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节
作者:西门在线      更新:2023-06-28 13:58      字数:4834
  京房将《彖传》写完,见霍光不停地点头,便知道他已全然明白。是的,以霍光的才智,若是专门学《易》,他会比我京房更为深刻呢!
  “京房,《易辞》与《彖传》之意,我已知晓一二。今后若有不解之处,自当反复诵读你写下和这些文字。霍光向来知道,你对《易》之研究,十分精辟,请你不吝下教,将您的观点再加说明。”这一席话,分明把京房当作师长来看待,倒弄得本来晚一辈的京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大人,请您不要如此谦恭。京房所思所得,未必与《易辞》吻合,还请大人见教。”京房说着,又拿起几块竹简,写下了自己的心之所得:
  “乾刚震动,二气运转,天下见雷。行正之道,刚正阳长,物无妄矣。顺于阳道,天行健,而动刚;正于物,物则顺也。建始乙巳至庚戌,积算起庚戌至巳酉,周而复始。九五适变,入文柔;阴荡阳,爻归复位;刚柔履次,明在外进退,吉凶见中虚;次降入火雷噬嗑卦。
  几案上的位置太小,摆不下那么多竹简,霍光便像小学生拿着先生赏赐有墨宝一样,一片一片地摆到地上。霍光知道,京房研究《易》经,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把六爻配上十二个时辰。“建始乙巳至庚戌,积算起庚戌至巳酉”,意思是应该把建乙巳月也就是四月为初爻,以建庚戌月即九月这上爻,那就意味着四月为阳,五月是阴;六月也阴,七月转阳;八月续阳,九月老阳。看来京房的预测是,这次灾难,要经历整整半年,其中七月为阴阳交合之际,如有雷霆万钧,震撼当世,当在七月。
  霍光小心翼翼拿过一根丝带,要将那些墨迹已干的竹简按顺序收编起来。他心里透彻明亮,一句也不想多问。
  京房如释重负地将自己的属于自己的毛笔擦拭一下,挤干墨汁,收入囊中,然后起身告辞。
  “不要急着离开长安,眼下才是二月,你就在东方大人的家中再呆几天吧。”霍光关切地说。
  “是的,大人。孟师叔有京兆尹于大人照顾着,京房也就放心了。这回,梅香与荷艳都跟我来了,我们要在长安小住一阵,三月底后,再去湖县。”京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外边传来了打更报时的五下声响,原来天快亮了。
  第三十一章  京都大侠(之一)
  春日风起,终南山上,飞沙走石。
  一夜的狂风呼呼地叫着,珠儿好久好久不能入睡。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多少年来的许多事情一一涌上心头。她想起了不顾一切地爱着自己的傅介子,他是如此有情有义,不管不顾,不知什么叫害怕,可珠儿只是喜欢他。她只觉得和太子一块儿练武的时光,才是她一生最美好的回忆。可是我娘到底与皇上有什么恩怨?让我爹和舅舅如此认真?可他们不让我嫁给太子,他们自己却对皇上毕恭毕敬,惟命是从!最不理解的是我的老爹,这么多年来,对我好得比对蒲柳子、辛苦子,甚至比对齐鲁女大妈还要好十分,可是他对我娘,却好像没有一点感情!难道他与我娘生下我来,就是为了遵从皇上的命令?皇上,你为什么让我娘如此恨你呢?你如今怎么又会变得如此暴虐呢?还有我那个不争气的哥啊,在你的身上,怎么看不到你爹郭大侠的半点儿骨气!?反而那个杀死我娘的张安世,他一到夜晚变成朱安世的时候,便成了一个英雄,一个让贪官污吏、恶霸佞幸闻风丧胆的英雄,连我都止不住地想要帮他……珠儿想着想着,不知到了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外边的风停了。好像有个男人低低的抽泣声,传进珠儿的耳朵。是谁?是傅介子?不会!自己还从来没见傅介子哭过。难道是羊屎蛋儿?这个院子的大门,是从外边锁着的,只有傅介子和羊屎蛋儿两个有钥匙!可那声音也不像是羊屎蛋儿,他要是受了爹妈或者他哥哥羊羔子的气,也不该一大早跑到这儿来抽泣!
  珠儿坐了起来,听到哭声是从隔壁的房子里传来的,是从放着自己母亲的灵位和另外三个男人灵位的那间房子里传来的!
  珠儿警觉地穿好外衣,拿起自己的寒光剑来,悄悄地将房门打开,向外边走去。
  她看到自己的院门,虽然被风吹得空隙很大,可还被铁练子拴着。来人是从高墙外跳入的!
  珠儿一阵紧张,便轻轻地走出房门。他探过头来,发现隔壁那间房门开着,从侧面可以看到一个黑黑的面孔——原来是张安世!
  珠儿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她不由自主地把手按在剑柄上。
  不知是由于珠儿的动静太轻,还是张安世沉浸在痛苦之中,只见他依然轻轻地抽泣着,口中还说道:“二位恩师,安世只有小时候在爹面前哭过一次,爹说我没有出息,我就再也没有掉过泪。可是安世心中有泪,今天就让我在你们面前哭最后一次,爹,师傅,请你们原谅吧!”说到这儿,他转向籍少翁的灵位,扑通一下子跪倒:“爹!孩儿不孝,孩儿没能按你和我娘教导的那样去做,孩儿没能做李广将军和郭大侠那样的英雄,孩儿一边学艺复仇,一边与恶人交往,孩儿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坏蛋,变成了恶棍,孩儿对不起你们啊!”张安世哽咽地泣不成声,积聚多年的泪水,成串地洒落在地上。
  珠儿不禁惊了起来。在她看来,不论是张安世,还是朱安世,都应该是没有泪水的人。
  然而珠儿没有同情他,而是掏出剑进了屋子。
  张安世觉得自己的蒙胧泪水中,映出一道寒光。他立刻惊觉地急忙转头拔剑。
  晚了。冰冷的剑,已经放到了他的脖子上。
  “说!你来这儿做什么?找死,也要找个值得的地方!”珠儿怒道!
  张安世一点也没有反抗的意思。他看了珠儿一眼,然后平静地说:“珠儿姑娘,我是来看望我爹,看望我师傅和师母的。”然后又回头向供桌:“师母,安世早就想好,等我按照您的吩咐,给你和师傅报完仇,雪完耻,安世就到这儿,跟着师傅和师母,跟着我爹爹一起死去。如今师母您的亲生女儿要杀我,那我就太高兴了!来,珠儿姑娘,你快下手吧!你早点下手,我的心里就少一点折磨!”
  “朱安世!你要想死,为什么早不来这儿自裁,偏要认贼作父,在长安作了那么多的罪孽?”珠儿厉声问道。
  “哈哈哈哈!我在长安作了罪孽?是的,我是作了不少罪孽,可我也在惩治那些作孽更大更多的人!你以为我愿意认贼作父吗?我是为了实现师母的遗愿,给她老人家报仇!珠儿姑娘,你要知道,给你母亲报仇有多难么?……不说了!你快杀死我吧,纵然是该报的仇还没能报,可我死在你的剑下,到九泉之下,见到我的师傅师母,也有个交待了!动手吧!”
  珠儿见他那一副只求速死的样子,却把剑放了下来。“朱安世,你说,你为我母亲该报的仇还没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是义纵、主父偃和张汤杀死了郭大侠,他们已经死了,郭大侠的仇已经报了!”珠儿不解地道。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还被蒙在鼓里头!要是张汤死了,郭大侠的仇就报了,那我还活着做什么?你母亲和郭大侠真正的仇人还在,这仇,还没有彻底报呢!”朱安世冷冷地说。
  珠儿的心里动了一下,她自己好像也有这样的感觉!“那你说,到底谁是我娘的仇人!”珠儿把剑放了下来。
  朱安世脸上现出一种特别复杂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会儿,却猛然从怀中掏出一块黄绢,双手将它扯开来,对珠儿说:“是他!”珠儿见到那块熟悉的黄绢上,写着“必杀郭解,私纵者斩”八个大字。她心中明白,这是皇上的手迹,她有些吃惊,心想:我还真有不少事不知道啊。但面对朱安世,她还是要定定神回击他。
  “郭大侠的事由我哥管!我是东方家的女儿,我要给我娘报仇!”珠儿说着,又将剑举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是东方家的女儿?你以为你真是东方朔的女儿?你以为东方大人真的按照皇上的旨意,纳了他好朋友的妻子为妾,让世人耻笑去?”张安世一脸的嘲笑。
  珠儿持剑跳了起来,一种积埋多年的疑惑,从她的心中泛出来,可她不愿意承认:“不许你污辱我,我是东方家的女儿,我是东方朔的女儿!”
  朱安世一不做二不休地高喊起来:“别再骗自己了,告诉你,你是郭大侠和郭师母的女儿!郭解才是你的亲爹!”
  “你胡说!”
  “我胡说?哈哈哈哈!告诉你吧,这件事只有东方大人、东方夫人,你母亲和你舅舅四个人知道。连皇上都不知道这事!正因为皇上一直被蒙在鼓里,你和你母亲、你哥哥才保全了性命,不然的话,你早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和你哥一道被皇上给斩草除根了!”朱安世一面说,一面举起武帝亲笔书写的那块黄绢。
  听到这儿,珠儿不由地颤抖起来。“你胡说!你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你舅舅,霍光!”
  “他,他怎么会告诉你?”珠儿觉得难以置信。
  “珠儿姑娘,实话告诉你,自我被张汤逼迫着认他为父以来,这些年我在长安,对任何人都不设防,唯一要防的人,就是你舅舅霍光。因为只有霍光,才会有心为他姐姐和郭大侠报仇,他老婆霍显,也会想方设法给她的两个救命恩人报仇!”
  “可是他们不报,他们无动于终!我舅舅恋官恋位,他从没把报仇的事放在心上!”珠儿一边反驳,一边口吐怨言。
  “珠儿姑娘,你太年轻了,你不懂。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舅舅是‘高人报仇,三十年不晚’,他是个有心计的人啊!”张安世若有所思地道。
  “他要是想为我娘报仇,早就该把你给铲除了!”珠儿怒道。
  “对!你说的对!我所担心的,就是这个!不瞒你说,珠儿,为此我曾多次于夜深人静之时,到你舅舅的卧房后偷听他和霍显的对话。霍显是个急于报仇的女人,她多次窜掇你舅舅,要他设法杀了我!可是你舅舅并不把我当回事,他认为我不是他的报仇对象,他真是个能耐人啊…。”说到这儿,朱安世一转话锋:“珠儿姑娘,我怎么知道你是郭大侠的骨血呢?就是你舅舅在皇上要太子娶你的时候,急得忍不住才跟霍显悄悄说的!而那一天,我正好躲在他的房梁上!”
  “你——!”珠儿大叫一声,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我朱安世只是要你明白,虽然我是你的仇人,可你和我,还有同一个更大的仇人!”
  珠儿的心里在流泪。多年来的猜测,终于有了个说法。难怪爹说什么也不许我与太子相亲相近!难怪舅舅对皇上那么惟命是从,私下却和显儿一道,千方百计不让我和太子接触!原来皇上就是杀死我亲爹的仇人!
  “珠儿姑娘,跟你说实话,这些年来,我一直想进宫中,一直想去杀那个暴虐成性、草菅人命的暴君!可是大内之中,防卫太密,我多次试图进去,都没能得逞。所以我一怒之下,就杀那些残暴百姓的贪官。我每杀一个贪官,一个暴徒,就觉得是将刘彻杀了一次!为了给你亲爹报仇,我曾经寻求卫青的帮助,可卫大人不仅不理我,还要杀我!我也曾找过东方大人,东方大人对我说,你可以杀那帮坏蛋,但要想杀皇上,就先杀了我再说!”朱安世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卷丝帛来,他提起那丝帛的一端,飞快地让它展开,然后指着最后几行字,对珠儿说:“你看!这是东方大人的字迹,我决不会骗你的!”
  珠儿看到那块丝帛上有许多人的名字,大多数名字上都打了血红的叉叉。而在丝帛的终端,果然是“刘彘”二字。而在这之前,还有减宣、杜周和公孙敬声三个人的名字没有打叉叉,而这几个人的名字,和前边紧挨着的一个已经打了叉的范昆一道,分明是爹爹,不,是东方爹的手迹。
  珠儿把剑插进鞘里,双手接过丝帛。“照你这么说,是我爹叫你杀死这几个恶贼的?”
  “是的!东方大人要我杀死杜周等人,而公孙敬声的名字,是我要他写下的。这个奸贼,贪污了北军的军饷多达七千万缗!
  珠儿看几眼老爹的字迹,不禁摇了摇头,然后把那丝帛扔进朱安世的怀里,却把那个写有“必杀郭解,私纵者斩”八个字的黄绢,抢过来,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里。“朱安世,今天我暂且留着你一条命,但我要找到霍光和霍显,问清楚你说的话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我就和你一起为我亲爹亲娘报仇;要是假的,我决不饶你!”
  朱安世“嚯”站了起来:“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