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1-02-17 19:58      字数:4819
  琉熙瞅了眼沙盘边苦思冥想的两人,皆是聚精会神,乐此不疲,此刻想让他们稍停恐都难于上青天。
  “喵……”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不知何时蹭到了她的脚边,撒娇似的昂头轻蹭她的衣裾。这猫儿原是父亲送与母亲的,父亲常年征战,唯恐母亲寂寞,所以特意要人寻了这只珍奇白猫来,为母亲打发寂寥时光。
  琉熙灵机一动,嘴角蕴起调皮笑意,俯身抱起猫儿,仿佛不经意得抚弄着它柔润丝滑的长长毛发,暗地里却是偷偷使坏。指上运起三成力道,朝那小玩意儿后腿上倏然一弹。
  琉熙素常练剑习武,对暗器也是偶有习练,她指上三成力道,哪里就是闹着玩儿的,可怜那猫咪,前一刻还被美人如春风般柔抚,后一刻却惨遭如此暗算。一声凄厉长叫,小雪团飞扑逃离琉熙怀抱。
  琉熙原本站于沙盘下手处,手中猫儿一扑,不偏不倚恰恰落在沙盘中焦灼的“战事”上,那猫儿犹自踢打痉挛,瞬即扬起飞沙层层。
  “咳咳……咳咳……”沙盘边原本打都打不走的三人,急退几步,掩面剧烈咳嗽。李玦不谙武艺,身手自然远不及亟亟逃开的李牧和子澶,等到飞沙扬定,再现人形时,只见他灰头土脸表情错愕,木楞楞眨着双墨黑瞳眸,连眼皮睫毛上似也能掉下沙子来。
  琉熙心中早就有了计较,猫儿扑出的瞬间,她便屏住鼻息,悄然退开两步,此时只是广袖轻挥,稍稍几下,便抚开漫飞沙尘,侧头拼命忍住笑意。
  李玦眯眼狠吐嘴中沙粒,一边骂道,“熙儿调皮,咳咳……故意搅局。”
  琉熙一抬眸,眼中尽是无辜,“哪有?是猫儿调皮。”说着,侧头迎上子澶目光,袖中十指交缠相握。
  子澶柔色看她,斥道,“你这招扮猪吃虎,倒是得了木子真传。咳咳……呵呵……”
  李牧猛一甩袖,掸掸衣襟上的落沙,放下方才从沙盘里捞起的“沙白猫”,无奈摇头笑道,“不怪熙儿,肯定是她娘亲让她来催我们用饭。”
  “还是爹爹通晓事理,”琉熙笑道,“娘亲都催过几遍了。”
  李牧指指一团狼藉的沙盘,“行了,彻底毁了,赵魏两军忙活半日,还不及一只猫。”说着,边笑边拍落手上残沙,“走,吃饭去,要不夫人该恼了。”
  李牧先行而出,李玦跟随在后,琉熙袖中酥手轻拽子澶衣摆,踮起脚尖附在他耳侧柔柔问道,“若是以后我让人搅了你的战局,你可能做到爹爹对娘亲这样?”
  子澶只笑不答,见琉熙满脸诧异,又略带嗔怒地撅起小嘴扭过头去,才压低嗓音答道,“在我们家,是木子做了饭,我们两个只顾厮杀,催几遍都不去吃。”
  琉熙神色一滞,旋即不由娇笑起来,有些恼羞成怒地瞥了瞥身侧爱人。
  李玦顿了顿脚下步子,凑上前来笑问,“妹妹妹夫在说什么?笑得如此开怀?说出来也让父亲和我欢乐欢乐。”
  “哎,儿女私话,不要打听。”李牧也停下步子来,假意为琉熙解围,可眉梢眼角却有意轻挑微颤,实则充满戏谑。
  “我只是在夸奖子澶的用兵之道,就连打了半辈子仗的李牧将军,都只能勉强跟他打个平手。要不是方才那只猫,谁胜谁负,还真是难测!”琉熙媚眼如丝,娇滴滴几句话噎得李牧原地犯怵,半晌呆立,她自己却是快走几步,抛下银铃般笑声温热猎猎寒风。
  “子澶兵法剑术都颇有造诣,父亲可以在军中为他安排个实职,不过几战下来,定有军功,到时再晋封将军,旁人也就心服口服了。”李玦借机说出心中思忖数日的念头。
  “我也正有此意。”李牧颔首笑答。
  子澶却是笑着摇摇头,面上不改云淡风轻,眼底却多了几许担忧,“多谢父亲美意,可子澶不善骑射,哦,应该说是不会骑射,军中为将,就不必了。”
  李牧稍一惊愕,便回复如常,会意顿首,沉吟片刻,抬首间方要再说些什么,却恰见李夫人从小院中一路迎出,旋即眼中精光褪去,徒留温情脉脉,“夫人可以与熙儿先吃嘛!”
  “既然一家人都在,当然是一起吃。木子也等了好一会了,饿得眼睛都绿了,还不是等着?难道妾还不如一个孩子?”李夫人柔色娇音,温婉随在李牧身后,彼此隔开双拳距离,可只那偶尔间的目光相触,便生出千重缱绻情谊,尽在不言之中。
  如此微小细节尽皆看在琉熙眼中心间,前一世,她以为世间夫妇都像她与赵王迁一般,父母之命,便是天作之合,相敬如宾,满堂妻妾。就如同,所有人,都有他应该属于的位置,仅此而已。
  然而,这一世,她却看懂了父亲和母亲之间无声无息流淌的炽热情意。七国征战,生灵涂炭,赵宫辉煌,歌舞升平,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可又分明如此不同。
  她嫣然回首,目光落在子澶挺俊眉峰之上,不由浅笑从心间漾起,原来是看这世事的眼睛变了,心变了。
  李夫人安排各人落座,由庖厨端出重新热好的酒菜,自己亦跪坐下来,忽然发现还有一座空置,环顾四周,恰恰瞧见女儿呆立门内,凝视一人,眉梢眼角尽是说不尽的丝缕缠绵。
  “熙儿过来坐下。”李牧似也瞅见了出神的爱女,扬手招呼她。
  琉熙一怔,回过神来,笑着走上前去,跪坐用膳。
  平日家里用饭,李牧与李玦总要说些政事战况,今日也不例外,不过两三口酒菜下肚,李玦便停了手中杯盏,跪直身子问道,“父亲,前日听说秦国已向六国送出国书,有意选聘六国公主入秦,册立王后王妃?”
  “嗯。”李牧放下刚举起的竹箸,“宫中这几日正在商议此事,预备选定公主,由特使护送入秦参选秦王妃。”
  “可定了是哪一位公主?”李夫人眼中难掩担忧神色,问道。
  “王上的公主中只有两位刚满及笄,论品性容貌,似乎是芸姜公主更甚一筹。只不过……芸姜公主自小最受王上宠爱,王上似乎有些舍不得,仍是举棋不定。”李牧为难地摇摇头,心中明白,虽说赵王宠爱芸姜公主,但面对强秦选妃这一难得的两国修好契机,最终还是会以大义为重,打落牙齿合血吞下。
  李夫人颇为惋惜地低叹一声,七国征战不休,公主远嫁别国,向来难免一生担惊受怕,左右为难,更妄论是嫁去强秦为妃。
  “原先黛姬不就是芸姜公主的身边的女官吗?” 李玦忽然问道。
  “王上昨日议事时也提及,要在宗室贵戚中为芸姜公主重新物色女官,以备陪伴入秦。黛姬本来倒是最好的人选,容貌端秀,性格柔中带刚,不但熟知礼仪,还略通护身武艺。只是可惜已经指嫁公子迁了。”
  琉熙低头默默吃着案上饭菜,脑中万千思虑闪烁,据她所记,原先此次选妃中,被秦王选中册为王妃的,应该是楚国公主。秦楚两国此后十几年中相安无事,直到韩魏灭国,邯郸城破,楚国都一直得以免遭刀兵。
  如果历史就此改变呢?如果此次选妃,得以入选的是赵国公主,那赵国是不是就能够像楚国一样得以保全?
  前次入秦选妃,芸姜公主原本已被选中,却在大婚前几日遭遇不测,长眠他乡。如若公主不死,是否赵国的命运就此便可以改变,父亲是否可以不必在那最后一战中为国捐躯?
  她耳边嗡声呼啸,脑中纷乱复杂,无数念头只汇成一句毅然决然的话语,“父亲,我去做送嫁的女官!”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她的话惊起座中众人,父亲眼中的欣慰,母亲脸上的慌张,兄长眉间的赞许,还有……子澶从骨子里透出的落寞……一一落在她的眼底心头。
  “我去送嫁,公主大婚后我便返回。”此时的她宛如最勇猛的战士,遍体坚实铠甲,凛然正色中满载着护卫家国的斗志。
  17
  17、奈何春归无觅处 。。。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今天某春好忙好忙好忙……忙到差点没有来得及来放稿子,不过还是在最后一刻想起来了。亲们有没有那么一丝丝的感动呢?嗯……如果感动了,不如……给某春的鼓励啥的,是吧?比如……收藏?再比如……评论……花花……?嗯……来嘛……不要那么无情嘛……某春很辛苦的!——早春芳华
  打滚有理!卖萌无罪!打滚有理!卖萌无罪!
  琉熙的话犹如雷鸣电闪划破夜空,屋内顷刻间凝起“山雨欲来”的压人沉默。
  子澶专注视线直逼琉熙,那目光中胶着着失望,凝聚着叹息,载满了期许,即便是远隔千山万水,也躲不开,逃不离,忘不了,深深灼进人心里去。
  琉熙回视他,珀色双眸写满爱恋,似在凄凄述说着心中长久蛰伏的噬心痛楚,她几乎是在乞求,乞求他的谅解与帮助。那样凄迷的美丽瞳眸,似是二月含苞的杏花尖上那最柔嫩的一缕春色,娇艳地令人微微心疼。
  可他终是扭开了彼此交织的视线,垂下头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呷着漆盌中的美酒,只是那芬洌绵长的醉人琼汁,再也没有缭绕唇齿的甘美,似是只在口中一转便穿喉而下,根本品不出任何滋味。
  稚嫩嗓音如狂风后的第一蓬雨,兜头浇下,“不行,师姐是要嫁给师兄的,怎么能做陪嫁女官?”
  李牧坐如古钟,气定神闲,嘴角轻抿,举酒微饮后才慢慢说道,“熙儿说的是送嫁,并非陪嫁。”
  公主远嫁向来要从近枝贵戚中选取侍嫁女官,可女官也历来分为两种,一则实为媵妾,婚后仍留下侍奉,将来充为侧室。而其余女官中,也有选取已经出嫁的贵族女子用以路上照顾起居,教导公主的,待公主大婚后,即随使节归国。
  李玦与子澶坐于同席,见父亲首肯,便抬手轻拍子澶肩头,安慰道,“送嫁公主,还须数月准备,熙儿与你的婚事尽可以先办。待婚后,熙儿可以充作女官,送嫁公主。父亲也可在朝中活动,为妹夫谋取副使之职。”
  李牧点头赞许,“如此甚好,既可以让你们小夫妇路上互相照应,又可为子澶将来为官早成基础。再者,你们两人文武兼备,熙儿又弓马娴熟,有你们二人护送公主入秦,为父也就不用寝食难安了。”说罢,殷切目光投向子澶。
  李玦气定神闲,侧头亦看向子澶,娇妻美人,锦绣前程,都已是伸手可及,似乎任谁都不会忍心拒绝。
  “子澶无意为官。”又一道惊雷劈将下来,一时间,室内又恢复到方才那压人心肺的宁静。
  李玦持盏之手一颤,半盌酒水洒落衣襟,锦袍帛带顿时湿了一片。一旁李牧却仍是岿然不动,些微笑意犹挂在嘴角,淡淡问道,“那子澶婚后想要做何打算?”
  子澶半直起身子,深深一揖,“子澶但愿终身只为山中一闲人。”
  李牧凛冽目光扫过次座上翩然如玉男子,落在末座的女儿身上,“你呢?”
  “熙儿……熙儿……”琉熙双唇颤颤,半日挤不出一句整话来。
  “也罢,随你。想好了来给父亲一个答复。”李牧垂下眼睑,收起眼中闪烁的神光,重又是溺爱满目的慈爱父亲。
  接下来的进食,成了一场不折不扣的酷刑。
  琉熙再也辨不出记不得自己放进嘴中的是什么珍馐美食,子澶手中的漆盌被一遍又一遍地倒满,又被一盌接一盌地喝尽。
  待到日落分别时,子澶已然微醺半醉,绵绵倚靠着木子,被搀扶着离开小院回去客馆。
  目送子澶微晃的身形,李玦默默走到琉熙身后,犹豫不绝站了一瞬,终是开口问道,“熙儿还会去吗?”
  寂寂无声,片刻,她毅然转回头来,眼里细碎锋芒,令她与往日娇媚模样判若两人,“我要去!”
  琉熙裹紧身上狐裘,素锦长裾曳过,不疾不徐走出屋门,走出院门。
  李玦跟随出去,忽而觉得脸上片片冰凉,抬头看向苍茫天地,寒风朔朔,吹起漫天小雪,纷纷洒洒,飘飘扬扬,一时急,一时缓,犹如女子伤心的泪。他不禁停下步子,茫然凝视风雪中莹白如水晶雕塑般的逶迤女子。
  琉熙从未觉得如此地冷,寒风没有一丝温度,如一把把尖刀直直戳在她脸上,漫天小雪不一会儿便成了鹅毛大雪,仿若天地崩裂的碎屑由九天掉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