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节
作者:水王      更新:2023-06-23 10:43      字数:4878
  刘彻很热情又心不在焉,心好像飘得很远,心在何处呢?
  城南的刑场上是不是已经开始杀人了?刀光一闪,鲜血迸溅,地上的衰草沃血,从此就不再长旺,半死不死的衰草长不大长不高,血淹没了它的精气神儿,一到夜晚,死人的冤魂就在衰草上翩翩起舞。刘彻看到了这些吗?
  他说,你是当朝丞相,还住这么破的房子?不行,不行,我今天就带你去,去看田汀拿勒D阒缆穑刻锿‘在长安城里有十几处美宅,庭院深深,树木幽幽,真是好去处,比我的皇宫好。走啊,去看,去看。
  刘彻很急,扯着刘屈氂的手,急着给他找一个好宅院,家人跪在院内,眼巴巴地看着刘屈氂上了皇上的马车。几匹汗血宝马拉着车,飞驰而去,就来到了一所宅院,门上写着两个大字“静庐”。
  刘彻说,这名字不怎么样,改叫“钟鼎府”。你是丞相,必须要敲钟、打鼓才能吃饭,我回去就送你三十个宫女,送你一些宫中宝物,你看行不行?
  刘屈氂流泪,叩头说,皇上,还是把这宅子卖了吧?要不就把钱入宫中银库,要不就去赈灾,有那么多人要用钱啊。
  刘彻大笑,急匆匆地笑,还用得着你这点儿钱?大汉这会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看库房里米太多了,都喂虫子了。你看库房里的钱,拿不成个儿,串钱的绳子都烂了。太平盛世啊,你是太平盛世的首辅,不过好日子,谁过?
  他回头命令司马迁,去告诉有关人,要他们马上把丞相家搬过来。原来那府第,不要了。
  很快地人们就把丞相刘屈氂的家搬来了。刘彻说,来,来,在正堂上写上字,作一副正堂大字。司马迁,你就写一句赋,说丞相心胸,说大汉旺事。
  司马迁很得意,说,云蒸霞蔚兮揽四海波澜,巧目顾盼兮接甘泉天露。这句话是用了典故,说的是大禹治水,是一个天大功劳。又说秦始皇销天下兵器,铸十二铜人,承接天露的故事。
  刘彻拍案大呼,好。还是中书令有本事,太好了,他有点儿兴奋。他从来不这么兴奋的。
  行刑台上先杀随从,再杀豪强,又杀淮南王、衡山王的文武百官。正杀着人,淮南王的相靳夷就受不住了,他从人群中扑上来,直闯台上,大呼:你们看哪,我就是淮南王的相,是我跟伍被一起告发淮南王的!我是个坏蛋,猪狗不如的坏蛋!
  连刽子手都看不起他,吼他:你滚,滚下去,别站在这儿,这儿不是狗站的地方。
  他就下台去,围观的人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
  他说,不是我,不是我要这么干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但人还躲着他。他突然笑了,看着台上的孩子,说,这么小也要砍头?太小了。你那么沉的刀,怎么砍他?说完这话,他回身直扑,一头撞在台石上,当即死亡。
  一个母亲抱着襁褓之中的婴儿,跪下了,说,放过他吧,他不姓刘了,行不行?随便姓什么,谁愿意要,我就把孩子给他?!
  围观之人纷纷举手,喊着要救下这个孩子,但北军兵士围着,冲不过来。这母亲大笑道,我儿子不姓刘,不姓刘了,行不行?给他一块地,还做什么淮王,他懂什么?你听说过连奶都吃不上的淮王吗?给你吧,给你吧!
  她突然用力一掷,人都惊叫起来,孩子飞向台下,有多少人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但没人能接得到,没人能接得住,太远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孩子叭的一声,摔在石阶上。他是生命,该摔疼啊?但没声音,无声无息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女人大笑:拿回我的孩子,拿回我的孩子!孩子给抱回来了,已是死了。女人笑了,笑得很痴很甜:你这会儿不疼了,他们再砍你,你就不疼了,砍吧。
  刽子手的刀举起来了,这个婴儿也免不了受一刀。
  刘彻很满意,他最留心刘屈氂的厅堂和书房。说,我要亲自为你布置厅堂和书房。书房里的屏风是貔貅,张牙舞爪的貔貅。刘彻说,这个不要,貔貅是勇将,卫青啊,李广啊……什么的用还行,你不能用。你应该用鹿,用松。他说,都弄完了吧?明天我会送你几个大鼎,用来装绢帛什么的。刘彻坐下,说,太累了,太累了,忙了这一会儿,太累了。有没有酒?
  就拿来了酒。
  刘彻说,我们三人来做一游戏,你们看做什么好?
  刘屈氂说,投壶行不行?
  刘彻摇头,太老了,没意思,那是女人玩的玩意儿。
  司马迁说,要不射箭?
  刘彻笑,不,不,不。射箭我就跟李广去比,可不跟你们这两个整天捧竹简的人比。不如咱们就比写文章吧?一个人说一句赋,说得不好的,罚酒。
  司马迁和刘屈氂点头。
  刘彻饮一杯酒,说,东方朔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一种果实叫做橘子,生在淮南国,那种果实很甜很好吃,后来有的淮北人就惦念上了,用马车拉了几车,把它种到淮北,你说怪不怪,这果实就变味了,它怎么就苦了?也皮糙肉厚了呢?刘彻就吟道:
  橘生淮南兮美味甘甜。
  移栽淮北兮苦涩辛酸。
  刘屈氂说,我也就说一段事儿,再来作赋。高祖皇帝听人说韩王韩信想造反,天天跟九江王英布商量密谋造反。高祖皇帝听说了,这天就喝醉了,高祖皇后吕后说,人家不醉你醉,人家不疼你疼。高祖皇帝说,心不疼手疼,酒不醉心醉。刘屈氂就作赋:
  酒不醉人兮心当先醉。
  手不依心兮其人残废。
  刘彻不抬头,皱了皱眉头,他不想听韩信的故事,心里有点儿反感。天下怎么尽出韩信这种人?你是勇将,能帮皇上打天下,就也能帮皇上坐天下,要不你就滚蛋,像张良似的,一走没了踪影,那多好。高祖皇帝把张良的画像挂在阁楼上,过一段日子就去看,越看越想,越看越挂牵。高祖皇帝都要痴迷了,心里尽想着张良的好处,张良就很完美。人怎么不能像张良那样完美些,可爱些,召之即来,拂之而去,善解人意,知人心思?他想到司马迁也写韩信,而且在淮南王府上念那什么“狡兔死”突地脑袋轰响,好像淮南王太子刘迁和那五千人都在一起念着“敌国破,谋臣亡”那一段文字,拿它当号子呼喊。最可恨的,其实还是这个司马迁。
  司马迁可不知道皇上这会儿心念百转,他在想着如何作这句赋,文人的心性是高傲的。当年司马相如就用一篇《上林赋》才惊天下,他想着如何作赋,能够让皇上吃惊,也能让刘屈氂折服,一心沉浸在作赋上,根本就没看到皇上的脸色。
  司马迁说,我也说一段事儿,然后再来作赋。他说,高祖皇帝曾经跟韩信聊天,问韩信众将都有什么才能。韩信说,做将军的就以能领兵多少为限。高祖皇帝就问,像我这样的,能领多少兵?韩信说,皇上能领十万兵。高祖皇帝又问,跟你比怎么样?韩信回答说,我就不一样了,我是兵越多越好。高祖皇帝笑着说,你兵越多越好,怎么还被我捉住?韩信说,皇上不能领兵,可善于管理大将,所以韩信就被皇上捉住了。司马迁就作赋说:
  月下追信兮萧何贤能,
  一代将才兮终被诛灭。
  刘彻不语,心里有点感动。司马迁不像刘屈氂,他知道要劝告自己,要自己宽心些,即或是才能如韩信,也会生出叛逆之心,刘安等人图谋叛逆,也就不足为怪了。司马迁是在为他着想,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他体谅刘彻,有一种女性的细微。而刘屈氂就不是这样。刘彻有点恨自己,此时此景,最应忘情,何必心里那么清醒呢?他说,太累了,我们不作什么赋了,做这种事儿,是司马大人的特长,不是我们的本事,我们就只饮酒吧。喝一杯酒说一句话,说自己最想说的。
  刘彻就说,北望茂陵苍山滴翠。
  刘屈氂说,良宅美景深沐皇恩。
  司马迁说,文章从心心力从骨。
  刘彻又摇头,不行,不行,太累了。什么都不说,就只喝酒,我喝多少,你们二人就喝多少。刘屈氂你先看一看,要是你家没酒了,就叫人去买,今天要喝个烂醉。
  一觥一觥饮酒,三个人都不说话。
  南刑场上的屠杀已经快要完了,最后押上来淮南王太子刘迁和淮南王后,两个人昂首挺立。刘迁大呼:大汉天下姓刘,我是淮南王刘迁,从刘彻逼死我父王的那一天起,我就是淮南王了!
  台下众人肃立,没人出声,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刘迁。刘迁真是贵族,是帝王之子。他过去跪在淮南王后面前,说,娘,我走了。淮南王后笑一笑说,好,好。
  刽子手砍刘迁的头,血向上喷涌,一蹿丈余,人们齐声吼喊:啊———
  淮南王后看看台边,从来没见过死这么多人,就是在战场上也不会这么死,那时会死的死,伤的伤,死亡的姿势会很生动,不像这里每一个人都被砍掉了头,身躯扔在台下,几乎要跟行刑台一样高了。十几个石头台子,台前堆满了尸体,台侧的悬杆上吊着一簇簇人头。
  长安庶民惊呆了,足有四五十年没见过战争了,早起晚睡,日夜劳作,成了长安人的正常日子。偶或也能看见一个残疾人在长安街市上晃,拄拐的,掉一条臂的,或是脸上有伤疤的。这些人会告诉你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争,告诉你在大草原上,大汉骑兵与匈奴骑兵的一场场生死搏斗。但这一切都离你太远了,你没有眼睁睁地看见死亡,没闻过血腥。这会儿能看见,能体味到活生生的人一眨眼就变成了死尸,尸体不能放在断头台上,三个人抬着,两个人在两边扯臂,一个人抱着双腿,向台下悠两下,扔出去。生命宣告了死亡,尸体就成了废物,尸体仍流着鲜血,血就流成了河,向人群浸淫,逼近。人们惊呆了,很紧张,心跳慌了,跳累了,腿发软,大气不出。
  刘彻喝醉了,他摇晃着起身去拍树,像先帝拍着“苍鹰”郅都的后背,像拍着廷尉张汤。他说,小时候看上林苑的树那么大,高。头向上抬,脖子就酸软,太阳在树梢上跳,从这棵树梢跳到那一棵树梢。等到真长大了,才知道树也不怎么高。你知道怎么看树,树才矮吗?
  刘屈氂看着皇上,听着他说话,像听不清,神情专注又听不清,有点吃力的样子。
  司马迁说,站远些。
  刘彻笑了,对。我后来就明白,看这棵树太大,你就往远走,走一段再停下来看,它还是很高大,就是说你离它不够远,你再走远些,就行了。一棵参天大树,你伸出手指来,它都没有你一根手指大,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它完全遮住,厉害吧?
  司马迁说,皇上,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刘彻笑了,你能管得到我?你是个中书令,不假。传我的诏令,你去告诉那棵树,让它离我远点儿,让它们远一点儿,不然我就杀了它们。
  司马迁说,皇上,树不会走,走不动。
  刘彻冷笑,别以为我不懂,树是能走的,它们不离开,就是不肯听我的,不肯听我的,必死无疑。还用一遍一遍地说吗?刘屈氂,你说,是皇上走开,还是你这些树走开?
  刘屈氂说,当然是树走开。
  刘彻说,那好,我就坐在这里,看着你让这些树走开。刘彻真就坐下看着树,等着这些树向他躬身施礼,然后默默地走远,从他眼前消失。
  司马迁说,怎么办,不然就让吴福劝皇上,请他回宫?
  刘屈氂说,皇上醉了,但也给了你命令,你没听见他说什么吗?刘屈氂命令家人去叫工匠,赶快进府来砍树。
  刘陵坐在空无一人的牢房内,悄语说,我也要死了,你虽然老了点,奸了点,猾了点,对我还不错,我死了,就可以同你见面了。一见面我们会唱什么呢?一定要唱诗歌吧,我们就唱那首《匪风》吧:
  北风吹哟,
  车轮滚哟。
  张望路哟,
  心悲伤哟。
  想吃鱼吗?
  先洗盆吧。
  回头走吧,
  报个信啊。
  刘陵说,田汀页煤貌缓茫磕阕芩滴页貌缓茫幌褛淠熬镏吓┓颉⑴└境媚敲创轴睿敲创壳椋芑褂械愣鲎鳌U饣夭荒敲醋鲎髁税桑恳灰腋闾鑫瑁桓雠┐迮⒌牟缮N琛A趿昃臀璧福碜随鼓龋偶馇崆岬靥匠鋈ィ仍谌展饷斡爸希仍谮淠靶÷飞希坶兰乘匠隽松哪勐蹋诜⒊伤科闯赏蚯男鳌N枵呷缟#枵呷缏蹋诖蟮厣掀矗馐鞘辏歉杌辍A趿甑耐犯甙鹤牛孟翊泳副呒乘留恋刈呦蛱锷幔淳蛔约骸=喟椎纳砬俏伺ㄅǖ拇渎萄隼吹摹A鞒┑南恃呛缺チ巳展饽鸪傻摹A橛肴獾纳砬谄疲怀黾嗬福怀隼吻剑怀黾嘤A趿昝挥锌醇桓鋈硕鬃诶蚊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