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节
作者:
水王 更新:2023-06-23 10:44 字数:4818
做什么?来呀,喝酒,今天高兴,就要个一醉。
酒宴进行得很顺利,人们用苏武的故事做酒肴,慢慢地咀嚼苏武的忠心、苏武的渴望、苏武的痴迷,醉了,人都醉了。苏武是头一个喝醉的,他走向刘彻,腿一软就倒在殿上。
有人要去扶,刘彻大怒,吼:用你扶他吗?他是个男人,你不是男人,他也是。你去扶他?笑话。世上要是有人能跌倒了还爬起来,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苏武。对了,还有张骞。
众臣眼睁睁地看着苏武向刘彻爬。苏武说,皇上啊,我想你,比想女人还厉害。
太尉说,胡说。
刘彻笑,让他说,让他说。你们要是都想着我,比想你自己的女人还厉害,大汉朝早就好了。
苏武说,不说了,不说了。皇上,我想你时就吹一曲,这是我放羊时吹的,你听一听,我给它起个名字叫《苏武牧羊曲》。我这曲子是有词的,词是这样的:雪花大如席,天地尽白色,大地只有你,寒风呼吼急。回家去,回家去,回不去心焦急,月亮圆缺几十载,梦中见,长安城外斜酒旗。
刘彻说,记下来,李延年,你就用他这个曲子,天天给我唱,我愿意听。就记下来了。苏武吹箫,吹得许多人垂泪,箫声缠绵哀怨,让人心生伤感。就又喝酒,不觉大醉。
刘彻问,苏武,且鞮侯单于就不给你女人吗?
苏武说,没有女人,没有女人,连羊都是公的。每一年他们产下羊羔,要是母羊就留下了,要是公羊就送给我苏武一些,有那么多人管这件事儿。我养的公羊几年后死了,老死了。寒风中的羊能活几年,你知道吗?十三年,十年,你不懂,你不知道,可我知道。
刘彻说,喝,全都喝醉。解下你们的帽子,松开腰带,喝,好好地喝。
这一晚上,只有两个人没醉。一个是刘彻,他不断地喝,眼睛很亮。还有一个是司马迁,他只是抿酒,很斯文地一口口地抿酒。刘彻看着司马迁呢。
刘彻对吴福说,你带着他好好洗浴,洗过之后,就用我的羊车拉着他,让他在后宫转,转到了哪个宫里,就让他进去住。
吴福大吃一惊,皇上是不是喝醉了,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这么做?他说,皇上,是不是要赐苏武女人?想赐他女人,皇上说话,办就是了,羊车可不能让他随便坐,皇宫里的女人,有一些可是不能让他见的。
刘彻生气,我喝醉了?我像喝醉了吗?要不要我给你背一遍《平准书》?司马迁,你说我喝醉了吗?
司马迁说,皇上没有醉。不过,皇上的这一道诏令,就是打死吴福,他也不敢听从。
刘彻笑了笑,好啊。吴福,你要不听,我去,我去驾车,我带苏武去。这样吧,司马迁、公孙弘,你们送苏武去,要是不听我的令,就杀了你们。
苏武在宫内洗过了汤泉,几个女孩子摸着他的身体说笑着,哎哟,这么结实,看来天冷的地方人能长寿,这说法也对啊。她们熟稔地摸着苏武的身体,呼唤他男人的欲望。一个女孩儿说,听说你在北海只能看见公羊,连母羊都看不见,你要是养一些母羊,能不能养得像我一样胖?另一个宫女就笑,他要是养母羊,就跟你一样了。这个宫女悄声问,你想不想女人?苏武闭着眼睛,酒喝得太多了,身子太懒,连话都不愿意讲了。几个宫女觉得他很无趣,匆匆地为他穿上衣服,把他送到宫门外。
是一件荒唐事儿,但刘彻说得很认真,要丞相公孙弘、中书令司马迁、宫内总管吴福三个人乘羊车送苏武去内宫。刘彻命人拿来栾大的药,给苏武吃下一粒,说,这就好了,去吧,去吧。
羊车慢慢而行,在内宫游荡,这是黄昏,又是夕阳西下,太阳烧得晚霞似火,烧得丛林艳丽,羊车就慢慢行进在灿烂的霞光里。
三个人都不说话。公孙弘比刘屈氂更难捉摸,有时他会仗义执言,有时却寡言少语。刘屈氂在朝上,你随时都能感到他的存在。而公孙弘却有另一个本事,他要想说话,你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他要是不想出声,你就能够忘记他的存在。或许他比刘屈氂好一些,不那么看重权势,或许他比刘屈氂更坏一些。吴福也不说话。吴福只是执行着刘彻的命令,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也许不用想,就只做事儿就够了。他们也许觉得皇上的命令只是率性而为,不是发自内心的,他要苏武去宫内,看上去是对忠臣的一个极大赏赐,实际上是要苏武替他去巡幸。他有那么多的女人,让羊车带着苏武去幸一个宫妃,然后就把那个女人赏赐给苏武。
羊车很随意,羊低着头舔着土地,慢慢地就到了李夫人宫前,停在宫门,羊就叫,咩咩地叫。三个人愣了,吴福说,坏了,坏了,怎么能到这儿呢?快走啊,快走!别让她宫里出来人,出来人就坏了。司马迁也觉得荒唐,他推公孙弘,丞相,丞相。公孙弘好似睡着了,他真的喝了那么多酒吗?司马迁说,吴福,快下车,把羊扯走。两个人下车,再加上几个虎贲扯着羊,这一扯不要紧,羊就乱了套,挣来挣去,不肯离去。
李夫人出来了,站在宫门前,看着他们,说,是不是不想让皇上呆在我这儿?要是想那么做,就把羊都杀了,就像皇上一样,把羊都砍了头,你们就可以走了。李夫人过来,对着羊车下跪,说,臣妾迎接皇上。没人敢吱声,都知道事有点儿糟了。车中昏暗,李夫人去扶苏武,怎么喝这么多酒?司马迁大喝:那不是皇上。李夫人变色,看清了真不是皇上,下车拂袖而去。
几个人想赶紧把羊车弄走,可羊低头舔地,看来是李夫人又弄那盐粒的把戏了。吴福说,没法子了,我来背他吧?虎贲要来背苏武,吴福不敢,还是自己背吧。就背上苏武,几个人过了一片树林,说,这咋办呢?虎贲跟在身后,司马迁说,好了,就让我也背他一气吧?吴福说,行啊,反正咱们仨总得有人背他,不能给别人背,皇上会不高兴的。公孙弘趔趔趄趄的,还是酒醉不醒的样子。吴福命虎贲扯着几只羊,这些人就跟着羊走,又来到剑池阁。
如果刘彻在,他就会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只要你真由着羊带你走,天意牵扯着你,它会安排你,让你乖乖地听从它的摆布。他们进了剑池阁,这里有两个新妃子,自从进了阁,还从未见过刘彻。司马迁把苏武放在榻上,吴福对两个妃子说了皇上的诏命,要她们侍候苏武。两个妃子听了,心里还真愿意,就服侍苏武在榻上昏睡。
过了一个时辰,苏武醒了,药劲来了,就抚摸着女人,说,羊,羊啊,羊,你就是我的女人,你们跟了我那么多年,抱过我,搂过我。苏武不是人,把你们都扔在北海了,我想你们。苏武一边哭着,一边抚摸着两个女人,他说,我也知道,你也是男人,是不是?他一边流泪,一边说,你们都别看,都转过头去,不许咩咩叫。苏武哭了,说,皇上啊,我想大汉,我想回长安,我想回去……
刘彻命令丞相公孙弘拟一道诏旨发下去,让大汉所有官员都学苏武,学他对大汉的忠诚。他把二十多个宫女连同两个妃子都送给了苏武,把田汀恼谝菜透瘴洹?br />
刘彻还亲自去看了看那府第,来到回廊,看见了干涸的池塘,刘彻说,怎么能没水呢?马上弄水,用水车运,把这里装满。再看沿着池塘四周插着许多竹竿,竹竿上的鱼都串着。刘彻出神地看着,不明白,那么粗的竹竿,怎么会串上那么小的鱼?有的鱼风干了,硬硬的,有的鱼只剩下了鱼刺,有的已经从竹竿上掉了下来。刘彻突然叫起来:来人,把这些鱼竿都给我烧了。就点火在一旁烧,刘彻用鞋挫地,把鱼竿插出来的洞都挫没了,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刘彻命人把苏武迁来,苏武回来,一直住在馆驿。刘彻对苏武说,这是你的新府第了。又恍惚回到了从前,他曾经为刘屈氂安排居处,那天他喝醉了,在树林里睡着了,他曾经喝令把那些树推远点,刘屈氂就要砍掉那些树。往事重复,又成今事呀。他说,来呀,我们再图谋一醉。就又在府中树林里喝酒,这一回没有刘屈氂,有公孙弘,有司马迁,有太尉,还有新提拔上来的御史大夫杨敞。刘彻就说,苏武,你喜欢羊,就在这树林里养一群,不用放,就这么养着,这回你好好养。本来我想让你做大行令,可是又舍不得你出去,你不能再走了,有什么事儿,就让副使去干。
月亮升起来了,躺在这儿饮酒,人很清醒,刘彻想要喝醉,寻觅那个久远的过去。他喝醉了,躺在吴福的腿上。吴福说,皇上,就先躺在我腿上吧?刘彻就躺在吴福腿上,跟几个人闲聊。
刘彻问,苏武,你在北海数没数过天上的星星?苏武笑,数过。我总是从那儿开始数。苏武指着北斗星辰。从中间数,数来数去就数不清了,胡乱数,就睡着了。刘彻笑,有人说我好大喜功,乐意巡幸,乐意封禅,可没人知道我愿意睡在大帐篷里数星星。只要晚上睡在帐篷里,看着篷顶那一块儿天空,数着星星就能睡着了。吴福说,对呀,怪不得皇上一个人在大帐里睡,怎么还要大帐的一圈都上床榻,临睡前还要妃子都离开大帐。原来皇上你是从这张床榻爬到另一张床榻,数星星啊?几个人就笑。
杨敞一直想说话,但就是插不上嘴,刚想好说一句什么,这句话肯定是又合适,又得体,又有人情味儿,又不被几个人记恨。可刚想好,那个话题就过去了,他有点儿不大习惯,当着刘彻的面,没法儿挥洒自如。他也有点儿惊讶,司马迁和皇上在一起时,也是那么孤傲,不大说话,时常看着刘彻,像在深思。也惊讶刘彻不大在意司马迁做什么,司马迁比公孙弘还高傲。
刘彻对苏武说,你回来了,我就去了一个心病,我这心里挂念着你。且鞮侯单于还算聪明,他要不放你回来,我就灭了他。刘彻好像有话要说,几次欲语又止。后来苏武就说起了匈奴,说起了北海。司马迁问他,是不是只吃羊肉?冬天只能化冰雪水?
苏武说,还有兔子,有鹿。有一次夜里睡觉,觉得越睡越暖,天亮一看,帐篷里进来了几头鹿,头都偎在脚底下睡着了。一动,鹿就醒了,抬头看你,眼睛最好看,像女人的眼睛,当时眼泪就哗哗流。
刘彻说,你有女人了,我那两个妃子给了你,你一家都是忠臣,不能没有后,赶快生个儿子,我封他为万户侯,让你的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都做万户侯。对了,你见没见过李陵?
苏武低下了头,轻声说,见过。他来我帐篷住过一夜,我们喝了酒,喝醉了。他给我看他身上的伤疤,就是这一次的新伤,有二十六处,最长的比人手都长。
没人说话了,都低头喝酒。
刘彻梦醒了,大声叫吴福,吴福,吴福,你见到苏武了吗?你听说过苏武回来了吗?我命他住进了田汀母校阒缆穑磕慵穑克瘴浠乩戳耍乩戳恕?br />
吴福悄声说,皇上,他没回来,你做梦了,你梦见苏武了,你真的梦见了他?
刘彻不吱声了。
第三十八章
公孙弘对杨敞说,初做御史大夫,一定要做点事儿才行,不然你这个官岂不就只是个摆设?
杨敞说,丞相看谁不顺眼,我就参他。
公孙弘笑一笑,说,我看两个人不大顺眼,你敢参他吗?一个是你的岳父司马迁,一个是廷尉张汤。
杨敞说,丞相,要我参司马迁,也不是不行,只是不大合适,那我就参张汤吧。
这会儿张汤做了许多大事,先是大汉朝新造白鹿皮币,用做大钱。大农令颜异不以为然,说了五个字“这么大个钱”,张汤就奏请拿他下狱,说他说了坏话。颜异说,我没说话。张汤说,你嘴上没说,心里说了。就处死了颜异,从此大汉朝就有了“腹诽之法”,嘴上没说,心里说了,也能定大罪。
刘彻很信任张汤,有的时候去奏事,谈得晚了,张汤连饭都忘了吃,皇上决断许多大事儿都听张汤的,这让公孙弘心里不舒服。他对杨敞说,你只要做一件事儿,这个御史大夫的官职,你就做定了。那就是,你得把张汤弄死。杨敞就琢磨,不知怎么才能治他重罪,杀掉张汤。
张汤手下有个廷尉史王温舒,他曾经做过御史,也做过广平都尉,杀过许多盗贼。他做河内太守杀盗贼时,趁着皇上要杀豪强,连杀上千家。按照大汉王朝的惯例,春天不能杀人。王温舒就跺脚说,要是冬天能多出一个月来,我的事儿就能办完了。张汤把王温舒调来,做自己手下,廷尉府就更威风了。还有一个杜周,也是张汤的手下。有这两人,廷尉府的威风无人可敌。
公孙弘对杨敞说,你做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