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水王      更新:2023-06-23 10:43      字数:4892
  由东方朔笑着、闹着、哄着、说着弄出来的。
  刘彻说,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就像你写《太史公记》,不是你写的,而是他们做的,做得出来,你才写得出来。做不出来,怎么写?像你写的韩信,就是一个奇人。你知道我最大的难处是什么?就是受委屈,我从小就受惯了委屈,别人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得听许多人的,听父皇的,听母后的,听窦婴的,甚至有时还得听田汀摹A咦婊实鄱ㄏ碌拇蠛盒搪啥寄芄茏∥遥宜祷盎褂惺裁从茫烤拖衲阈醋郑愕锰返模值锰噬系模沟锰锿‘的,更得听平民百姓的,怎么能写得顺心如意?
  吴福又来了,悄然而至的吴福有一点儿惊慌。
  刘彻说,有什么事儿?说吧。
  吴福说,皇上,李广利的三万兵全军覆灭,李广利本人也降了匈奴。
  刘彻站起来,很愤怒,司马迁能看到他咬牙。李广利怎么会降,他为什么要投降?三万兵马就没有一个人回来吗?
  吴福说,三万人被困在沙漠,没有水喝,喝马尿,宰了马匹喝马血,最后是给匈奴一个个扯着拽出了沙漠。
  刘彻说,李广利没死,他为什么不死?刘彻这会儿又想到了李陵,大汉出征匈奴,打得匈奴远远躲避,但大汉也折了几员猛将,李陵降了,李广利也降了,一个是他最亲信的将领,一个是他最喜欢的女人的哥哥。李广利怎么会降了呢?
  司马迁发现皇上并不感到意外,三万兵马深入匈奴腹地,作战几个月,最后只能投降,这也是李陵的命运。司马迁觉得有许多话要说。
  刘彻说,你跟我去,看李夫人。
  李夫人哭泣,身子抽动,抖得厉害,不知是因为骨轻的缘故,还是太多悲痛。她跪下说:我哥哥对不起大汉,我也对不起皇上。她令刘弗陵跪在一边,也哭。
  刘彻就笑,说,这是李广利的事,跟你无关。
  刘弗陵问,父皇,舅舅投降,是不是很不光彩?
  刘彻说,是啊,只是他没法子了。
  司马迁知道皇上不愿意发兵,没有持续跟进的援兵,没有粮草,李广利只能失败。这是意料中的事。
  刘彻安慰了李夫人几句,说,今夜我就住你这里。
  司马迁又不得不看他与女人的亲热,女人的头枕在刘彻的身前,嘤嘤泣泣地哭,哭已经没有了悲伤,只是坚持着一种态度,表明对男人的依赖与期求。
  刘彻喃喃地说,别哭了,贰师将军也是很勇猛的,败了就败了,反正我也不想杀你家人的头,更不想伤害你跟弗陵,你放宽心些。
  李夫人想着哥哥,李广利对于宫闱事的熟稔与他对李夫人的教诲,使得李夫人在宫中占据了不败之地,如今李广利不在了,她还能重邀旧宠吗?
  刘彻说,好好照顾好弗陵,你让他去一趟淮南王刘安的府第,要刘安教教他。
  李夫人喁喁耳语,皇上,我也老了,做不得你的宠爱了,你喜欢那些女孩,他们能对皇上好,皇上就快乐,就会过得有滋有味儿。一边说,一边流泪。
  刘彻笑说,你会用盐,还会用羊车,你才有滋有味。一说起羊车的旧故事,两人有说有笑,也许有一天,宫内就再也没有羊车了,他们也不会再提羊车了,羊车就像一股轻尘一般烟消云散。岁月是一把刀,能割断云雾,割断生命,割断你的至爱,割得你很痛。
  司马迁不喜欢看皇帝与女人亲近,刘彻也知道他不喜欢看,但又偏偏要坐在这里,让他看。刘彻对司马迁说,让你看看朕的美人,你就知道为什么有人喜欢做帝王了。刘彻要李夫人起身,只着蝉翼衫袖,曼曼而舞。刘彻把自己的两手放在桌案上,让李夫人来为中书令舞蹈。
  刘彻命李夫人站立觯上,沿着觯沿而舞。舞者无心,悲哀而歌,听者有心,漫不在意。他不在意李夫人的悲痛,悲痛只是她自己的,舞与刘彻的心不相谐。为什么要看她的舞呢?这近乎于要看司马迁怎么承受那“蚕室”的苦刑,近乎要看李陵母亲如何吊上房梁,司马迁几乎不能喘息,看着李夫人,对她充满同情。
  李夫人慢慢舞着,眼中有泪,李广利成为她心底里的影子,许多时日徘徊不去,她的心里、眼前都是哥哥的身影,久久挥之不去的身影。她苦吟,也舞蹈。她的心痛与刘彻无关,刘彻正满足着他自己的一个估计,他想到了,李广利大败,但他为什么不死呢?他与李陵一样,投了匈奴,他不死,这让刘彻很遗憾。
  司马迁想告诉李夫人,舞蹈就不必了,你只要坐在那里,好好问一问皇上,问他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派兵去接应李广利?为什么把好好的三万兵派去匈奴,为什么不在意他们全军覆灭?但他说不出,无法说出帝王的王道是如何奸狡、如何认真地摧毁一个人。
  李夫人问,皇上,能不能不跳?
  刘彻笑着说,跳吧,跳下去,你高兴起来,就会忘了你哥哥。李夫人说,我忘不掉。就流泪。刘彻说,我以前也忘不掉,一直记着我母后,我忘不了她,她死了,我一直以为她没死,夜里睡梦中总是想着她。后来忽然有一天,母后没了,再也不来了,夜里梦中醒时都再也记不起她来了,这可是真的忘了。你能忘了李广利,你得忘了他,我也得忘了他。
  李夫人哽咽着说,是,我要忘了他,我一定要忘了他。
  刘彻命令司马迁去向太子戾报告李广利全军覆灭的消息,并要他听听太子对这件事怎么说。司马迁走出来,正遇到东方朔,他说,皇上要我对太子说李广利降了匈奴,听太子怎么说。
  东方朔说:很难,不管你怎么说,都说不明白。
  司马迁问,我能不能帮太子?
  东方朔说,你无能为力。
  司马迁很少看见东方朔正经起来,东方朔一正经就意味着灾难要降临,意味着一件事非常棘手,一筹莫展。他看着东方朔,东方朔也看着他。历史与智慧给不了现实以任何帮助,两个人只能默然相对。
  太子戾说,太可恨了,李广利竟然投降了匈奴,看来父皇说得对,当初父皇杀李陵全家,我就不愿意,还真是有人学他。
  司马迁不语,太子的智慧真的太难与刘彻相比了。
  太子戾又说,中书令大人,你看我要不要去见父皇,对他说一说,要他别怪罪李夫人,别责怪弗陵弟弟了?
  司马迁心中叹息,太子老成,老成就是愚笨,直至这时他还看不到危机,以为李广利一降,刘弗陵会受责难,这想法真是愚蠢。但又旋即释然,就是他自己,要是没有东方朔点拨,他也看不透其中玄机,也弄不明白刘彻为什么要派三万兵深入匈奴腹地。他没法对太子说什么,就说,皇上这会儿正不舒服,太子还是不要去见了吧?要是太子想去,去见见李夫人和弗陵王子,那是最好。
  司马迁回来了,刘彻问他,太子都说了什么?
  司马迁说得详细,但面无表情。司马迁觉得自己近来也学会了奸猾,有时扪心自问,就检讨自己,是不是学坏了?其实也不是,世道是坏的,人心也就是坏的,他就不能不坏起来。
  刘彻沉吟了许久,就问:司马迁,我派李广利率三万兵深入匈奴腹地,你怎么看?
  司马迁假装沉吟了一会儿,回答说,皇上,我要写史,就会指责你,说你这一次对匈奴用兵,是劳而无功,劳民伤财。
  刘彻很满意这个回答,他说,好啊,你就这么写,我的心很宽阔,你写我的错失,这是事实,我不会怪你。
  第十七章
  刘彻决心要杀郭解。原本刘屈氂是愿意杀掉郭解的,他认为郭解这么张扬,明白地向大汉挑战,该坐大不敬罪。田汀辉敢馍惫猓衔窆庹庵秩耍遣桓蒙钡模盟陨悦鹁涂伞?烧饣卦诔希礁鋈颂壤戳艘桓龃笞洹?br />
  刘屈氂说,就把郭解关在狱里,关他几十年,让他坐牢,也不杀他,也不释放,郭解的影响就会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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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迁想说话,觉得他们用权谋来做事、杀人,岂不是草菅人命?但想想,就一句话也没说。
  刘彻问,张汤,你说怎么办?
  张汤说,杀郭解是早早晚晚的事儿,但不能杀了之后,让人觉得你没理。不如派人去轵县调查,查一查,郭解在那里都做过什么?只要他有违法、犯罪之事,那时回来杀他,有根有据,再诏告天下,就不怕有人滋事。
  刘彻说,好。
  轵县的地方官接待使者,并在席上宴请当地富户、豪绅近百人。专案使者说,朝廷要我来,就是要查一查,郭解在轵县都有什么罪行。如今郭解给下狱了,他所犯大罪,朝廷要一一向天下人公告,再杀他,就是罪有应得。
  一个豪绅说,郭解是大侠,在轵县从不与人相争,有一回我的车跟他侄儿乘的车相撞,撞坏了车轴,两人争吵。回来后我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可郭解听说了,亲自赶到我家,送来美酒整羊,向我赔礼,并当场在我庭院里打了他的侄儿二十杖。你要说罪行,这就算是罪。
  另一个人说,我破产了,店里的陶罐因为做得太差,积了整整几千只,没人来买,我要破产了。我正想用木棒打碎所有的陶罐,郭解来了,问我为什么要砸碎陶罐?我说原因,这陶罐没做好,用它装水还渗,有什么用?郭解站在我店门前,对围观的人大声说,你们听着,我可是找了多少年也没找到渗水的陶罐,你们知道渗水的陶罐有什么用吗?众人都笑,真不知道渗水的陶罐有什么用。郭解就拿了一只陶罐,装了半罐水,提出来说,谁常去河边顶水回家?围观的女人都说自己去过。郭解指着一个漂亮女孩说,就请你来顶一下。郭解在陶罐下垫上一圈布巾,女孩顶着水,袅娜而行。郭解说,看看,陶罐渗水,多凉快啊,下面的布巾又被渗湿,天再热,你也感到凉爽。这种陶罐我家里要,给女人顶水用,我买一个。围观之人人人掏钱,把钱扔在店门内,抢着抱一个陶罐,乐呵呵地走了。我的店开下来了,一直开到今天,没有郭解,就没有我的今天。
  众人多讲郭解的好处,专案使者有些不耐烦了,在座的儒生许甫忽然放声大笑,众人惊愕。许甫说,人不知道,以为我们在这里聚会,是专说郭解的功德呢。我就不明白,郭解在轵县比父母官的权利还大。有了大事去找郭解,就能解决,这岂不是以奸巧违犯公法?这很正常吗?就像你那一批陶罐,既是渗水,就是残次之物,就不能用。郭解花言巧语让人们买你的陶罐,把你的错误、过失分担了过去,从此你不就可以卖渗水的陶罐了吗?这种专以奸巧违犯公法的事,都是郭解做的,这种人是轵县的祸害。
  专案使者问,依你看,郭解没有杀人,能判他一死吗?
  许甫大声说,怎么不能?有的人不杀人,但他怂恿别人杀人,纵容别人杀人,这种人更该杀。
  没人再说话了,说要杀郭解,没一个人肯出声。当天夜里有几个豪强冲入儒生许甫的家,杀了这个儒生,并割了他的舌头。他们说,你这个人死了,也不必长舌头,你的舌头专门说些害人的话,留着它也没有用。
  司马迁拿到了专案使者的奏折,看到儒生许甫被杀,又被割了舌头,就长叹:郭解这回只能一死了。他问东方朔,还有什么法子能救郭解?
  东方朔说:郭解不死,皇上无法安寝。
  八年前在狱里见到郭解,往事还在眼前,郭解所作所为,总是影响着司马迁。他豪情任侠,令司马迁钦佩,如今他真无法救郭解,只能用文人之心,去耍一次小小的伎俩,把专使的奏折放在刘彻桌案的最下面,存一个侥幸,就是刘彻看奏折太多,太累,忽略了这个一折子。
  刘彻还是看到了这个奏折。
  刘彻一摔竹简,大呼:混蛋,混蛋!
  司马迁忙过来看。
  刘彻很激动:总有人给他做事,总有人帮他杀人,他走路有人欢呼,他渴了饿了有人送酒食。郭解怎么这么威风?你看看,还有人为他杀人,只要有人说郭解一句不是,就性命堪忧。他凭什么?杀了人还割舌头,太过分了,给我叫刘屈氂、田汀⒄盘览础?br />
  无话可说。也无须为郭解辩解,问题是怎么做。
  刘屈氂说,杀了他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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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汤说,要想清静,就在狱里杀了他。
  司马迁很想说话,想说“明正典刑”这四个字,哪个字都不可或缺。你偷偷杀人,就不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