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
水王 更新:2023-06-23 10:43 字数:4842
法子?我要放了你,放了刘迁,你看怎么样?
刘陵笑了,问,你会不会种地?
刘彻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无法作答。刘陵说,你要种地,得先种上许多棵苗,然后间苗,除去那些瘦弱的,只留一根苗。刘氏中人连你自己的儿子算上,都得杀掉,只留一个人做太子就行了。你不光得杀我,杀刘迁,你还想杀太子戾,只留你那个聪明伶俐的、长得像一只瘦鸡的弗陵就行了。
刘彻说,胡说八道。
刘陵笑一笑,说,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假如我不是刘家人,你是不是会心急火燎地把我弄去你的后宫,做你的女人?放在一间屋子里,像傻子似的等你,每天晚上都把自己洗得干净点儿等着你来。听说你还坐着羊车满后宫逛,那羊把你拉到哪一座宫,你就住在哪一座宫,你要不要搂着一头羊睡?
刘彻看着刘陵,心中赞叹,女人愤怒的样子,他是头一回见,美极了,真的很漂亮。刘陵的眼睛像宝石一般闪光,神态比刘彻还威风。一时间刘彻想起了父皇、母后,已经很多年没人在刘彻面前显威风了,他很享受这个时刻。
刘陵说,你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的女人,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你甚至不敢像夏桀,不敢像殷纣王那样,把姑姑、妹妹都弄成自己的女人。你是不是很遗憾?头一回没办法做一件事,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意?你还有一件事儿可以做,那就是杀了我,你还是杀了我的好。你不杀掉我,我就会再找一个男人,你就会很后悔,恨得夜里睡不着,恨得咬牙切齿。
刘彻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刘陵看着刘彻,说,这么好的女人,不是你的,这么美的身体,不是你的,我能唱那么好的情歌,你听不到了,我能跳那么好的舞,你也看不到了。要不要强暴我,就像你监狱里那些混蛋强暴女人一样?你试一试,给大汉王朝添上一点儿野蛮的兽性,好不好?
刘陵竟然在刘彻面前脱下衣服,这是丧服,脱尽了衣服,刘彻蓦地觉得身体变暖,晚霞竟然发出炫目的光芒来,烧灼着他的眼睛,烧烫了他的心,烧得他浑身发软。刘陵不见了,只有一个女人,这肯定是他那个梦中的女人,那个知心、痴心、诚心的女人,那个能伴他一生一世的女人。她姓刘有什么了不起?他是刘安的女儿又怎么样?只要把她放到后宫去,给她一座美伦美奂的房子,就像当初答应阿娇的那样,一间金碧辉煌的房子,那他就会如愿以偿,就不会再魂魄无依,心在羁旅。他可以占有刘陵,有了刘陵,他就不要羊车了,羊车绝不是他的心意。刘陵是个女人,刘彻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男人与女人是互相依存是互为表里的,必须有一个女人能与他对应,能站起来与他一样高,坐下去与他一样稳,躺下去与他一样静,跟他一样有脾气,有胆魄,那样才可能成为他的女人。而他其他许许多多的女人,只是他的附属,是他的使用什物,不会给他以激情,也不会激怒他,斥责他,看不起他。
他想说话,告诉刘陵,他需要女人,想要跟刘陵说明,男人是水,女人是火,水火交融,方才能产生生命。但他没法儿说,因为刘陵又穿衣服了,一件一件地把丧衣穿好,转身走出去了。站在门外大声喊:来人!皇上有令,送我回监狱。
第二十七章
眼看就要行刑了,五六千人都将被处死。这是长安城最大的一件事儿,还是很多年前的“七国之乱”才处死过这么多人。长安庶民在等待着,贴告帖的墙上画满了人头,时常是许多人犯被写画在墙,前面都写着“淮南王刘安造反一案人犯”。说是明天就要处决犯人了,就见天空滴雨,惨惨的天色,不见一丝阳光,有人说,天也哭了。
太子戾决定,要写一道奏折,去见父皇,一定要父皇为刘迁或是他的儿子留下一条命,保住刘氏一族之根。太子戾写奏折时很激昂,大汉天下一定要有王氏子孙,诸侯王就是枝干,是保大汉基业的股肱。他要去见父皇,也知道父皇有点儿看不上他,不管看得上看不上,他一定要去见。
他就走出宫门,要去建章宫。迎面来了刘屈氂的马车,刘屈氂从车上下来,扯住太子的手,说,我猜你会进宫,我猜你一定会进宫。
太子说,刘师傅,我要去救淮南王的人。
刘屈氂叹息,救不了啦,救不了啦!这会儿是汤浇蚁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太子去不得,别人都能说这个情,司马迁说行,吴福说行,就是张汤说也行,可你不能去说。
太子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去说?
刘屈氂说,大汉天下,就是要一步步除掉诸侯王,高祖皇帝从封王的那一天起就后悔了,然后就是一个个地除掉诸侯王。皇上除掉淮南王、衡山王,全家一个不留,这是一定要干的,你怎么去阻拦他?你是太子,皇上做这件事儿,是给你做的。
太子不听,有些看不上刘屈氂。一个人天天唯唯诺诺,做事谨慎小心,还有什么作为呢?他真想说,父皇当初怎么会要你做我的师傅?但太子是一个仁慈之人,就没出声。
刘屈氂说,太子,你不能去劝皇上,我要是你,就站在皇上身边,他心里不舒服,你该支撑他。
太子求见,刘彻不想见他。
太子对司马迁说,司马大人,我第一次向父皇写了一个奏折,你能不能帮我递上父皇?请父皇见我。
司马迁就去说了。
刘彻说,哦,他还写了奏折?那就让他来吧。
太子是成年人,儿子都快成人了,但一见到皇上,他还是惧怕,拘谨。父子天性在,他特别想跟父亲说说心里话,讲一讲他都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但一见到刘彻,他就不那么自信和自如了,早先想好的话、要说的话,全都不翼而飞。
太子说,一定要放过刘安的家人,哪怕只放过一两个孩子,让刘安一家有后,也是大汉的仁慈。能放过刘陵,那是最好,她只是一个女人,又一直在长安城中,没有住淮南国,就不算是参加了叛乱,该放了她。如果父皇放掉一个孩子,仍立他为淮南王,刘氏诸王一定会感恩戴德的,他们会全力忠于大汉的。
刘彻看着太子,不语。没有对太子好好说一说的冲动,说什么呢?太子没有智谋,也没有大汉天子的雄心。他有时就偷偷地想,很可能因为他只是一个舞伎的儿子,就脑子不大灵光吧?要做一个大汉天子,你得能看明白朝臣给你摆了一个什么样的陷阱,你能瞅见,能看透,不傻乎乎地一脚踏进去,这很重要。不然你算是什么英明神武的皇帝?你就只是一个白痴。
刘彻说,说完了吗?刘屈氂怎么说?他愿意让你写奏折吗?
太子有一点儿失望,他用尽激情写下的奏折,父皇连看都不看。父皇怎么就那么不在意他呢?难道他就不知道,太子也具有董仲舒老先生所说的“仁慈之心”吗?他就不明白,太子也是在为大汉王朝着想?
太子说,刘师傅告诉我,此时不该这么说,父皇要杀这几千人,我该站在父皇身边,支撑父皇。
刘彻哦了一声,表示他听明白了。
司马迁站在一旁,清清楚楚地看明白刘彻与太子戾父子间的不同。太子仁厚,只想着如何让天下安宁。刘彻果决,能用一切手段去开拓疆土,安定大汉。两个人一个是狮虎,一个是麋鹿。太子的话刘彻听不进去,刘彻的话太子听不懂,父子之间几乎无话可说。
刘彻对太子说,你走吧,去看看你娘,你娘在宫里挺寂寞,我也好久没去看她了。你说,她会不会恨我?
太子戾头一回听刘彻提起母亲,就喜上眉梢:娘不会恨你,娘在盼你,娘一心盼你去。你要是能去娘那里,她就高兴了。父皇不是说过,要依董仲舒老先生的话去做吗?那父皇一定会在朔望之日,去母后宫中看她了?
刘彻笑了。太子戾像个孩子,只是他的年龄大了,他要是一个孩子,这样子就很好了。他说,去跟你娘说,我会去看她的,我今晚就去。
刘彻叫着司马迁,沿着宫墙缓缓踱步,长安宫殿群依董仲舒之法,按儒家学说又重起建章宫。新宫殿巍峨雄伟,造成众星拱月之势。站在这宫墙上,就能眺望到远处宫殿群落,檐檐角角,十分壮观。
刘彻问司马迁,你挂不挂念……你的孩子?
司马迁说,我女儿很聪明,人比我刚强。
刘彻笑了,是吗?哪一天你叫她来,带着她的两个儿子,我看看,也许她又是一个“司马迁”呢。刘彻又低着头,摇摇头,苦笑说,猪头猪脑的人有的是,司马迁只有一个。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知道我最心疼谁,最挂念谁,最在乎谁吗?
司马迁心里闪过了许多念头,最先想的是如何保住自己,在皇上身边久了,渐渐想事儿就跟皇上一致了。想皇上所想,急皇上所急,还美其名曰,为大汉尽忠,其实只是想明哲保身。他说,皇上最心疼的人是东方朔,最挂念的人是苏武,最在乎的人是太子。
刘彻不出声了,这会儿就踱到宫墙的西北角,能看到茂陵啦。天色太好了,一碧如洗的蓝天,茂陵尽收眼底。刘彻说,你看这条路怎么样?
司马迁想说,这条路太好了,茂陵人喜欢这条路,长安人也喜欢这条路。每逢春季踏青,长安豪富就驱车八十里赶到茂陵踏青。茂陵山下就多了些草舍、酒旗。司马迁归家从不扯缰勒马,马儿向着茂陵嘚嘚地轻跑,一路上心驰如骛,神游八极,只想着他的《太史公记》。这条路好啊,笔直如箭,太好了。
刘彻说,修这条路时,田汀担娜缂福馐且茨盖椎男那椋卑 ?晌铱凑馓趼罚芫醯盟糜行┩涠荒苷饷粗薄L锿‘说,修这条路,他花了心血。路修成了,他坐着马车,在车的四角上都放上瓮,瓮里装满了清水,只要水滴溅出来,他就砍一个监工的头。完工那天田汀屠辞笪遥担噬希押寡β淼穆沓到韪遥胰タ疵辏貌缓茫磕鞘蹦负蠡够钭牛担悴辉敢饨韪憔司耍退闶墙韪摇N揖痛鹩α恕L锿‘回来说得很得意,他说,他亲自驾车,车飞如箭,四个监工趴在车脚,两手捧着瓮,像捧着心尖子。一路跑,一路尖叫,太尉,太尉,水没洒。没洒出一滴!那天田汀褰矗遄盼掖蠛埃耸铮耸锫钒。∧锹硐窦频模幌戮团艿搅耍耍?br />
司马迁看着刘彻,别人可以回顾往事,沉醉往事之中,只有刘彻很少回顾往事。他不沉溺,只是清醒地注视着未来,未来在他眼前展开,一切阻碍他、妨碍他、干扰他的,都会被他除掉。回忆就是感伤,就是苍凉,刘彻不喜欢苍凉,也不在意感伤,他只是愿意向前走,这就是刘彻啊。一旦他愿意回顾,心就衰老了。
在几千人被押赴刑场的时候,刘彻也驾车离开了王宫,带着司马迁去看丞相刘屈氂。
刘彻坐在车内,闭着眼睛,听不见那些欢呼、喧嚣,长安城的人都挤在街上,看淮南王太子刘迁与衡山王家人以及淮南豪强随同谋反的数千人。一次杀几千人,真热闹啊,人们等着过车,怎么这么多车?一辆车上只押两个人犯,就足足用几千辆车,过车也要过两个时辰。要被处死的人犯有的垂着头,有的站不直,也有淮南豪强高呼:残暴不仁,残暴不仁!庶民瞪大了眼看,看热闹。所有的人犯都要给押到长安城南,在那里处决。
公孙弘上奏折,责备张汤,要处张汤、任安大罪,说他们在茂陵处决郭解,惊动皇陵,污秽不祥,要求治张汤和任安的大罪。刘彻没治二人的罪,但也不能再在茂陵杀人了。
刘彻站在刘屈氂府前,说,刘屈氂住得这么差?堂堂一个丞相,怎么能住这么差?他不是给我丢人现眼吗?
有家人飞报,刘屈氂从床上挣扎爬起,说,不知皇上能来,请皇上进屋歇息。
刘彻说,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去见太子?
刘屈氂喘息着,说,太子仁义,一定会为淮南王一家说话,我怕他伤皇上的心,就是累死我,我也应该爬去告诉他,他该做什么。
刘彻笑笑说,你可别累死,你要是累死,我可就没有丞相了。
刘屈氂说,老臣老了,请皇上用公孙弘做丞相,这个人可是董仲舒的忠实弟子啊。
刘彻说,你老了,我也老了,咱们就一起对付着弄吧。你还是来做我的丞相,你就是站在朝上,一言不发,我也心里有底。
刘彻这会儿对刘屈氂很好,简直太好了。刘屈氂已经六十多岁了,从来没见过皇上这么对待他。
刘彻很热情又心不在焉,心好像飘得很远,心在何处呢?
城南的刑场上是不是已经开始杀人了?刀光一闪,鲜血迸溅,地上的衰草沃血,从此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