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
水王 更新:2023-06-23 10:43 字数:4794
第二章
牢房昏暗,从小小牢窗隙透一缕月光,司马迁就看见对面牢里坐起了人,几个人扑上去,像是扼住一人的咽喉,想把他生生掐死。那人呃呃地吐不出求救声。司马迁两手抱着监栏,看他们杀人。但见把人用腰带系在牢栏上,轻声喝吼:拿出钱来!人咕咚一声坠地,喘息好久,才说:真没钱。点起灯笼来。让他大吃一惊的是,用带子扯拽人头的竟是狱卒。狱官在一旁站着狞笑:没钱你就没命了。司马迁大喝:来人!狱官踱着慢步来问,太史令有什么吩咐?司马迁说:他要有钱,早就上交给廷尉府赎罪了,你还要他拿什么钱?狱官乐了,太史令,这里住的也是人呀,也得有吃有喝,谁都不拿钱,我们吃什么?看司马迁生气,他咯咯笑起来,盘着腿,坐在监栏外,跟司马迁谈心似的:太史令,人想活着,就别到这捻儿来,到这了,不管是谁,男人就成了女人,女人给弄成了废人,老的升天,小的下地,是死是活,你自个儿说了不算。就拿你来说吧,圣上要是想起你,咱狱里就拣不到便宜了;要是圣上不惦念你,你可就归咱惦念了,那时你咋说也得给咱狱里使上点小钱儿。司马迁盯着狱官的脸,这脸是瘦巴条儿,满脸都笑出了纹儿,得意极了。
司马迁说了两个字:小人。
狱官乐了,小人?在你太史令眼里,我就是个小人。我挣几个钱儿?你吏禄六百石,也算不了个大官,在人家刘丞相、田太尉眼里,你也只是个小人。今晚我就让你看看小人的手段!
狱官一挥手,两个狱卒就把那人头从监栏中间扯出来,双耳给栏杆蹭扯得流血,耳朵给蹭掉了一只。又用带子扯勒脖子,用力往外拽。栏窄身大,扯拽不出,那人杀猪似的惨叫,只叫了几声,就无声无息了。狱官蹲过去看,叹息说:小人,小人啊。小人如草,一扯就倒。
司马迁两手握拳,双眼通红:草菅人命,草菅人命啊!
狱里的囚犯大乐,有人吼:拽,拽!有人数数儿,数完就摇头叹息:不行,这人太不行了,怎么连五个数儿都挺不过,昨天那个老婆子还能熬过十几个数儿。看来人越壮,死得越快。
夜深了,司马迁两手握着监栏,还在凝望。尸体仍静静地躺着,似乎随时会从噩梦中醒来,站起身来,一眨眼就消失。一条人命在眼前活生生给戕害了。司马迁说,还说什么盛世天下,说什么大汉刑律?都是胡扯!眼前又闪出汉武帝刘彻来,一时心里有话急于向刘彻倾吐。圣上啊,自古以来的好皇帝,都是得克制自己呀,少一点贪欲,多一点清静。天下是你的不假,可也不能天天贪欲无度,长此下去,长安会变成残垣,大汉会成为废墟!司马迁挺直胸膛,向黑暗中的汉武帝慷慨陈词。他左手虚握着,好似握着一卷竹简,右手食指指指点点,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指点大汉天子,使他能成为古往今来的圣明君主。他很激动,想到了直笔春秋的董狐,浑不怕死,直接写弑君大罪,宁死也不肯更改一字,这就是史官。史官是做什么的?是顶天立地的人,是匡正帝王过失的人。
廷尉张汤走路总盯着自己的脚尖,耳朵一耸一耸的。眼睛看着脚尖,走路就稳;耳朵尖尖的,能听清周围的动静。他站在汉武帝面前,能完全屏住呼吸。他有一点不安,一旦他来,就要圣上做出大的决策,都是些很难决断的事儿。有时刘彻就盯着张汤的脸细瞅,像看一帧画卷。张汤表面上很镇定,心里直打鼓,尽量面无表情,要杀一个人,就得拿捏好分寸:圣上要是舍不得,而又不得不杀,就像壮士断腕,很悲壮的;张汤的脸就面带戚色。要杀掉一个恶人或是枭雄,张汤的脸就会有些振奋,甚至右手虚虚地握成拳;让拇指朝上对着汉武帝,轻轻地挥两下,表示自己的态度。汉武帝很喜欢张汤,时常想到父皇的大臣郅都。“苍鹰”郅都是父皇的得力臣子,父皇用左手抚摸郅都脊背,轻轻拍了两下,那手势像拍一只凶猛的獒犬,像抚摸真正的苍鹰。那一刹间,刘彻明白了什么叫天子。这会儿,张汤在他眼里也是一只凶猛的獒犬,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鹰。张汤右手一挥的手势,有点不男不女,但刘彻看上去觉得很自然,只不过稍嫌做作。
张汤说:太尉交上来的钱一共是九十万,是给李陵家人交的。依大汉刑律,只要能交上三十万钱,就可免一人死罪。请圣上决断,要不要释放李陵的母亲、妻子、弟弟?
刘彻问:谁这么有钱,太尉田汀夏们热死玻?br />
张汤犹豫了一下说:听说钱来自茂陵。
刘彻火了:这些富户、豪强真有钱啊!把他们迁往茂陵,就是让他们老实点,他们还敢管李陵的事儿?张汤不出声,只是垂手肃立。聪明的朝臣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说话,什么时候说了等于没说,什么时候一言不发却胜于说了许多。
刘彻心中恨恨,天下庶民面对着天子,就像草丛迎向猛虎,猛虎一啸,草就匍匐,有谁敢在他面前傲然挺立?李陵家人是死是活,只能凭他一句话。茂陵富户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拿出九十万钱来救李陵家人,这让他十分气恨。他问张汤:大汉刑律说过,凡有死罪,入三十万钱可免,你收了人家九十万,为什么不放人?
张汤看汉武帝脸颊上肌肉一抽一动地跳,知道皇上动了真怒,说,九十万钱摆在廷尉府门前,没有圣上的旨意,我不敢让他们搬进去,只派人看守,请圣上决断。
刘彻扬头,放声大笑,笑声又戛然而止,问张汤:放在你府前的钱,是大汉的钱呢?还是茂陵人的钱呢?
张汤很镇定:圣上说它是大汉的钱,它就是大汉的钱。圣上说它是茂陵的,它就是茂陵人的。刘彻冷笑了,说:我可不敢说。
张汤还是站得笔直,越是这时,神色就越谦恭,他只等待刘彻的一句话。
刘彻心里叹息:蠢货!
如果是田汀突岚旌谜饧拢缓舐车靡獾厍袄促鞅āH绻橇跚鼩樱突嵩鲎帕街皇郑痪渚涞匚剩菏ド希饪稍趺窗炷兀空盘啦皇橇跚鼩樱膊皇翘锿‘,他心里有好几个主意,但决不会自己先说出来。
刘彻说:你把钱放在府门前,是不敢收呢,还是不能收,还是不想收?张汤抬起了头,刘彻看清了他的脸色,还好,是一张很谦恭的脸。他说:我不敢收。
刘彻说:你怕我要杀这三个人?
张汤说:我怕。
怕什么?无话,但神色中有话。
张汤不怕,刘彻下定决心杀人,张汤决不会手软,他不怕任何人。是怕违反了高祖定下的刑律?张汤也不怕,他怕的是猜不准皇上的心思。刘彻笑了,说:张汤,那钱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也不是李陵家人的,更不是茂陵的。你看着办吧!
张汤仍是面无表情,很谦恭地行了一个礼,说:是。
第二天一大早,廷尉府门前就生出一件怪事。每一个从廷尉府门前走过的人,无论是男女老少、乘车步行,都给人拦住,问你同样的一句话:你家有几口人?这个问题很好答,人人都答得上来,人人也都喜出望外,你家有几口人,就送你几枚钱。有人当时后悔,父母多生几个兄弟多好?又有街头无赖,藏掖起铜钱,踅身又来,再说一遍,这一回家里凭空就大大地添丁进口了。只一天就发放了三十万钱。人们奔走相告,大汉天下出了怪事,廷尉府是干什么的?是吸血的呀。这会儿,吸血者吐血了,不是天大奇事吗?第三天一大早,廷尉府门前挤满了人,把一条街堵得水泄不通。人们高喊:我家有十一口人,我家有九口人!可廷尉府这一天没开门,廷尉张汤头天夜里就带人走了。张汤带了十辆车,车上装满了铜钱,来到一个村子,就问:有多少老人?请老人来村口聚坐,说:皇上想你们了,皇上说,人能活这么大年纪,真是太平盛世啊!然后就问老人年纪,多有活到耄耋之年的,张汤就布钱,一枚一枚地数,老人有多少岁,就布多少枚。老人龇着牙乐,多是缺了齿的蛀牙。
张汤第三天回来了,刘彻命人召见他。
钱弄哪儿去了?
送给老人了,说是圣上的钱。送给路人了,说是茂陵的钱。送给孩子了,说是李陵家人的钱。
刘彻笑了,挥一挥手,命张汤退下。
刘彻与李夫人坐在宫内,心不顺,朝臣似乎都在暗中窃窃私语,嘲笑他、讥讽他:平时夸耀李广如何忠心耿耿,如何战功赫赫,可李陵投降了匈奴,给了他难堪。刘彻对李夫人吼:他是我的臣子,是我的人,他就该死!匈奴大兵一围,他就该自尽!他是大汉的骑都尉,怎么能跪下投降?丢人,丢人!
李夫人俏笑,抚摸着他的腿。李夫人有些惧怕,心里知道自己不是主人,就只能抚摸刘彻的腿,表示抚慰,她悄声细语地说:也许太史令说对了呢?李陵不想投降匈奴,早晚会回大汉来的。
那好哇,要是李陵回来了,把他下到大牢,关押他,要廷尉张汤议拟他的罪状。张汤一定会用心揣摩皇上的心思,不饶过李陵,更不放过李陵,就一定会折磨李陵,把他弄得遍体鳞伤。有那么一天,汉武帝刘彻面对着朝臣说:把李陵放了吧。说得轻描淡写,一句话就饶了李陵一条小命。刘彻想着是不是还有这种机会,如果李陵真能回到大汉,那他就能用李广鞭笞这些朝臣了。
李夫人说:人家都说圣上,最体贴我哥哥……一句话没说完,就吞在嗓眼,看到刘彻脸色突变,知道这句话说错了。刘彻变了脸色,两只眼瞪得圆圆的,脸面越凑越近,说:你给我听着。在宫里,一句也别提李广利。
李夫人浑身颤抖,想伸手去抚摸刘彻,但又不敢。入宫不久,就听说过刘彻折断一个妃子手指的故事。说是夏天溽热,便有苍蝇飞落在刘彻身上。那个妃子见了,怕苍蝇扰了皇上的清梦,就用刘彻赞美不止的双手轻轻挥去苍蝇,苍蝇不惧帝王,旋飞又止,停落在刘彻的心口上。妃子十分温柔,用纤纤素手探去,用柔柔嫩荑去抚摸刘彻的心窝……刘彻倏忽惊醒,大喝一声:你干什么?!妃子急忙跪下,嗫嚅说:陛下,苍……苍蝇……刘彻喘息好久,命人过来。就过来两个太监,把妃子拿下。刘彻说:掰折她的手指!太监叭叭地把妃子的手指从每根指节处掰折,妃子流泪,惨叫。刘彻大声说:砍去她的手。就这样,那妃子的两只手都被砍去了。宫内的妃子时常说一些加油添酱的故事,这些故事越传越奇,专说刘彻的乖戾性情。李夫人心里惧怕,跪在地上,连称有罪。刘彻凑过来,蹲下,问她:你说,李陵的家人该不该死?
李夫人喘息困难,只要说错一个字,一句话,就是生死两重天。谁知道李陵的家人该不该死?大汉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汉武帝刘彻。李夫人说:皇上说他该死,他就该死。刘彻笑了,笑得很轻蔑:怎么能这么说呢?大汉是重刑律,讲法制的。自从高祖定下刑律,直到今天,有过徇私枉法的事吗?李夫人尽量满面堆笑:圣上英明,怎么会呢?刘彻说:这就对了,我不会那么做,我只是问,李陵的家人是不是该死?
作为一个女人,李夫人是聪明贤慧的,她哥哥李广利与其说是一位英勇善战的骁将,不如说是一个深谋远虑的政客。哥哥时常教她宫廷中事,也对她讲帝王权谋。李夫人心里很紧张,她一定得揣摸好刘彻的心思,这是在翻生死牌。刘彻心恨李陵,一听说他降了匈奴,立时就把他的家人全都下狱,看来他是想杀李陵一家人。但他又心中迟疑。他迟疑什么呢?李夫人心里一亮:他不想杀李陵家人,盼着李陵从匈奴逃亡归来。李夫人仰起了头,薄嘴唇紧抿:皇上不想杀李陵的家人。刘彻斜着眼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大汉天子,做事不按大汉刑律,怎能服天下庶民,满堂朝臣?李夫人声音轻轻:天下庶民是你的,满堂朝臣也是你的。
刘彻笑了,摇摇头,轻声说:胡扯。
太尉田汀刻煸绯科鹄矗家纯此闹讣狻K畎闹讣祝秀奔堑媚昵崾敝讣壮さ煤芸欤恍⌒摹⒉痪饧渲讣桌锞筒匚勰晒福锿‘年轻时爱清洁,用细细的竹签去抠指甲,把指甲缝里的灰尘抠得干干净净。日子越过越好,抠指甲的器具也越来越讲究:先是竹签,后来用木签,再后来换上长长的银签,最后又用竹签了。可此竹签非同彼竹签,这回竹签的签头上都沾上一层银,签头裹了薄薄的银头,抠起来舒服,最得意的是抠完了随手一丢那气派。丢的可是银子啊。田汀从械愣希呗烦33蚣约旱慕疟常残硭鼓苡醚劬Φ挠喙饪唇藕蟾踔潦亲约旱暮蟊场L锿‘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