其解,禁不住深深苦恼。
  因要施救公主,琉熙白日里总在自己府中,与子澶商讨行事,入夜才回去蒙恬府上。就连嫁娶大事,也都一并丢给蒙恬一人忙碌,她心中除却苦恼,便又添了内疚与不忍。
  子澶自屋外进来,恰见她蹙眉木木坐着,犹如石塑一般。
  珀色眸瞳半阖,嘴角紧抿,咬了下唇,与往日娇艳判若两人的柔弱。
  “熙儿。”子澶轻轻唤她。
  “师兄,”琉熙懵懂着双眸,支头抬眼看他,眼中戚戚,我见犹怜。
  “还在为公主担心?”子澶见她凄婉模样,一心只想安慰于她,原本还犹豫再三的话,此刻却是脱口而出,“我这几日夜里细细查究,探寻公主未醒的因由。思前想后,觉得可能是仅以针灸之力,未能散出体内残药的缘故。”
  “那要如何是好?”琉熙立时醒神,目光炯炯。
  子澶微笑看她,“我想把公主带回天外天上医治,山上有温泉之水,可以用来浸浴散药。师傅所留医书,也尽数都在山上,我可随时翻读查阅。”
  “好,我这就收拾行囊,明日我们便启程赶往云梦。”琉熙闻声而起。
  “熙儿,”子澶一手柔柔搭上她的肩头,将她轻轻按回席上,“芸姜正有身孕,宫中需你时时打点,你不能去。”
  子澶轻轻一叹,又接着说,“何况,你与蒙恬婚期在即,怎么好无故离开?!”
  琉熙为难间,垂了双眸,思忖片刻,才又踟蹰说道,“可我不去,公主背上穴位,你要如何施针,你是男子,为公主宽衣沐浴,多有不便。”
  子澶释然笑道,“你手下八名善武婢女,拨给我四人便好。”
  琉熙想了一瞬,即便撇开她与蒙恬婚事不谈,此刻,朝堂之势瞬息万变,赵政正倚靠一干楚臣排挤架空相邦吕不韦一系。朝中实权,一部分渐渐回归赵政手中,可也有一大部分落入芈灵为首的楚国客卿之手。
  后宫中,芸姜方有身孕,阿璃宠冠众人。
  此刻离开,却是不宜。
  “也好。”琉熙颔首。
  “只是此事是否还须禀报赵王?”
  琉熙抬眼笑看子澶,“不必,赵王有命,令我照抚公主,治愈顽疾,期间事务,准我见机行事。”
  “那便好,”子澶点头称是,吩咐琉熙,“你命婢女尽快收拾妥当,我往昌平君府上告假,午后便来接迎公主。”
  子澶说罢,转身欲走,却被琉熙暗暗拽住衣袖。
  “熙儿,”他挑眉看她,“还有事?”
  琉熙低头抿唇不语,颊上飞红,羞怯怯点了点头。
  子澶回身垂下眼睑,凝视她娇羞的容颜,不禁有些迷醉,她不语,他便也不急着追问。
  半晌,琉熙才羞答答向子澶伸出凝雪皓腕,垂着脑袋,试图掩起红透的面容,“师兄,你可能替我看看,为何……为何无孕。”
  如同寒冰兜头浇下,子澶只觉顷刻湿了衣襟,凉汗透衣而出。
  他紧握琉熙手腕,却不把脉,相握良久,终将她藕臂缓缓放回身前。
  “师兄,”她轻唤。
  子澶修长消瘦指节微微一颤,背过身去。
  琉熙只道自己难为于他,低低说道,“你不愿意,就算了。”
  却见子澶背影犹是一僵,沉默半晌,颤声说道,“熙儿,你,极难有孕。”
  琉熙殷红双颐刹时死了血色,苍白透青的脸难抑的哆嗦起来,眼中期望等待,随之归于沉寂,“你怎么知道?”
  子澶背身而立,只觉自己懦弱无助,连面对身后之人的勇气也无,“我在你及笄之年便已知道,那年你偶感风寒,我为你号脉,便发现你身内积聚凉寒之气,想是自小在极北之地生长,调理不善,致使寒气入侵所致。”
  琉熙痴了似的跌坐地上,盈盈泪珠如雨落下。
  她早该料到的,前世里,赵王长宠,十年不衰,可她却未有一子,甚至连一次身孕都无。
  万千期待与渴求,顷刻化为乌有,心头点点碎片似在落下时便焚烧殆尽,被风一吹,一些痕迹都未留下。
  子澶惊惶之中,回身扶她,安慰道,“熙儿,只是极难,这些年你一直用着我给的浴汤药包,兴许能有用处。”
  琉熙潸然泪下,于氤氲中凝视他的眸,原来三年前,他为她调制沐浴香药,要她每次浸浴之时将药包放于水中,不是为求她遍体生香,而是为了这个。
  “你知道我无子,当年还愿娶我?”她的泪汹涌而出,那泪里,有愧疚,有感激,还有深深的歉意。
  “执手云梦,也是一生,有无子嗣,我不在意。”
  “谢谢你!”她啜啜哭泣,语声呜咽。
  一个男人宁可一生无子,也不愿放开她的手,何等可贵。若不是家国旧恨隔开他们,也许这真是世上难求的良人。
  她的眼前模糊迷蒙,似看到了蒙恬玄盔白缨站立于日光之下,宛若战神,泪水愈发止不住的落下。
  琉熙挣扎着起身,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推开赶上前来搀扶她的子澶,“你先去吧,一会便来接公主,让我一人静一静。”
  她脚步虚浮,向着屋□院而去,下台阶时,不慎一脚踏空,身子软软倒下,磕在廊下柱上,闷响后,腕上一片青紫。
  子澶抽步离去,刚行至大门之内,忽然一声凄厉的长哭,似尖刺乍起,凿上他的耳膜,钉到他的心上。身后琉熙痛哭之声,凄婉绝望,催人泪下。
  他眨眼将眼中湿意生生逼回,头也不回地出府,跳上门外马车,飞速离去。
  午后,子澶折返时,原以为见不找琉熙,可出乎意料的,却见琉熙一袭红裙,妆点妖娆站于廊下。
  极艳的红妆,掩住她眼中极尽的失落彷徨。她笑着吩咐四位婢女路上照顾公主的诸多事务,相送出了府门,立在道中,直至他们行远。子澶自车中后帘相望她孤单的身影,只觉得自己的心比她的更冷,悔意深深,懊恼将实情相告。若不是她今□问,他宁可一世不说。
  琉熙送罢了子澶和芸姜公主,也不回府中去,转头只身而行。
  蒙恬府门上的家臣,远远便见一抹绝艳的红色逶迤而来,秋日阳光下的琉熙,仿若世外仙姝。
  “翁主今日来得真早。”老家臣素来喜爱琉熙,见她入门,笑着迎上前去。
  琉熙回首,向他流露一丝笑意,“大人可回来了?”
  “大人奉召去了宫中,还未回来。”家臣相随琉熙身侧,等候她吩咐差遣。
  “你去吧,我到庭中睡一会。”
  “是。”
  琉熙绕过正堂,走到树下竹塌之前,她无力瘫坐其上,抬手轻抚榻面,歪歪躺下,侧卧向里。哭了半日,终究是累了,方才躺下,便迷蒙睡去。
  蒙恬从宫中返回,刚进府门,就听家臣禀报,说琉熙睡在庭中,遂快步而入。庭中风大,她只单衣而卧,蒙恬叫过婢女,进屋抱出薄被,自己接在手中,蹑手蹑脚近前,替她轻盖身上。自己默然静坐榻边,深深凝视。
  琉熙睡得深甜,朱唇开合间微微吐出如兰气息。
  蒙恬禁不住淡淡吁出一口气,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方才的秦王内殿……寂静宫室,袅袅淡白的烟自殿内深处飘散开来。蒙恬单膝跪在赵政座下,神色谦卑恭敬,眸中却是坚毅与不屈。
  “蒙恬,寡人以为你是能识大体之人。”赵政脸上肃穆冷厉,已有不快之色。
  “末将忠心不二,护卫我王。”蒙恬仰头与秦王四目相对,宣誓自己的效忠。
  “既然如此,你为何刚才断然相拒昌平君?”赵政怒问。
  “末将已有妻室,不可再娶昌平君翁主为妻。”
  赵政扬手便要打下,想了一瞬,甩袖背过身去,“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属平常,昔日舜帝同娶娥皇女英,你怎么就不行?”
  “末将曾答应夫人,一生只娶一人。”蒙恬眼中俱是倔强的不羁。
  赵政挥手喝退殿中宦者,宦者皆垂手无声倒退出去,阖上殿门。年轻的秦王按下胸中的怒气,弯腰循循善诱劝道,“吕不韦手中大权眼看就要尽数收回,眼下正是紧要的时候,昌平君兄弟两人正是紧要中的紧要,此中道理,要寡人跟你明言吗?”
  “末将明白。”
  “既然明白,为何昌平君主动提亲,你却相拒?!”赵政怒目相看,“昌平君的翁主,寡人都见过,个个姿容出众,即便是与阿璃相比,也毫不逊色,委屈你了吗?”
  “是委屈了翁主。”
  赵政愈发怒不可遏,蒙恬素来寡言,可这惜字如金的人,偏偏对着琉熙,竟似有话不完的衷肠,那日,偶然在芸姜宫外廊下撞见,赵政都不由为之一惊,“是怕委屈了你家里那位翁主吧?”
  蒙恬也不避讳,抱拳一揖,“正是。”
  “你……”秦王怒斥,若座下所跪之人不是蒙恬,恐怕早已被拖出殿外,处以极刑。
  赵政扭头背过身去,收敛自己的怒气,半日,才回过身来,蹲坐蒙恬跟前,“芸姜乃是寡人挚爱,你知否?”
  “末将知道。”
  “那是掌中明珠,目中双眸。在这世上,无人能及,将来我大秦的王后,也只能是她。”赵政顿了一顿,才接着说,“可寡人不也娶了阿璃?大丈夫能屈能伸,多娶一女子,又怎么啦?”
  蒙恬双膝跪下,以额触地,“末将不是王上,也做不了王上!”
  ……
  蒙恬不由身子陡然一颤,想到方才震怒的秦王,连自己都不禁佩服自己,方才也不知是哪里借来的如此胆色。
  “蒙恬,”榻上琉熙被身后剧颤震醒,却见蒙恬坐于榻边。
  身后的男子,眼中顿时升起暖意,拉她起身,搂入怀中,“你醒啦?”
  50、几番魂梦与君同 。。。
  琉熙依入蒙恬怀中,靠首在他宽阔胸襟,吸入他身上阳刚气息,亦贪恋他怀中的暖意。
  “入秋了,怎么睡在庭中也不盖被?”蒙恬心疼地怨怪她。
  “我不冷。”琉熙身上微微一颤,更深埋进他双臂之间。
  蒙恬扯过薄被包裹住她,“还说不冷,都在打颤。”
  “你入宫去了?”琉熙痴痴抬头望他,眼中柔情密密传出,“王上找你何事?”
  蒙恬松了松双肩,似是懒散答道,“没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过是蒙毅最近总也告假,王上不知他的去处,故找我去问问。”
  琉熙浅笑,“他也会告假?往日里,但凡沐休,他都入宫当值,知道内情的,道是你们与王上自年少时便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喜欢王上呢!”
  蒙恬闻言一怔,对琉熙对视一眼,两人簇额而笑。
  笑了一会儿,蒙恬才肃了肃神色说道,“他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每月三日沐休,一早便没了踪影,当值之日,每三四日都要告假一日。”
  琉熙瞠目而视,呆呆张了朱唇,“每三四日告假一日?!”
  “王上起初不在意,以为他来了我府上,后来渐渐勤了,才叫我去问。”蒙恬忙应道。
  “他也没来啊!”琉熙侧过头去,细想了一瞬,“就是我府上,他也不曾来过。”
  “再说吧,我也好多日不曾见他了。改日见着,好好问问。”蒙恬理了理琉熙鬓角碎发,“今日怎么来得如此得早?”
  “师兄今日已将公主带回云梦施治,送走了他们,我也无事,便就过来了。”琉熙心里揣着心事,垂下眼睑,不让蒙恬看出情绪。
  “子澶带公主回云梦山了?”蒙恬问道,想了一瞬,才又说,“云梦山中清净安逸,正适合养病,如此甚好。”
  蒙恬搂了琉熙坐着,恍惚间似也回到云梦山下桃花谷中,那日遇险,两人相依而眠,仿佛犹在昨日。
  琉熙仰头抬眸凝望他,深邃瞳眸如同两颗琥珀,似能融化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