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水王      更新:2023-06-23 10:43      字数:4836
  刘彻问张汤,司马迁有没有什么怨言?张汤说,没什么,看来平静了许多,只在狱里忙碌写书,是不是要忙着完成他的《太史公记》?刘彻笑说:怕写不完他的《太史公记》吗?张汤说,他是怕皇上不许他再写下去吧?刘彻说,把他放出来,要他来见我。
  张汤来到监牢说,可喜可贺啊,司马大人,你可以出去了。你出狱,要去见皇上,皇上想见你。
  司马迁心里不平,皇上想起他来了?他在狱里有四个年头了,皇上从没想过他,这会儿皇上想见他了?他说,我的牢狱之灾过去了吗?张汤说,司马大人,能不能劝你一句?司马迁说,你说。张汤说,灌夫比你更横,可他只能一死。你没有灌夫的军功,也没有灌氏那么大的家族,你惹皇上生气,只能一死。司马迁问,你以为我怕死吗?张汤一叹说,你怕,你有一怕,有了那一怕,你就什么都怕了。
  刘彻看着司马迁,想看看一个受过腐刑的人的精气神儿怎么样。司马迁的气色还好,脸色也不错,红红的,只是脸上有些怨尤,有些激愤神情。刘彻内心里笑一笑,你再怨尤,丢掉的就不只是你那阳物了。刘彻问,你还好吧?司马迁听皇上一问,不由内心一酸,泪就要流出来,他说:承皇上问,还好。
  刘彻说,我看了你写的几篇文章,写得好。
  司马迁心内更是悲伤,写得好有什么用?不是一样给人下了大牢,给人阉割了吗?你根本就不拿司马迁当一回事儿,就是身边的马匹,你也会给更多的眷顾。刘彻说,你的文章充满了阳刚之气,是好文章。
  司马迁不语,仰头长嘘,不知说什么。
  刘彻说,我要用你,用你做中书令。
  司马迁忽地失声了,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喉咙里咕噜了几声,没说出什么,内心里的凄楚与悲伤一泻而出,泪流满面。
  刘彻说得很温柔:你犯了罪,被张汤治罪,我也没法子,你是一个忠正耿直之臣,我也需要你,你做中书令,可以直接看到皇宫内廷的书籍,对你写书有好处。
  苦涩在心里,无语地哽咽,不是激动,不是感恩,不是怨怼,也不是仇恨,莫名的凄楚与不尽的委屈交织着。孩子见了亲人会倾吐苦楚,见了父母愿卸下辛酸。司马迁见了刘彻,怎么有想把内心的情愫一泻而尽的念头,怎么能像孩子似的,忍不住要大放悲声?难道文人的情感,除了诉诸笔墨,一定要谄媚奉迎吗?他笔下的陈涉、吴广,不是把一切权贵都看得轻如尘土吗?泪水终于忍不住了,潸潸而流。
  刘彻说:来人。
  吴福就悄悄地出现了。
  刘彻说:服侍中书令大人,着他去好好洗浴,再送中书令大人回府。
  巨大的石山从龙头吞吐着热水,冲击如流,水洗浴着司马迁的身体。他头一次感到异样:男人在热水中洗浴时,总是有一个习惯,惧怕炽热,一下水,就先蜷着身体,全身的顾念只在一处,最怕热的男人的根蒂。不断地先用热水浇它,洗它,让它习惯。当身体坐在热水里,男根就一抽一抽地痛,这是男人的习性。可司马迁坐下,感受不到这个,最热的是他的喉咙,透过鼻腔直冲脑际,炽热好像一下子从身体窜入头脑。
  司马迁坐在热水里,打开自己的头发,真要好好地洗一洗。
  两个宫女下了水,她们不怕热,哗哗地走过来,那走法轻盈,灵巧,也有些做作。女孩儿过来服侍他,为他洗头发,用长梳梳。司马迁说:等一会儿。他用两只手推着两个女孩儿,一个正推在女孩儿的羞处;一个推在纤细的腰上,司马迁没有激动,没有异性感,他觉得悲哀。
  他把头扎在热水中,内心里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第二卷
  第九章
  灌夫被关押狱中,想求见窦婴一面。狱官不答应,说,窦大人早就告老,不愿意见你。灌夫大吼:他怎么不愿见我?他可不是你这种卖主求荣的人!我要见窦婴。灌夫的儿子说,父亲,你要见窦大人,就会害了他,你不能让窦大人也与我们一起死啊。灌夫说,是啊,是啊。我不能让窦婴与我一起死,我不能让这个老家伙与我一起死!但他还是想见窦婴,说:窦婴,你怎么不来看看我?只要你来看看我,我死而无憾。
  这天夜里,窦婴还真就来探监了,他握着灌夫的手,说:你放心,我去找皇上,就是跪着哀求,我也求他放了你。
  灌夫流泪说:真后悔跟田汀飧鐾醢说白鞫裕褪堑米镄∪搜剑∪酥荒苎荒艿米铮米锪诵∪耍褪亲约貉八姥健;噬纤狄帕宋遥球4挥懔恕K偷刈プ●加さ氖郑耗阒莉4ㄈ嗽诟墒裁绰穑框4ǖ娜耍巳嗽诙肿ビ悖笥阈∮愣疾独躺侠矗且嫠呋噬希4ɑ崦挥杏愕模窍刖任遥任夜喾颍」喾蚩裥ΓΤ隼崂矗嚎沈4ㄕ饷创螅趺椿崦挥隳兀?br />
  窦婴说不出话来,想当年先皇在世时,曾赐他一诏,许他可犯一大罪,且能免死,先帝那时是有一计,他自己死后,王太后与田汀饺诵熳又浦冢锌赡芏陨俚哿醭共焕加ぴ诠丶笨炭梢韵率殖羲恰q加は耄也荒艹籼螅膊荒艹籼锿‘,就用这一诏来救灌夫吧?
  窦婴夤夜去见皇上。刘彻说:你一定是为灌夫而来。他正大发脾气。田汀崭崭屠戳艘徽呕庹呕氖鞘登椋候4ò侗呶跞寥缡校信嫌住⑿揸咏约撸勾沟觥A醭姑税颜庹呕以谇缴希氲夭恢质煜ぃ獠痪拖袼找鼓拥拇蠛盒倥呔惩悸穑克睦镆徽蟠掏矗4ㄈ宋奘铀飧龃蠛禾熳樱嘟捧凶悖闵硖槐郏胰昭籽字孪买4ú队悖木褪且桓龉喾颍炕斓埃斓埃?br />
  窦婴进来了,知道来得不是时候,但有话要说,不得不说。窦婴说:皇上,老臣求皇上见一见,有事要跟皇上说。
  刘彻说:说吧,说。
  窦婴说:灌夫……
  刘彻就笑:舅父这么大年纪了,就说自己,不说灌夫。这里有一幅画,舅父何不过来看看呢?
  窦婴抬头一看,头轰的一声就炸了。真是有心人啊,皇帝说了,颍川无鱼,就可释放灌夫。颍川之人,人人下水捕鱼。说明灌夫这人虽是豪强,却很得人敬重。可又有哪个好事者,竟然把灌夫家乡颍川人忙碌捕鱼的情景绘成图画,送与皇上呢?看来,这人非要置灌夫于死地啊。
  刘彻冷冷地说:我刚得的一幅画,舅父好好看看吧?
  两人呆站在画前,心境不同,伤心不一,都不出声。良久,刘彻才说:舅父,说什么都行,只是别跟我说灌夫。刘彻回头命吴福喊中书令来。司马迁来了,侍立一侧。
  窦婴说:先帝在世,对我万分眷顾,曾下诏饶过老臣大罪,赐不死诏令一道,可救自己,可救家族。皇上也许听说过?
  刘彻点头,他知道此事。他笑说:舅父是三朝老臣,如今你告老了,不理朝政,也犯不了什么死罪,家族中人也没什么违法不惩之徒。
  窦婴说:当年我随先帝征战,曾几次被灌夫所救,如今灌夫犯了大罪,老臣敢请圣上就以先帝恩旨为由,放过灌夫。
  刘彻看着窦婴,心中升起无名怒火。难道他就不明白,灌夫骄横,那气派,那狂妄,俨然就是大汉天子!不杀灌夫,他心头怎么能平息怒火?他轻声说:我跟舅父说过,今天不说灌夫。
  窦婴挺直身子,大声说:不。老臣就是要跟圣上说说灌夫,说说什么叫豪强。圣上要诛灭灌氏,是因为有人说灌氏是颍川豪强。什么叫豪强?豪强绝不是灌夫这样的人!
  刘彻忍住怒火,说:舅父想不想听听儿歌?“颍川清,灌氏兴,颍川浊,灌氏诛”,这是什么?我告诉你,正当春夏之际河水暴涨,颍川就会涨水,颍川水一浑,那时就是他灌夫的掉头之日!我可得信儿歌的。你看看这个———刘彻指着墙上的图画,我看着这些,就像看着大泽乡农夫起事,宣拳攘臂,揭竿而起,他们想干什么?我说过一句:颍川无鱼,就可释放灌夫。好啊,有这么些人来跟我作对,还真就下河捕捞?我一定要杀了灌夫。
  窦婴跪下了,说:皇上放了灌夫吧?灌夫只是一介勇夫,他怎么会知道“儿歌”能杀人?一定有人别有用心。当年陈涉、吴广起事,不是也有人在庙里学狐狸叫,一声声呼号“陈胜王、陈胜王”?这种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巧为游戏,皇上心里肯定有数。
  刘彻摇头说:舅父,你还是回去吧!回去告诉颍川之人,让他们用心些,好好捕捞,说不定颍川真会无鱼。
  司马迁扶起窦婴,窦婴老了,老得连步都迈不动了,他说:这是何苦呢?这是何苦呢?何苦啊?窦婴泪水潸潸,边走边擦泪,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扑通跪倒,说:皇上,求你了,灌夫有气,皇上大量,皇上不会与灌夫一样怄气吧?
  刘彻笑笑说:舅父家里还有两条鱼吧?要是把那鱼捞出来,眼看着它活蹦乱跳地死了,给晒成了鱼干,舅父的心里一定不好受。我宫里楹柱上挂了两条干鱼,那是灌夫的下人送我的,我不伸手,那个人还说,拿着,拿着。恭敬不如从命,我就拿着了。
  窦婴泪眼模糊,不看刘彻,把手里的帛扔在地上,说:先帝呀,先帝,这诏令对窦婴有什么用啊?
  窦婴走了,他的腰更弯了,脚步蹒跚,人生的路也快走到头了。
  刘彻看着地上的帛,这是先帝给窦婴的诏书,窦婴怎么敢把它扔到地上,难道他看着那两条瓮中鱼,就琢磨不透世事道理吗?司马迁要过去捡起诏书,刘彻喝吼一声:司马谈!
  司马迁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人心是敏感的,任何人都不习惯别人当面吼喊父亲的名字,你的鲜血是他流淌出来的,你的生命是他给的,心里就有一点点的敬畏,怕提到他的名字,忌讳听到他的名字。刘彻这一声呼叫,仿佛把司马氏一家都凝聚在他的身旁,似乎一代代的史官司马氏家的男人都侍立在他身旁。也许历史上的事实就是如此。灌夫被逐灭,窦婴被除死,静静地旁观与书写这一段历史的本来就不是司马迁而是司马谈。
  刘彻拔剑,挥剑对着先帝的诏书,他用剑尖挑起诏书,把它劈碎。司马迁大呼:不可!
  他看见刘彻的目光,愤怒着的燃烧着的目光:有什么不可?是你不可?还是我不可?!司马迁说:先帝诏书,陛下不可毁。刘彻瞪着司马迁说:这里没你说话之处。司马迁挺直了身躯,嗓子有些紧,说话声音又变得尖厉了,也许他的声音就会这么变下去,像女人尖尖细细的声音:不可!剑劈先帝诏令,大不祥。刘彻用剑指着司马迁,司马迁不动,慢慢闭上了双眼。刘彻转怒为笑:好啊,中书令,把先帝的诏书捡起来!
  长安城这一天很热闹,午时从南门押出灌夫全家三百多口人,长安城庶民簇拥街头,观者如市,都来看诛灭灌氏。廷尉张汤最喜欢这情境,他命令刽子手给每一个灌氏家人胸前都挂上一条干鱼,灌夫胸前也挂了一条鱼干。灌夫流泪而笑,说:好,好啊。
  一直到被刽子手砍下头颅,灌夫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三百多人被砍死,头颅抛撒在地,干鱼像活了一般,跳离了死人的脖颈,歪着、斜着在凝定的血泊中游。
  田汀盗苏饧拢械悴淮舐猓终盘捞鲎鳌K鞠⑺担荷比吮暇共皇且患檬拢喾蛉冶簧保古裁从隳兀咳艘懒耍阌Ω冒瞬哦匝健K欣垂芗遥钐锔詹皇橙猓@秩臁L锿‘说:灌夫是条汉子,是个男人。
  刘彻不大喜欢江充,无论做什么事,江充都向他证明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但江充这个小人又不像古人说的那样,古人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那就是说,小人的表情总是很阴沉,心事重重的样子。江充可不这样,站在刘彻面前的江充一旦抬头,就满脸阳光。江充说,皇宫里有一股邪气,这对陛下不利。江充还说,找到了几个道士,他们有道法,能够教会陛下如何求道,长寿。江充带来两个道士,要他们向皇上讲如何长寿。一个道士叫做少翁,这人头扎抓髻,束髻的木簪都站不住,几根头发稀疏,挺不起木簪,木簪就在头上晃。少翁脸色红润,头发是白的,有一点鹤发童颜的味道,像个有道之士。少翁说,他有方术,能把武帝宠爱的王夫人召来,邀他与王夫人共饮。
  他要武帝居一间大室,室内要照王夫人生前所住的房间一般布置,要刘彻穿着与王夫人交媾所穿的衣服,要王夫人生前所用过的宫女在旁服侍,这些宫女大都年纪大了,成了半老婆子。少翁要她们捧着盆簋盎盏,在室内来来去去。要她们说话小声,几近窃窃私语,小心莫惊到魂魄来访的王夫人。
  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