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节
作者:水王      更新:2023-06-23 10:44      字数:4863
  威风了。还有一个杜周,也是张汤的手下。有这两人,廷尉府的威风无人可敌。
  公孙弘对杨敞说,你做御史大夫,只能向皇上进谏。你要不说话,我就奏你,把你送进张汤府中,让你比他先死。
  杨敞不知道怎么办,又不敢同司马迁商量,就同光禄勋徐自为计议,如何奏张汤一本。两人商量,先要奏王温舒。大汉要征一些豪强当兵,王温舒隐藏他的爪牙华成,又收了钱,匿藏十多个人不去当兵。这事被杨敞知道了,大喜,就向皇上奏上一本。
  刘彻看了,就问司马迁,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迁说,我要修改《平准书》,一定写上豪强、酷吏之事。这个王温舒做河内太守,竟然杀得郡中千余人家流血十余里,大汉王朝就被这种人弄坏了。皇上要不杀了他,大汉岂不是没王法了吗?
  刘彻说,好,拿他下狱。
  被告知有人要来拿他,拿他的是廷尉府的人,王温舒苦笑,从来都是我拿别人,怎么要别人来拿我?你以为王温舒那么好拿吗?他就入内室,烧奏章,悬梁自尽。廷尉府拿下了王温舒两个弟弟家人,还有妻子一家,直接送去狱中。
  晚上张汤来到狱中,带着杜周来看王温舒一家。他说,有人害温舒,他才自尽,他是为皇上而死的,是为大汉朝而死的。这不是冲着温舒一人,是冲着廷尉府来的,我要去见皇上,跪求皇上,要皇上亲自给温舒立碑,也要皇上下旨放你们出去。几十人跪下,哭着说张汤是救命恩人。
  张汤连夜写了奏折,奏公孙弘、太尉、御史大夫杨敞朋比为奸,就连中书令司马迁也是一个小人。他说,皇上身边全都是小人,不把他们下狱,就会危害大汉,对大汉不利。
  晚上吃饭时,张汤心情有些异样,抚摸着小儿子的头,问,你多大了?小儿子说,十七岁了。张汤说,我要你学本事,学了吗?小儿子说,我会做生意,还能做工。张汤笑了,好啊,好。他对老妻说,家里的人都能自己活,我就放心了。老妻知道他做事得罪了许多人,心里还是放不下家人,就说,你说许多回了,要告老,可你总也不告老。张汤说,朝廷这会儿需要我,皇上需要我,就只能干下去了。他突然说,小儿子也大了,十七了,为什么不给他提亲?老妻不敢说,要说城里官宦人家都不敢与张汤攀亲,他一定会难受,就说,没合适的。张汤说,什么没合适的?都是怕,不敢与我们结亲。不敢就不敢,有什么了不起?你把家人、仆人都叫来。就叫来了家人、婆子、丫头,张汤看丫头,一个个地看,看到最后一个,人长得俊,有点儿姿色,就问,多大了,订没订亲?丫头头越来越低。张汤说,我给你订一门亲,就做我小儿子的老婆,愿不愿意?今夜就成亲,明天一早,我派人给你家送聘礼。老妻觉得有点匆忙。张汤说,就这么办,要他两个来跪父母。张汤说,你要是能自己养活自己,就行了。张汤就把平时说的话再说一遍:你们都记着,我活着,别靠我,我死了,都能好好活。张汤靠杀人过日子,你们靠做工过日子。
  晚上,张汤的小儿子匆匆忙忙地搂着丫头,开始他的人之初。张汤对老妻说,我明天上朝,为王温舒说话,可能会一死,我死了,你们就能活下去。老妻哭了,你干哪一件事儿都不是为自己,怎么偏要你死?张汤说,死那么多人,总得有人担个罪名,那个人只能是我。我斗不过公孙弘,我要死了,皇上会放过一家人,你带他们悄悄走。不要住在长安,这儿仇人太多,从此改名换姓,自谋生路吧。
  张汤递上奏折,要求皇上治公孙弘、杨敞之罪。
  刘彻说,公孙弘有什么罪,你这么说他?还说我身边没有一个好人,我是不是也不是好人了?
  张汤说,我是为皇上做的。
  刘彻说,你是不是杀人杀红了眼,是不是想把我身边的人都杀光?都杀光了,是不是还得找人?你都要杀谁,杀公孙弘,杀司马迁,杀太尉,要不要把吴福也杀了?
  张汤说,我是为皇上做的。
  刘彻喊,出去,你给我出去,去殿外跪着。刘彻觉得又回到了从前,张汤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昏倒了,是他扶着张汤的头,要郎中为张汤治疗的。张汤这会儿还能跪三天三夜吗?一切都会像过去一样重复吗?旧景不再,旧情不在,一切都没了原来那情意了。刘彻有点儿愤怒,有点儿疲惫,也有点儿茫然。
  司马迁站在一旁,心很矛盾,头一回没了主见,他恨张汤,张汤草菅人命,但他又欠张汤的情。张汤曾经放过了他,告他的人是杨敞。杨敞是他的女婿,女儿回去了,杨敞这官又做大了,做到了御史大夫,而且成了公孙弘的亲信,司马迁真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刘彻问,你说,该怎么处置张汤?
  公孙弘说,皇上要他去殿外跪着,就又是一段旧故事,杀,杀不得;打,打不得。
  刘彻说,我问你该怎么办?
  公孙弘正色说,有好几个郡的人造反生事,说张汤、王温舒滥杀无辜,皇上也该有个决断。
  刘彻说,怎么决断?
  公孙弘低下了头,说了一句,要他回府,闭门思过。
  虎贲驱赶张汤。张汤叫:皇上呀,别不理我,我回府做什么?我早就不牵挂着那个家了,只牵挂着皇上。皇上,你就治我的罪吧,不然就放过王温舒一家。虎贲不听他的,把他扯着、拽着弄回家去。
  这天晚上,公孙弘来了。张汤也忘了礼节,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公孙弘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来,就是想送你几句话。张汤还是不动。公孙弘说,其实也不是我的话,是司马迁写的,我替你好好的念一遍。他就大声地吟诵:
  狡兔死,
  走狗烹;
  飞鸟尽,
  良弓藏;
  敌国破,
  谋臣亡。
  念完了他就笑,问张汤:你明白不明白?窦婴、田汀际谴厦魅恕?br />
  公孙弘走了。
  张汤对老妻说,我该死了,杀了那么多人,头一回知道还有一个人该杀,那就是我自己,我要杀了自己。老妻老泪纵横,说,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张汤说,你别傻了,我要自杀,一家人就能活下去了。我要是想活下去,一家人就只能给人家杀了。我听说了,司马迁写的《酷吏列传》有我,有我呀。
  刘彻命令公孙弘夜里进宫,他心里不安,有话要跟公孙弘说。公孙弘来了。刘彻说,我觉得心里闷,想跟你说说话儿。像张汤这样,是不是该放过他?他做的事儿,都是为了大汉,没有一件是为他自己。
  公孙弘笑一笑,说,皇上是不是记得刘丞相?
  刘彻说,记得,当然记得。刘彻桌案旁就悬挂着一幅画,有山有水,有桥有亭,亭中坐着一个孤独的老人,那人就是刘屈氂。刘屈氂坐得很舒服,抬头望,望天,望世界。刘彻看着这幅画,安慰自己,能像刘屈氂这样,老了回到林泉田舍,这一辈子就太幸运了。这会儿想到了张汤,说到了张汤,不明白公孙弘为什么重提刘屈氂。
  公孙弘说,刘丞相走时,抱着一大遗憾,就是此生为朝廷做了一件事,害死了太子和皇后。其实太子之死,是为了大汉;太子不死,弗陵王子就做不了太子,皇后不死,李夫人就不能管宫中大事。刘丞相是为大汉煞费苦心,为大汉背了罪名的。什么样的臣子是好臣子?为皇上背罪名,为大汉甘愿承受千秋骂名,这就是好臣子。吃点儿苦不算什么,肯为大汉、为皇上承担罪名,才是忠臣。
  刘彻问,你说张汤的事儿怎么办?
  公孙弘说,要是我猜得不错,张汤这会儿已经死了。
  刘彻大惊,问:为什么?
  公孙弘说,他和王温舒必死,庶民造反,最恨的是张汤、王温舒。皇上下诏,说他们的罪过,天下庶民就服了。我要张汤自尽,就是要保住他全家。
  刘彻不语,低下了头。
  刘彻独自想着心事,没人能像他这样,想着大汉,想着国事、家事,然后把他自己也想成了国家。他要司马迁来,跟他闲话,问司马迁,你要改《平准书》,还要改什么?
  司马迁说,酷吏所为,害人无数,这是皇上的过失,我要在《平准书》上写上这一段事。
  刘彻问,依你说,该怎么处置张汤?
  司马迁说,张汤死,而民不思!
  刘彻生气了,说,你们怎么都这么恨张汤?司马迁,张汤可是救过你。
  司马迁说,张汤救过司马迁,可他也亲手阉割了我。
  刘彻看着他,问,你这么想?
  司马迁说,对。
  刘彻沉思,有多少人像司马迁这样,跟张汤有不解的仇恨呢?也许公孙弘说得对,张汤只能一死,张汤要死了,民怨也就没了。刘彻还真就想到了司马迁的那几句话,说:这不是让你给说对了,不真就是“狡兔死,走狗烹”了吗?
  司马迁不语,他不想再说这个。张汤这个酷吏,死就死吧。他决心重新修改《平准书》,就写酷吏给大汉的伤害,写张汤、王温舒、杜周是如何杀人的。
  刘彻想跟司马迁说,说他的渴望,说对苏武的思念,说父皇是如何抚摸着苍鹰郅都的后背,说张汤不能死,但他说不出。这情景以前仿佛有过,想起来了,是面对太子戾时,他与太子戾有了隔阂,无法交谈,心中有万千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那滋味真是难受。一眨眼生成了愤恨,恨司马迁,难道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就不懂得领悟一点儿帝王权术吗?就不明白如果张汤死了,他会很伤心,很难过?司马迁是文人,文人的最大毛病就是想事时,总从书本想起,不愿奉承人,不会讨好,也许司马迁做他的中书令,是最不合适的。刘彻有点恨司马迁,要是能杀了他,那倒是心里最愿意的,只是怎么杀他呢?刘彻问,你的《武帝本纪》写完了没有?
  司马迁说,快写完了。他想着刘彻,又想着公孙弘。公孙弘也惦念着他,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要他自己呈上去,把这一篇《武帝本纪》拿给皇上看,他的命运会在那一时刻有个结果,也可能会一死。司马迁这会儿不怕死了,《太史公记》会印出来,他跟朱乙有过一个约定,要是他想见朱乙,就在中书令府内放起一只风筝,那是一只鸟。他修改过了《平准书》,把这只鸟放起来,朱乙就会来,拿走新的《平准书》。
  司马迁对自己说,窦婴死了,灌夫死了,田汀懒耍庖菜懒耍跚鼩幼吡耍偎懒苏盘溃吡硕剿罚韭砬ㄒ哺盟懒恕5彼档剿朗焙苷蚨ǎ灿械愣朔堋M蝗皇∥虻剑晕髦芤岳矗行矶嗍饭僖蛭手笔椋苯邮樾蠢罚透钡袅恕W约旱拿耍芸赡芫椭皇歉松钡簟Kσ恍Γ业搅艘惶趼罚蔷褪亲詈蟾醭股钡簟V皇窃趺囱拍芨醭股钡裟兀空飧龃蠛和醭硕剿罚赡芤簿椭挥兴钍煜ち醭沟钠⑵餍粤耍づ醭梗钡糇约骸?br />
  刘彻说,拿《武帝本纪》来给我看。
  司马迁说,好,我会亲手把它拿给皇上的。
  刘彻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苏武回来了,那个梦很长,竟然又像是有张骞,有刘屈氂。苏武回来了,我就会松一口气,我谁也不惦记,谁也不挂念,就只想苏武。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司马迁不回答,刘彻近来越来越多地对他讲自己的心事,他知道得越多,就越明白刘彻的孤独。刘彻想苏武,想刘屈氂。司马迁曾经看见他近来越来越多地盯着那张刘屈氂的画沉思,他不大去宫墙角那儿看茂陵了。他是怕自己老了,生出更多的忧愁与伤感,不敢看茂陵,怕看茂陵,茂陵只能引起生的眷恋与死的恐惧。
  刘彻跟司马迁说起刘屈氂,还笑,你说,那个地方要是出了一个丞相,是不是会很荣耀?那里的人会不会你传我我传你,都上那个亭子去坐一会儿?我真想去看看,看看刘屈氂的家,看看他家乡那条河,看看那个亭子。刘彻告诉司马迁,他要让栾大跟游水发根带上最贵重的礼品,去蓬莱寻找神仙,这一次要更郑重,他们要带着他给神仙的书信,乘坐几只大船去找蓬莱仙岛。他说,一定要找到神仙,不然就来不及了。他看到刘彻眼中闪着光亮,那是希望,是渴求。他说,神仙会度我,让我成仙,那样,我就不用再这么苦了。
  杨敞回家,有些兴奋,跟家人在一起,讲他上奏折参张汤之事。他说,为民除害,伸张正义,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扬眉吐气的一件事儿。皇上今天让张汤去殿外跪着,差一点儿拿下他,虽然让他回家待罪,但没说饶过他。我要再上一折,奏他滥杀无辜,制造冤狱,百官都会佩服我。
  司马迁的女儿笑一笑,问他,你自己可没这个胆,你说,是谁要你写奏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