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
水王 更新:2023-06-23 10:43 字数:4874
张汤也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得到世人的认可,得到历史的认可。认可他是称职的,是不凡的,他就是一个酷吏。要人们记住他,哪怕是仇恨他、鄙视他都行,但必须要记住他。
司马迁从张汤身上悟到了,人是媸妍不一的。有美好也有丑陋,丑陋之中也蕴含着美好,美好之中也可能包含着丑陋;人的复杂,人的性情就是如此。当司马迁再提笔时,就真成了一个圣人,他用悲悯之心凝视着笔下的大千世界,注目着历史人物,他赞赏他们,理解他们,体味他们,追随他们,与他们的生命同在。
刘屈氂听说了田汀讲〉氖露托λ担桓鲎砸晕堑募一铮苁且晕腔噬系木司耍涫祷噬细揪筒恍枰裁淳司耍约壕褪撬木司恕A跚鼩哟硬欢蕴锿‘的事儿说三道四,他对别人说,田汀且桓龊么蟪迹腔噬系男母埂U饣岫腥宋仕锿‘为什么要跟皇上对着干,他不是傻了吗?像他那样,每件事都与皇上对着干,早晚会被皇上杀了。刘屈氂说,我怎么就看不出来田汀岜换噬仙绷耍恳牢铱矗噬喜荒苋绷颂锿‘这个人,没有田汀娜兆硬缓霉亍O氯饲虢蹋裁凑饷纯矗苛跚鼩勇朴频厮担嫠吣悖恳桓龃蟪荚诔⑸献杂幸桓鑫恢茫驹谇罢驹诤螅人祷昂笏祷埃加薪簿康摹D阋强床磺逭飧觯慊褂姓敬β穑刻锿‘是个聪明人,他明白,自从窦婴离开了朝廷,他就是那个劝谏皇上的人,与皇上对着干,皇上心里才有他的位置。田汀钦叶怂奈恢玫摹O氯嘶腥唬傥剩┫辔裁床惶嬲盘浪祷澳兀苛跚鼩铀担皇俏腋盟档模乙捕ń缴琊ⅲ庵中∈虏皇俏腋傻摹?br />
刘屈氂对太子很好,从来都不避讳与太子交往,他没对下人说,他从前是太子的师傅,如今对太子也不那么在意了,他有时对太子说,要太子少插嘴皇上的事务。他说,皇上虽然年纪大些了,但身子健旺。要太子向皇上讨一个差使,去管选贤能才士,做皇上的大臣。太子不愿做这种事。刘屈氂说,你该做。你还该做一件事,替皇上找几个方士,要他们来帮皇上寻求长生不老之策。太子戾大怒,说刘屈氂是胡说,都是那些江湖术士弄鬼,要是太子得了势,一定会把江充这种小人千刀万剐!刘屈氂说,你凭什么?就凭你是太子?知道不知道,皇上喜欢这个,你是皇上的儿子,皇上喜欢什么,你就该喜欢什么。你要明白这个,才是一个好太子。太子不明白,就与刘屈氂争辩,刘屈氂说,我不跟你说,你想一想,就明白了。太子对母亲卫子夫说,刘屈氂老了,他有一点儿糊涂了。卫子夫说,你不听他的,他会不高兴的。太子戾说,他说的办法,对江山社稷有好处,我才会听;他说的办法,对父皇有好处,我才会听。他要我替父皇找几个方士,讨好父皇,这种事我决不干。
刘彻听说了,说,是吗?太子是那么说的吗?他不愿意帮我找方士?有人说是。刘彻说,他不信这个,那也不能勉强他。但刘彻心里不喜欢太子,更喜欢幼子刘弗陵。李夫人说,弗陵太小了,不能太娇惯他,会惯坏的。刘彻大笑,有什么不能娇惯的?我也是给娇惯坏了的,也能做一个好皇帝。
李夫人说:你有太子了,剩下的儿子,就不必那么聪明,能懂事理就行了。李夫人和弗陵到李广利家。李广利又要去征匈奴了。李夫人说起,皇上越来越喜欢弗陵了,他要找老师教弗陵。你说宫里哪一个人才,合适做弗陵的老师呀?李广利打起仗来没多大本事,但对宫闱之争却看得明明白白。他想了一会儿,说,只有一个人合适,知道是谁吗?李夫人沉吟许久说:皇上身边的人和朝廷众臣,除了刘屈氂就是田汀闼档氖翘锿‘吗?李广利笑着摇头。李夫人恍然大悟,那你说的一定是司马迁,他这个人有学问,又正直。李广利说:胡扯。你听说哪一个皇子是跟没卵蛋的人学出来的?司马迁是阉人,绝不能做皇子的师傅。
李夫人问:那会是谁呢?
李广利说:东方朔。
李夫人哭笑不得,千选万选,也选不上这个东方朔呀。在宫中女人眼里,最没地位的就是东方朔了,他是皇上的宠物,跟那些汗血宝马,跟宫中的女人,跟一块玉璧、一件珠宝没什么两样,怎么能让他做皇子的师傅?他做谁的师傅,谁就只能学得油嘴滑舌,卑贱下作,怎么能成一代帝王呢?
李夫人问:哥哥,你是不是弄错了?
李广利说:你要是让东方朔做弗陵的师傅,那就有未来,就会有希望;要是用别人,他就有性命之忧,你明白吗?
李夫人不明白,不明白也愿意听李广利的。
刘彻不大到李夫人宫中来了,他喜欢那些更小的女孩子,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骨血旺,人也疯狂。刘彻就用暮年去体味童贞,体味青春,汲取童贞与青春,试图不老。
他问李夫人:给弗陵选好了老师没有?
李夫人说:选好了,非东方朔不可。
刘彻瞪着眼看李夫人,像看一个陌生人,好久没说话,过一会儿才说:好啊,行啊。
宫中人都笑话李夫人,真是一个没脑子的女人,王子想成人,想将来做皇帝,第一重要的就是选老师,他的师傅必然是来日的丞相,是大汉的栋梁。像刘屈氂,走路眼睛都不往旁边看。像田汀买ざ蛏暇僮牛豢淳椭鞘赘ǖ牧隙6剿肥歉鍪裁赐嬉舛克突崴敌Τ摆剩彩桥嘶岬氖露蓟幔环彩悄腥嘶岬氖露寂缓谩K趺茨茏隽醺チ甑睦鲜Γ?br />
这事传到皇后卫子夫的耳中,也觉得荒唐,对太子戾说:李夫人有点失心疯,他给儿子请了个师傅,你都猜不出是谁,东方朔。你信吗?他能教王子什么,教他怎么耍,怎么逗吗?真是荒唐。
太子戾说:我去跟父王说。
太子戾来到刘彻身边,很认真、很郑重地说:父皇,有一件事,不知我该说不该说?
刘彻很慈爱,说:你是太子,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太子听了很振奋,说:不该让弗陵拜东方朔为老师。
刘彻哦了一声,细看太子。这是一张诚实、急切的脸,没什么机巧。刘彻有点兴致了,起身踱步。皇上踱步时,每一步都是策略,每一步都是计划,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他回过头来,目光炯炯,问太子:东方朔有什么不好?
太子戾说得很深刻:东方朔是一个好人,但也是一个小人。皇子是大汉的皇子,要拜师傅,就得学刚正,英明。弗陵很聪明,将来一定是大才,怎么能用一个小人教他?再说东方朔知道些什么?他好旁门邪道,能教弗陵的都是些怪诞的东西,弗陵跟他,岂不是要学成一个插科打诨、嘲谑笑闹的小人?
刘彻想了很久,踱步的脚步更慢了,他回头问:你母亲也这么想吗?
太子戾说:母亲也有担忧,也认为东方朔教弗陵不合适。母亲还说这事荒唐。
荒唐,荒唐……刘彻念叨着这两个字,突然有些心力交瘁,一时间心头涌起了好多事。看着眼前的太子,突然想起了江充的话,江充说,秦始皇能活下来就好了,那样刘邦根本就没有机会,只能做他的亭长,天下就是秦朝的万世基业了。他这会儿更是心生感慨,太子啊太子,刘屈氂那么聪明,你都跟刘屈氂学了些什么呢?
刘彻这天晚上早早就来到李夫人宫中。李夫人抱着刘彻的脖颈,身子斜在他怀里,跟他说笑话。她骨轻,抱着就不嫌太沉,刘彻也乐意向女人表明自己是很心疼女人的。
李夫人说:你越老,越喜欢小孩儿了。皇后老了,我也老了,不能再使你有激情了。你可以不来看我,我要想你,老远地看一看你的羊车就行了。
刘彻笑着说:我想来看你,就来看,羊车也不能命令我去哪儿。我要吴福扯着羊,不是上天命令我,我让上天听我的。
李夫人笑:我早知道这对你没用。
刘彻问:弗陵请老师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李夫人喜滋滋地说:明天就拜师了。我怕东方朔又搞笑,今天就派宫人给他送去了几件长衣,让他选一套,好好穿穿。
刘彻笑说,好。又随意地问:这种主意可不是你能想出来的,是不是李广利让你这么做的?
李夫人忙掩饰:不是,不是,我哥哥可不敢插嘴宫里的事。弗陵太小,我也不愿意他做什么,有什么帝王之才。能开心,活得好好的就好。
刘彻笑了说:我还是相信这是李广利的主意,不错,是个好主意。
李夫人很开心,也有些失落,皇上不在意弗陵,这让她很失望。
这天晚上,李夫人偎在刘彻怀里睡着了,刘彻用他的左臂抱着女人,右手不时地捏着她的眉尖。他向外眺望,从巨大的窗上能看到夜空。夜空中有许多眨着眼的星星,只有一爿月亮,月亮是残缺的。
第十二章
刘弗陵很喜欢自己的新师傅,东方朔能够让一切跟他接近的人快乐,刘弗陵忘记了白天、黑夜,玩得不知昏曙。
司马迁在宫里看见东方朔和刘弗陵在一起,两个人正头抵着头,在玩弄一只蟋蟀。东方朔说:我跟你说,我发现这玩意儿有一个习性,像男人似的好斗,只要是两只蟋蟀碰到一起,又都是同性,就会斗得乌眼鸡似的。他用草棍拨弄蟋蟀,说,那个就是匈奴大单于,这是你的舅舅李广利,斗啊,斗啊,打上他一百个回合,不打出个输赢,绝不罢休。
刘弗陵咧着嘴笑,乐得很开心。
司马迁非常生气,扯起东方朔说:你过来,你过来。
走至无人处,司马迁说:你这个混蛋,想害大汉天下吗?
东方朔扑哧一乐:别说得那么可怕,大汉这么好害,早给人害过好几个来回了。
司马迁说:皇子是要管天下大事的,你这么教他,能教出什么来?
东方朔斜眼看着司马迁,他有时觉得文人太傻,好像脑子不够用,怎么就不知道,人和人相处有许多技巧,有许多争斗呢?他笑着对司马迁说:你没见过蟋蟀相斗吧?
司马迁大喝:我跟你说正事。
东方朔也说:我跟你说的也是正事。
司马迁恨东方朔这种人,一条巧舌头能游说天下,混吃,混喝,混身份,让这世界上黑白混淆,是非难辨。要是没有东方朔这种小人,世界一定会比现在更可爱。
司马迁说:我要去禀告皇上。
没走出去多远,就听见东方朔叹息一声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皇上会笑话你的。
司马迁心有块垒,一定要让刘彻明白,他是一个忠正耿直之臣。史官描述世界,方的就是方的,圆的就是圆的,绝不模棱两可。他要让刘彻后悔,后悔当初对他实行腐刑。他也一直认为,刘彻让他受了委屈。文人的胸怀是坦荡的,你给我受了委屈不要紧,我受了许多的苦难、磨难,也不要紧,只是你得说一声,你错了,只此一句就够了。
刘彻坐在回廊里,听司马迁说东方朔的过失。司马迁越说越生气,说得慷慨激昂。刘彻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听。司马迁蓦地感觉到,无论怎么渴求仙方,如何礼遇道士,也无法阻止他的衰老。
刘彻看着司马迁,问:就这些了?
司马迁想想,想得很认真,又强调一句,这是大事。刘彻看着司马迁。司马迁能写出很有智慧的文字,他写高祖,就把高祖的聪明、狡黠、机智写得淋漓尽致,也写得无赖气十足。你读这些文章,觉得执笔的文人有无穷的智慧和深邃的目光,他能看透历史,看透人。可要是接触这个文人,你就会发现,事实远没有想象那么完美。他不那么聪明,不那么有智慧,甚至有点迂腐。
刘彻笑一笑,不忍心拂了司马迁的好意,就说:弗陵还小,是不是?
司马迁说:皇子再小,也担着国家重担呢。
刘彻说:有人担着担子,不是有太子吗?
司马迁想说,刘氏诸王中除了一个淮南王刘安,没有谁有一点才能了,人才平常,大汉天下就多了许多荒唐。但面对着刘彻,看到刘彻的疲惫与苍老,他心一软,就说不出来了。
刘彻说:弗陵还小,东方朔做他的师傅,就应该教他一点轻松的、玩笑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吴福来找司马迁,扑通一声跪倒:中书令大人,中书令大人,你救救我。
司马迁很怜惜吴福,他是皇宫里最忙碌、天天忙些琐碎小事的人。司马迁问:你有什么事?说吧。
吴福说:我犯了大罪,犯了死罪啊。
原来,皇宫里大清理,宫人就把阿娇生前所居寒宫内的那间小金屋子搬出来了。说金屋子没用了,可以化出金子来作别的用。当时就自作主张把这金屋子烧化了。吴福知道了这件事,急忙赶去,金屋已被烧化,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