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节
作者:水王      更新:2023-06-23 10:43      字数:4923
  一行人就回宫。刘彻走路时不出声,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刘彻说,东方朔,你讲个笑话,讲出来听听。
  东方朔笑一笑说,皇上,我这回出大事儿了。
  刘彻大惊,问他是什么事儿?
  东方朔说,我病了,去蓬莱时就想,那么多方士替皇上求仙都没求来,是不是神仙看他们太正经了,就不愿见面呢?我就去蓬莱仙岛了,见到了神仙。我问他,你见没见过李少君?安期生笑,他整天弄条船,与十几个女人在船上淫乱,这种人怎么能成仙呢?安期生送我一粒米,米粒很大,是香的,香气扑鼻呀。不是花香,不是米香,不是女人的体香,不是麝香,是一种淡淡的清香味,我吃了一小半,吃不下了。安期生说,拿回来,够我下一回吃。你说怪不怪,就像我咬烂的瓜,人家神仙一拿回去,那米就又长成整个的了。怪不得人家说,一粒米一年也吃不完,不是人家一年吃一回,是吃完了,它还长,长完了你再吃,怎么能吃得完?神仙指着我说,东方朔,你老了,快五十岁了,我要拿走你一件儿东西。我吓坏了,以为他要挖去我的鼻子眼,弄坏我的嘴和耳朵,那怎么能行?他说,老天给你一个本事,就是能说笑逗乐,这回你老了,别弄了,再弄就是老不正经了,会给你惹来祸事的。说着他往我的心里一抓,抓去了一个小口袋,口袋满满的。我问他那是啥?他说,那都是笑话。他说人心有眼儿,你的心上生有十八个心眼,比一般人多九个。如今我给你塞上九个,你这辈子就能过平安日子啦。说着他用手指点我的心,一点我的心就疼一下,噗地吐一口气。他点了我九下,我就吐了九口气。皇上啊,以前你想要什么,我就能说什么,这会儿不行了,我的脑袋不转个儿了,讲不出笑话了,我没用了。东方朔说着眼角就流出泪来。
  刘彻很激动,扑过去,揪住东方朔的衣襟,说,你撒谎,你撒谎,你胡说。你根本没见过神仙,神仙也不会从你心眼里掏出一只口袋,你骗我!
  东方朔眼中流泪,说,皇上不是信神仙吗?怎么不信了?我说的难道不是真事儿吗?
  刘彻放开了东方朔,说,你就呆在我身边,我不用你说笑话,静静地坐着就行,我知道你说笑话太累了,我最佩服你,怎么能想出那么多笑话?我试着给女人讲笑话,没一回讲得成的,我讲的不可笑,一点儿都不可笑。你老了,也太累了,脑筋不大灵了。是不是?
  东方朔哭着说,是,皇上,我想不出什么笑话了。
  刘彻有一点儿悲伤,说,人都说老不正经,老不正经,你怎么老了还正经起来了?这不是好事啊。
  刘屈氂对御史大夫说,你记不记得当年皇上召我们,要杀郭解,竟然有人一连派三匹快马去通报郭解,这里我们说什么,郭解全都知道?
  御史大夫说,那不是田汀傻穆穑锿‘也死了,这件事儿就算过去了。
  刘屈氂说,那不是田汀傻模腔噬仙肀叩娜烁傻摹U馊烁庠缬泄唇幔庾鍪露惺盐蘅郑撬睦镉惺K诿曛肿盘铮锓⑸裁词露贾馈U庵秩嗽诨实凵肀撸癫皇谴蠡龊Γ?br />
  御史大夫说,请问丞相,那个人是谁?丞相说出来,我就去参他。
  刘屈氂说,我不知道。当时能做得到的,只有几个人。有田汀⑺韭砬ā⑽遥褂谢噬希儆幸桓鋈司褪俏飧!?br />
  御史大夫一愣,吴福,吴福算个什么?他是一个阉宦。御史大夫也不该去管宫内的事儿。
  刘屈氂说,大汉天下必须安定,皇上身边得有忠正之人。司马迁不行。吴福呢?也可能不行。只奏此事儿,看看是拾掇了司马迁,还是碰倒了吴福,那就不一定了。
  御史大夫上奏折,重提当年的事儿,说,宫中有奸人,敢向叛逆郭解递消息,而且一连三匹快马直奔茂陵,大汉天下哪还有什么秘密可言?朝廷大事,一举一动都有人向外泄露。为大汉安危,必须找出这个内奸。
  司马迁还是先看到了这折子,他问东方朔,怎么办?
  东方朔说,不给皇上看。
  司马迁说,只怕不行,上这折子,御史大夫就是想要生事儿,他听刘屈氂的,绝不会罢手的。
  东方朔说,你知道刘屈氂是想弄谁吗?
  司马迁说,是我,可我没做这种事儿。
  东方朔说,那就弄不倒你,只能弄倒别人。
  司马迁一下子就想到了吴福,说,他不会想弄吴福吧?
  东方朔说,也许就是这么回事儿。
  司马迁只能把这奏章放在桌案上。他又一次动了文人心思,吴福是个好人,从不想生事儿,每一次都息事宁人,刘彻身边有吴福,实在是大幸。想着在刘屈氂家中,吴福抱着刘彻的头,刘彻睡麻了他的腿,司马迁就觉得吴福很忠心,有这样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宫中出事儿时,人人都吵着闹着,说这里埋着蛊人,那里也埋着蛊人,吴福斥责太监宫女,谁要乱说就乱棍打死。吴福说,他埋就埋,能怎么样?皇上福气大着呢,埋几个蛊人就能伤到皇上,咱大汉还能这么兴旺?不理他。吴福所管辖的地方,就没人去掘地三尺,没人去寻找蛊人。吴福说,见怪不怪,其怪必败。
  司马迁拿吴福当人,吴福也很尊敬司马迁。在宫中只有司马迁见面时跟吴福很认真地寒暄说话,吴福也觉得司马迁是个正直的人。司马迁曾经想过,刘彻要杀他,要诛灭他司马氏时,吴福头一回一上来就说话,对皇上说,他老妻就要死了。吴福那一次是救了他,可他救不了吴福。他只盼着刘彻能够把那竹简扔到一旁去,或是跟他商量。
  刘彻看到了御史大夫的奏章,很生气,在上面批复:着廷尉张汤与御史大夫一起查办,务要查出结果。
  就找到了当年飞马而去的虎贲,三个人一下狱,就说出是宫中小太监吴乐让去的。吴乐是吴福的干儿子,这事儿明摆着,吴福也危险了。皇上说,查,就是查到了吴福,也得查,给我一个交代。御史大夫与张汤一同拷问吴乐,刘彻对司马迁说,你去,看看他们怎么问案的?一定要查出那个最后的主使人。刘彻害怕,要是身边有一个郭解的人,会不会有一天要了自己的命,为郭解一家报仇呢?
  司马迁跟张汤、御史大夫三人审讯吴乐。
  吴乐给带上来了,满身鲜血。司马迁坐在正中,他是替皇上来过问此案的,自然由他先问。
  御史大夫不大看得起他,司马迁是个二千石,而他是八千石,是丞相、太尉以下的高官。看司马迁怎么说,怎么问?稍有不对,他就会起而发难。
  司马迁心里不是滋味,他曾在这里住过监牢,生命的一大部分时间跟监牢有关,那些屈辱的日子就在眼前。满身是血的吴乐似乎与他血肉相关,他真想帮吴乐,释放吴乐。但他也知道,只能威逼拷打吴乐,等吴乐咬出下一个人来,那个人再重新受一遍苦刑,这场灾难就像瘟疫,一个接一个地株连他人,害死他人。
  司马迁问,谁派你去通告郭解的?
  吴乐说,我自己派我自己的。
  司马迁问,你跟郭解有什么勾搭?
  吴乐说,他对穷人好,我家也是穷人。
  司马迁又问,你怎么知道皇上要抓郭解一家?
  吴乐说,我偷听来的。
  司马迁觉得这话不可信,皇上宫前有虎贲侍立,除了吴福,几乎无人能走近。吴乐虽是在宫中有势力,但也不能随时接近皇上。司马迁不问了,不想问下去。有时他不想那么做事儿,想用良知代替刑律,用良心来判定是非。御史大夫冷笑着说,中书令大人问完了?司马迁笑了笑,张汤也知司马迁的心意,他也没法儿说话。
  御史大夫是一个能讨好的人,他一定会听刘屈氂的,真想在这件事儿上卖卖力气,得个封赏。他就说,吴乐,你根本就凑不近皇上身边,能听到什么?真是胡说。说出来是谁要你去报信的,你就不用受苦了。说吧?
  吴乐说,是我自己。
  御史大夫不耐烦,连呼动刑。张汤拦住了,说,不行。他身子骨弱,再动刑会打死人的。
  御史大夫说,你不动刑,他怎么肯招?死就死,再继续查。
  司马迁说,不行。弄死人了,查不明案子,谁负责任?
  御史大夫想,你算个什么?不就是站在皇上身边,男不男女不女的一个玩意儿,你张狂什么?丞相不说话,我不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他也不满意张汤,你张汤就是打人杀人的,这会儿装什么好人?不打死他,他怎么肯招?御史大夫就吼,打,给我打!
  吴乐死不肯招,又被打得昏死过去。
  司马迁说,我要回去了,皇上等着回话呢。
  御史大夫问,不知道司马大人怎么跟皇上讲?
  司马迁说,吴乐心中羡慕郭解,愿为郭解而死。三个虎贲以为是皇上要传话,就去急急地告诉郭解。
  御史大夫说,这就完了?
  司马迁说,就是这么回事儿。不这么完了,你还想怎么样?
  御史大夫说,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他们会怎么样。皇上对埋在地下的蛊人都那么在意,怎么会不在乎身边的奸人?此事不查出个结果来,绝不能罢休。请廷尉派人去把吴福请来,问他话。吴乐是吴福的干儿子,吴福总脱不了干系吧?
  司马迁和张汤无话可说,就只能把吴福带来了。
  吴福来了。吴福老了,真的很老迈了。灯下的吴福满头白发,他比司马迁也大不了几岁,怎么能老成这个样子呀?吴福走路很镇定,站在屋正中,说,有什么话,问吧?
  司马迁不出声,张汤也不出声。御史大夫问,吴乐是不是你的干儿子?
  吴福说,是。
  吴乐大声吼,是我自己去告诉郭解的,没别人支使我。
  御史大夫吼,住嘴!我没问你。
  吴乐奋身跃起,扑向御史大夫,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害了这个害那个,这会儿又想害我干爹,你们这是害皇上。
  御史大夫说,把他的嘴给我塞上。
  吴福走过去,短而肥胖的手轻轻地摸着吴乐,说,好小子,你比那些长男人玩意儿的家伙硬气,你是我儿子。
  吴福问御史大夫,你想怎么样,想不想去我床底下挖挖,看有没有蛊人?
  御史大夫一揖,说,为了皇上,为了大汉,我非把这件事儿弄明白不可。
  吴福轻轻啧言:你看看,你看看,又胡扯了不是?满肚子花花肠子,嘴里总说是为了大汉,为了皇上。你知道皇上想啥?你知道皇上要啥?你知道个屁!你这是害皇上。
  御史大夫有点儿为难,吴福嘴硬,吴乐不怕死,他又不敢对吴福行刑。
  吴福就用袖子去擦吴乐的脸,吴乐泪水直流。吴福笑着说,好小子,我没看错你,你有骨气,真有骨气,你是个好孩子。你看他像不像一条狗?吴乐说,御史大夫就是一条狗。吴福大笑,说,你看我,他能弄死你干爹,可他弄不倒你干爹,你信不信?你干爹就是被他弄死了,人也是直立着的。吴乐点头。吴福去捧着吴乐的头,像当初捧着酒醉的刘彻的头一样,说,你躺我怀里,我看着你,你疼不疼?吴乐说,不疼,有什么了不起?他不就是要杀了我吗?他杀了我,我也不让他得意。
  司马迁心酸,吴福这些人怎么会那么有骨气,他们是残废,可不服输。张汤也盯着两人,一言不发。
  御史大夫吼:你说,是谁要你传告郭解的?
  吴乐说,你没本事,要我说什么?你要我害人,我绝不害人。干爹,我要死了,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一回?吴福说,你说,你说。
  吴乐说,你派人去我家,帮我娘,帮我爹,告诉他们,我升官了,我做了大官儿,在宫里是大官儿,你帮我拿一点儿钱,给我家。
  吴福说,好,好,我明天就办。
  两人流泪,吴福说,做我的干儿子,你不服我,是不是?你想哪天能替代我,做宫里的总管,是不是?我老了,我不能做总管了,你就做了,你可以替你家人盖房子买地,我帮你做这些,你说好不好?
  吴乐说,好,好。
  正说着话,吴乐不动了,吴福抱着他,呜呜哭起来,他大声说,吴乐,我要帮你做事,我要帮你做事儿。他轻轻放下吴乐,说:他死了。
  御史大夫气急败坏:你怎么把他弄死了?你心里有鬼,你把他弄死了。
  吴福很坚定,说,是你弄死了他,我恨不能掐死你!
  司马迁站在刘彻面前,说,吴乐死了。
  刘彻问,怎么死的?
  司马迁说,服毒而死。
  御史大夫说,不对。皇上可以问张汤,吴乐怎么身藏毒物的,他一入狱廷尉牢卒搜遍他全身,我查过,他身上没什么地方可以藏毒。
  刘彻阴沉着脸,问,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