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水王      更新:2023-06-23 10:43      字数:4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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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翁来报说,一切都弄好了。
  刘彻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
  刘彻说,司马迁你就跟我一起去,人活一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么大的幸运,能见到神仙的。
  司马迁问少翁,我去能行吗?
  少翁笑一笑,神仙会愿意见你的,你是皇上的心腹,又是写史的史官。其实从远古时起,你跟我是同一路人。少翁说得对,自古以来史官就是主祭祀、主巫觇的。
  少翁这一句话是想笼络司马迁,司马迁心里大不舒服,伤了自尊,心想,我和你怎么能成一路货色呢?
  三个人进了一间宫室,这里是“牛室”,十几头公牛在室内来回踱步,身上披着锦袋。少翁说,不能声张。几个人只能悄悄地坐在这里,看着烟雾缥缈中来去走动的牛。
  少翁忽地在牛中间匆匆来去,脚步轻轻,若飘若飞;忽地站住,大声对一头牛说话,说的话语若蛮若夷,声似鸟啼。
  少翁这时过来说,皇上,神仙来过了,说是给皇上留下了书信。
  刘彻笑,好啊。神仙不见我,还跟我有书信往来了?好啊,拿书信来看。
  少翁指着一头牛,说是在此牛腹内。
  命人当场杀牛,果然在牛腹中找到了一团帛。展开这帛看,还真就有字,字有点模糊,但还能认得出。问少翁,这是什么字?
  少翁说,这是神仙使用的文字,凡人是认不出的。
  司马迁在旁边笑了。
  刘彻问司马迁,笑什么?
  司马迁说,请皇上恕罪,我才能说。
  刘彻说,好啊,恕你无罪,你说。
  司马迁说,皇上,这文字,我认得。司马迁真就认得这文字,指出这文字其实只是东夷的一国文字。说着司马迁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这一笑,把少翁的脸笑成了猪肝色。
  少翁说:中书令大人,神仙做事,岂能开玩笑?
  司马迁说,这字恐怕不是神仙写的。
  刘彻问,你怎么知道?
  司马迁又笑,说,皇上,这几个字上说的意思是“猪狗成群”,说罢又笑。司马迁这会儿真痛快,痛快极了。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快活地笑过,他是笑少翁一个愚蠢的人,以为蛮夷之言无人能懂,竟然用“猪狗成群”几个字来伪说是天书。他也是笑皇上,弄出这么荒唐可笑的事儿。
  刘彻满脸肃然,说,司马迁,你说这几个字不是神仙所书,去找来我看。
  寻找罪证是文人的本事。司马迁很快地就从皇宫所藏典籍中找出文景时代蛮夷小国送来的国书,从中画出两个字来,说:前面的这个“猪”字,是说他们愿意送大汉这种家畜,以供肉食。后面这个“狗”字,说他们愿意像狗和马一样供大汉驱使。司马迁说,这几个字不像是神仙所书,是不是少翁自己写的?
  少翁这会儿有点哆嗦了。他说,不是不是。
  刘彻大怒,说,拿帛来,让他写。你给我照着写,就写这几个字。
  少翁就坐下写,写了几遍。拿给刘彻看,果然很像。
  刘彻不语,看着屋里的牛,突然觉得有点怪异,这牛怎么不停,总是在屋里奔走呢?刘彻问,你怎么弄的,这牛在屋里来回不停地走?
  少翁不得不说,它不走,就打它,它走快了,也打它。
  刘彻笑一笑,不看司马迁,不想对司马迁说话,也不想听司马迁说什么。他对少翁说,你今天能不能把神仙给我招来?
  少翁嗫嚅着,皇上,神仙他今天不在家。
  刘彻笑了,你跟神仙见过面吗?
  少翁点头。
  刘彻再笑,说,好,见了面一定认识吧?
  少翁只好再点头。
  刘彻说,来人,把他的头砍了。
  少翁叫,皇上,我不能去啊,不能死啊!
  刘彻说,不是要你死,是要你去请神仙。
  正要把少翁架出去,刘彻又喊了一声,回来。吩咐说,找个没人的地方,不要让人见着,悄悄地杀了他,埋了算了。
  刘彻急忙跑出来,这间牛屋空气污浊,让人无法忍受。他走出来,站在宫殿外,望着长安宫逶逶迤迤的殿群,向着远处茂陵方向眺望,能看见茂陵的山影,群山就像一块巨石般压在刘彻的心上。
  刘彻问司马迁:你说,彭祖活八百岁,这件事可信吗?
  司马迁说:传说而已。
  刘彻说:只要是传说,就能给人希望。你就想那可能是事实,你就盼着能做到,盼着会出奇迹。我活不了八百岁,也可能活不了一百岁。你在殿上跪着,喊皇上万岁,心里怎么想?
  司马迁能看透皇上的内心,这时刘彻的心最软弱,觉得很无力,也很无助,杀了郭解并不能使他轻松。他像是郭解的亲人一般,关顾着郭解,思念着郭解。他无时不在想着郭解,一旦郭解死了,那一份思念没了着落,心便无所凭依。
  刘彻说,传说给人希望,有了希望,才有可能,是不是?
  司马迁想说,传说极多,大都是给帝王一个神奇,那多半不可信,你怎么能相信那传说呢?
  刘彻说,郭解不像是一个神人,他太平常了,一看就不像是一个有本事的人,我相信人的相貌给人福运这说法,你信吗?
  司马迁想到,他小时来探望他父亲的人都夸他相貌非常,是上天给的星宿模样,一定会兴大汉,掌史官大位。但他们可没料到他会成一个阉竖,成为一个不男不女的中书令。他说:我不相信。
  刘彻明白,司马迁与他有仇恨,这仇恨就是他被阉割,司马迁永远不会忘记他受过的屈辱。刘彻觉得司马迁的仇恨有点意思,当司马迁执拗地要用典籍和儒学要旨来匡正他时,他就觉得好笑。把司马迁弄成阉人,这不是他的过错,是大汉刑律规定的,是张汤做的。要说宫里的阉人像吴福和那些阉竖,他们来宫中是服侍皇帝的,阉割了他们就是为了侍候皇上,可以勉强说吴福是他阉割的。司马迁可绝不是,司马迁被阉割,与他无关。他有时想告诉司马迁这个道理,但做皇帝的自尊使他不屑分说。凭什么要向司马迁解释自己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司马迁是他的奴才,即使是像刘屈氂、田汀茄拇笕宋铮仓皇撬呐哦眩鍪裁矗貌蛔畔蛩墙馐汀?br />
  他觉得嗓眼儿有点不舒服,跟郭解喝酒,他只吃了几粒稻谷,便生些感慨。稻谷入嗓眼儿,使他的嗓子受伤,一定是被稻壳弄破了。在他此后余生的日子里,嗓眼里总像有物,吞不下,吐不出。像他这样贵为天子的人,是不该吃什么稻壳的。刘彻要司马迁讲些古人的故事。司马迁就讲许由,说他是一个隐士,常在深山里放牛,尧听说了,就去找他,求他替自己当皇帝。许由不愿意,说尧要自己当皇帝这些话,弄脏了溪水,牛都不愿意喝了,他要把牛赶到上游去喝水。
  刘彻说,你想写这个人吗?你会写他吗?
  司马迁说,会写。
  刘彻站起来,很认真地告诉司马迁,你不该写许由,庶民百姓有一句话说:站着说话不腰疼。许由做过什么?做过官吗?管过人吗?有过让你佩服的经历吗?没有。这世上有一种人最可恨,他什么都不干,却总假装自己比任何人都聪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这种人最可恨。
  司马迁事后反思,不能不承认刘彻的话有理。假如他把许由写入了《本纪》或是《世家》,他就错了。除了笑话尧,他确实什么都没做,这种人很难说有什么作为。他真就听了刘彻的话,在他的《太史公记》中没有详细地写下许由。
  刘彻问:你会写郭解吗?
  司马迁说:我写,我一定写。
  刘彻说,写他时,别写我。写我时,别写他。
  司马迁听清了刘彻的话,这声音很温和,像是劝告。他能看到刘彻受到了震撼,成千上万的人去送郭解,长安城一片哀声,这就是郭解。刘彻不由得把自己和郭解相比,他比不过郭解,人心向着郭解,所有憎恶贪官污吏的人,所有仇视大汉刑律的人,所有憎恨汉武帝刘彻穷兵黩武的人,都喜欢郭解。
  刘彻说,你给我讲些郭解的故事。
  司马迁讲得很流畅,说话声音不高,但话语很有激情。讲述者被故事感染,沸腾了热血,迸发了激情。轵县人从前不尊敬老人,不喜欢老人。轵县县城外有一条河,河边有堤,郭解就从远处买来了柳树,把它们种在河堤边。郭解每天去河堤边修路,两排柳树中间修出了一条平坦的路。有人想帮郭解,郭解命人在所有的树上都挂上木牌,上写:求告乡亲过路人,此路是为郭解所开,一土一木皆是亲手所为。若有人插手,只能重新破土移树,望能成全郭解心愿,多谢。郭解就自己修好了这条路……
  刘彻闭着眼睛,枕着凭几,说:郭解修这条路,是为了让他的母亲来这里看河吧?
  司马迁点头,又接着讲:路修成了,人们看到郭解大太阳天背着母亲从轵县走出来,来到河堤路边,他指点母亲看河水,看柳树。微风吹拂,柳枝飘摇,老太太满脸笑纹,满头银发。轵县人很感动。后来又见郭解背着老太太去,以为还是他母亲,一看不对了,这老太太身上衣服极脏,又是一个瞎子。郭解背着她去做什么呢?有人跟着,看他做什么。郭解背着老太太,走在柳堤路上。郭解说,左边是河水,河水很清,很亮,太阳照在头上,不热,是不是?路两边有柳树,是我亲手种的,就晒不到你的头,有风吹来,是不是很凉快?柳枝飘拂,碰到你的脸了。老太太说,我能听见,我能听见,郭解就背着瞎老太太,像背着他母亲一样,在柳堤路上走一路唠叨一路。
  刘彻说,好,好。
  司马迁说,刘屈氂会说,郭解这种做法乃小术也,使奸巧收买人心,君子不屑为。只做这种小事,会坏了朝廷大度,让你的眼睛只盯在小事上,婆婆妈妈的。
  刘彻笑笑:刘屈氂有他自己的主张,他这个人是“蓑衣”。
  司马迁顿时领悟了,“蓑衣”这个词一定在刘彻心里存了许久。想想真是恰切。什么是“蓑衣”?看上去臃肿,不便;穿上去麻麻扎扎,你不可能视而不见,它一存在,一上身,就最打眼。但它有用,只要下雨,它就有用。雨浇在它上面,不管怎么浇,就是浇不透。刘彻说的意思是,你交不透这个人。
  司马迁说,太尉田汀担庹庵秩耍桓颂砺榉场?br />
  刘彻一咧嘴,他懂什么?!
  这天夜里,刘彻几乎一夜没睡,他听郭解的故事,很惊讶,不知道司马迁从哪儿听到这么多郭解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神奇,一个比一个富有色彩。他问司马迁这些从哪儿听来的?
  司马迁说,茂陵。
  司马迁就讲茂陵,从天下各地迁来的豪强,都是人中龙凤。聚集在茂陵,坐在酒馆里,说人生,讲人物,说者眉飞色舞,听者拍案而叹。刘彻说,我也想去茂陵,坐在酒馆里,听别人讲故事,听郭解的故事。你听过别人讲我吗?
  司马迁点头。
  刘彻沉思,说,别讲了,别讲我了。他有点儿不舒服,不想听别人是如何讲自己的。
  刘屈氂问家人,郭解死了吗?家人告诉他,郭解死了,是真死了。一路上有人挽车,比太后送棂还有声势。只是很奇怪,皇上没说要怎样处置郭解的尸体。郭解一死,尸体就放在茂陵山下,如今有两三千人在山上枕苫守灵。张汤和任安带着人在坡下看守,局势很紧张。有人说,要是北军敢上去夺郭解的尸体,他们就跟郭解同归于尽。这两三千人把郭解的尸体放在一个巨大的柴堆上,柴堆四周挖了地沟,地沟后就是一处处篝火,只要北军扑入,就点火自焚,准备与郭解的尸首一起焚烧。
  张汤问刘屈氂、田汀饧略趺窗欤?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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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屈氂说,不行,要是他们把郭解的尸体抬回长安,在长安城边或是长安城里埋葬,你怎么办?你是掘了他的坟墓,还是让他们每天闹事?
  张汤说,皇上只说处死郭解,可没有说怎么处置他的尸体。但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想要去请旨,又怕刘彻发怒。
  吴福告诉他们,皇上心情不好,杀了少翁。皇上一连几日吃不好,睡不着,就是与那几个小妃子在一起,也不能入睡。这几天皇上总是与中书令在一起,跟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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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福说:不知道。
  几个人无计可施。
  张汤说,还是去见皇上,请皇上下旨。
  刘彻满脑子都是郭解,司马迁讲得生动,郭解就像活人一样,活在他的梦里,活在他的眼前。他最苦恼的是,郭解不怕死。面对死亡,没一点儿怯懦,也没有犹豫。最可恨的,是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