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水王 更新:2023-06-23 10:43 字数:4759
就得天打五雷轰,给天雷劈死,就不得好死啦。我擎受不起。你是天子,天下只你一人独尊,没人敢对你不敬,他们只要看你一眼,身子就颤抖。你宠幸哪一个女人,她准会乐得合不拢嘴……
刘彻心胀得满满的,看着李夫人,这是一个很会邀宠的女人,总能想出花招来取悦他。李夫人盯着他的脸,悄声问:你不快乐?你生气,你真生气了,气什么呢?谁敢气你呢?除了那个讨人厌的匈奴单于,谁还敢气你?你是天子,是天帝的儿子,没人敢不听你的,是不是?
刘彻想告诉她,有一个司马迁在朝上公开说,他对李陵不公平。李陵算什么?是他的爱将,一个骑都尉,既是战败了,就该自刎,像他的祖父李广一样,李广战败了,就自尽。他天天拿李广说事儿,他比你们这些什么侯什么君的都强!他呵斥朝臣,就拿李广说事儿,说习惯了,在他的心里,就像是他故意所为,是他的雄才大略,才使得李广不能封侯。对比李广,让朝臣们自惭形秽吧,他们不如李广,忠心不如李广,没有李广那么多的战功,没有李广流那么多血那么多汗,但他们封了侯,成了大汉朝的朝臣,知足吧你们!还有李氏一门忠烈,李敢也是为朝廷而死,到了李陵,又是一个名将,刘彻太喜欢李家了。可偏偏李陵不争气啊,他怎么不肯一死呢?当有人传言说李陵降了匈奴,他失口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别人能降,李陵决不会降。但回来的探子说,是真的,李陵降了。那一天,他几乎一天没说一句话,像给人抽去了脊梁骨。丞相刘屈氂先悄悄通报与李夫人,他龙心不悦啊。回到内宫,李夫人悄声细语地说:你不必在意李陵,他不忠于你,还有那么多的忠臣良将,大汉天下也不只有李陵这么一个将军啊!那一天,她笑语莺声,千娇百媚,他都视而不见,只心里对自己一遍一遍地说:他怎么能降了呢?他怎么能降?李陵该死,就算是没有救兵,他一战败,就该战死疆场。他不是大汉的忠臣良将吗?似乎能看到刘屈氂、田汀难凵瘢愣闵辽恋模以掷只觯涸俨凰道罴伊税桑坎凰盗税桑棵蝗苏婵康米。阍倌媚囊桓龀甲铀凳露兀?br />
无论李夫人怎么娇媚,尽心服侍,也挑不起他的欲望。
她依偎身上,悄声说:我弄了一个好把戏,你乐意不乐意看看?看这个女人美貌无瑕,皮肤光泽,体蕴清香,袅袅香气从她身体发出,令他喜爱。他今夜没兴致,她不知道吗?但他不愿惹得她不乐,就说:有什么喜事,弄来我瞧瞧?李夫人说,你来看。
她扯着他,来到了庭前。看到一辆车,车很小,只能容两人乘坐。但奇的是,拉车的不是马,却是羊。用四头公羊在前面拉车。他笑笑,李夫人真能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弄这羊车做什么?李夫人悄声说:皇上,你天天宠幸我,那么多的嫔妃肯定不高兴。我想了一个好主意,你坐上羊车,随它走,它到哪一座宫里,你就宠幸哪一个妃子。这可不是你喜欢哪个,是上天要你宠幸她,别的妃子也没什么怨言。今夜里你就乘坐这辆羊车,看上天把你带到哪一座宫里吧。
刘彻笑了,好主意,也许只有天意能令他屈服,他愿意听命于天。羊车很舒服,羊能拉车还真头一回见,看来只要训练,羊也能听人话。他坐在羊车上,充满了新鲜感。
他会住哪一座宫呢?按例是他命太监去传旨,报说他去哪一座宫里歇息,那宫里的妃子与丫头们就忙碌开了,宫妃先洗浴,焚香净身,以侍皇上。刘彻在去那宫中的路上,早就熟知那个女人,知道等待他的妃子是胖是瘦,声音笑貌宛若眼前。没什么期待,没有一丝好奇与神秘。可如今不同了,他坐在羊车上,不知会在哪一座宫殿前停下,宫人喜出望外地看着他来,真是意外,是惊喜。
羊车行走得很慢,慢慢走过甘泉宫,经过澧陵殿,再过玉液池,穿过一片大大的苍翠欲滴的林子,向着春华宫走去。他不知道羊车会在哪里停下,很舒服很惬意地等待它停下来,等待着意外。他想,用羊车巡幸妃子,这是前无古人的,是一个创举,李夫人很会讨他欢心。但可不能让太史令司马迁知道,羊车之行在司马迁的笔下,会被写成一个无道昏君的荒唐行径。好在司马迁给下了大狱,他犯了罪,为叛贼李陵争辩,触犯了大汉刑律,正落入廷尉张汤的手里。张汤会处罚他的,张汤会用心体会皇上的心意。司马迁是死是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他讨厌司马迁。司马迁像是一个看守,像一个婆子,手拿一把尺子,絮絮叨叨,拿历代圣贤帝王的行为规范作尺子,一次次地丈量他。如果他不合乎那把尺子,就会对他大声疾呼:不可!
他能想见司马迁的脸孔,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有胡须,胡须生得有一点儿可笑,下颏上有三绺胡须,只有那么三绺,再也没了,别处只剩下光光的面皮了。刘彻忽地大笑,司马迁真像这山羊啊,他有山羊胡子!你想要他满脸都生出胡须来,那是不可能的。李陵一家就能,从李广到李陵,满面胡须丛生,为什么要生那么重的胡须呢?
羊车慢慢走,踽踽而行,夕阳在羊车前沉沉西坠,仿佛再也提不起精神头来的老人,醉酡了红颜的老人。刘彻不着急,自从他做起能随心所欲的汉朝大帝,就知道一切事情的结果了。他只要做,结果必定会来,没有任何惊喜与意外。与匈奴的战争也是如此,只要殚精竭虑,就一定全胜,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三十年不行,就四十年。匈奴人没有大汉人那么足智多谋,早晚会败。羊车好哇,羊车能给他带来惊喜,能生意外,这不很好吗?他这一辈子缺的就是意外,从没有意外。
羊车绕过剑池阁,来到他久未涉足的一间宫殿,楹柱残破,宫殿荒芜。他心想,这里可能无人居住吧?随行的宦竖比他更清楚,吴福大声喝吼:圣上到了,剑池阁的妃子见驾!
这一声吼很尖厉,阁门旁好久才出现了几个宫女,打着哈欠,斜眼看门外,奇怪有谁会在昏昧时分来这里。门前无人打扫,久已无人光顾了,只有那几个宫女无精打采地盯着从未见过的羊车。吴福大叫:快来人哪,圣上驾到!还不出来迎接?
宫女好久才明白,这是真的,连滚带爬地赶回去,大叫:主子,皇上来了,真的是皇上来了!
从宫里走出一个美人,身材高挑儿,丰腴而智慧,倚扶门柱,轻声问:真是皇上来了吗?
吴福迎上去,大声叫:是皇上来了,快来接驾!美人跪下,盈盈掬掬,说声:不知皇上驾到,从古至今,也从没有哪一个皇上驾着羊车巡幸,贱妾不知,望皇上恕罪。
刘彻不知说什么才好,想扶这美人,想问她姓名,蓦地生出与陌生人好好谈一谈的冲动。他大声说: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美人说:圣上怕连贱妾的姓名也不知道吧?刘彻笑说:不知道,不知道怕什么?我只想与你谈一谈。美人说:不知道姓名,跟她说什么呢?刘彻从她眉眼间看到了淡漠,她一笑分外明媚,像讥笑他无智。刘彻问:我就问你叫什么名字?美人淡笑:勿思。刘彻说,我认得你了,你叫勿思,就是什么都不想。人真可能什么都不想吗?勿思说:皇上不会认得我的,此时认得,过后便忘了。刘彻也哑然,是啊,宫中有无数妃子,从前他年轻,曾有过那想法,想要记得每一个他幸过的女人长什么样子,与他交接时有什么神态。他知道,女人媸妍不一,独具特性,但他渐渐地记不得了。不光是过去的记不得,就连新近幸过的妃嫔,也多数事后即忘。他看美人,远没有看李广利从大宛弄来的汗血宝马那么激动,抚摸着汗血宝马的骨突,骨突与手指一抖一颤地律动,比起女人的激情来更让他陶醉。新的宠幸记不得了,远的更模糊,他的生命中没有了女人,女人只是一张张在他面前似有若无、渐近渐远的面孔。
刘彻微笑笑,下了羊车。勿思说:巧虽巧了,透生出一点儿低俗,有一点儿女人的心思。刘彻明白,勿思说的是他乘坐羊车巡幸,便问:你说我乘羊车不大好?勿思说,要是女人在宫里乘羊车,还算是机巧,皇上在宫里乘坐,便有几大不妙。刘彻哦了一声,有什么不妙?你说说。勿思说,人都说皇上是龙,天下无二,龙乘驭用马,就足够了。皇上再用羊,就显得卑微。连羊也能被龙用做骑乘吗?天下的官员、庶民再也没什么可用的啦。刘彻忽地恨她了。她算什么,又一个司马迁吗?她是女人,是他的女人,三年不枉顾,一顾沾雨露,尽情享用皇上的恩泽好了,还有什么话说?女人都想对他说点什么吗?从他的母亲王太后起,到这一个他三年不来一顾的女人止,她们都想对他大谈君主之道吗?
勿思说,皇上不以为然,听不进我的话。
刘彻说:是吗?你说得很好啊。
走进宫内,刘彻一愣,宫内很冷清,床榻是陈旧的,有雕花镂饰,给岁月蚀残了雕花的枝蔓。远看卧具,那卧具极其破烂。
刘彻脸色一冷,对吴福说:朕的宫中,还有多少宫室这么寒酸?吴福一听不妙,赶忙跪禀:圣上,在宫里,总还有那么三五十处,差那么一点儿。刘彻大声喝问:这只是差一点儿吗?就只差一点儿吗?我在这里与勿思说话,赶紧给我弄干净。
月亮升上来了,月朗风清,别有情趣。刘彻对勿思说,想与勿思谈一谈女人。勿思很聪明,比李夫人更有智慧。他问勿思,女人在这里等什么?勿思说,什么都不等。从前刚一进宫,总以为你是在等皇上。后来你午夜梦醒,才明白,你离皇上太远了,他不是你的男人,远处宫里音乐声嘈嘈切切,能听着丝竹之音袅袅入梦,那是隔世之音,与你无缘。刘彻问,你想不想着男人?勿思说,不想。
羊饥饿着,不能喂它草,吃过了草,它再也不肯拖车,只会咩咩地叫,很惬意地叫,不愿拉车。一看到宫殿前满是衰草,就想啃青,吴福命人扯着羊,不许它们吃草。羊委屈地咩咩叫,表示它们很饥饿。
吴福轻声呵斥:别让它叫了,一旦给皇上听到,扰了皇上的雅兴,多不好?宫女听了,一人搂着一头羊,安慰它。羊不领情,不懂得情意,仍扯嗓子直叫。吴福说,用你们的手段哪,只要它不叫,听话就好。宫女有的对羊笑,有的很有情意地搂着羊,对它说些温暖话,但没用。一个宫女恼了,扯下衣带子勒着羊脖子,勒得它叫不出声来。吴福说,好啊,好,这么勒着好。
宫室布置好了,刘彻还是不大满意,瞅着破旧的床榻,看着陈旧的器物,心里不舒服。他对勿思说,要把宫里布置得更堂皇些,谁会想到,大汉天子的宫室会这么破败?勿思说,布置得那么堂皇也没用,你一年也不来一次。刘彻说,也许羊车会带我来,谁知道羊怎么想?勿思说,你不会听羊的,得让羊听你的。刘彻只笑笑,没有回答。
他期望能生个意外,有惊喜,但没有,他没找到。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再也找不到意外了。
勿思悄声说:皇上,你来我这里,只能我来侍寝了。她脱下衣服,削瘦的双肩给刘彻一个意外,双肩那么削,像是陡然从肩头斜削去血肉,肢体便无从呼唤丰腴。从锁骨斜挑一条横线,他从没想过女人的锁骨会成一条横线,像两肩中挑着一担子。他问:你从小就长成这样子吗?勿思说,不是,越长肩头越削,好在不必挑担子。他伸出手去,抚摸着她的削肩,衣服飘在肩头,该是一种什么感受?人如搦柳,真的如画如诗。刘彻找到了青年时的感受,想起了年轻时的卫子夫,那是一个瘦削的美人,她总那么紧地抱着自己,搂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勿思躺在床上,与他平躺着,他想看勿思再怎么做。但勿思不语,只是静等着。她不想与他缠绵吗?不知道君恩难再吗?难道这个女人就不想要皇上吗?
他想问勿思,可能问出一个他想象不出的答案来。但他没问,只是抚摸着她的削肩。削肩最斜,像车驾出长安看到夕阳下挑着的一抹酒旗,那么削,那么瘦,全没了女人的丰腴。他轻声问:你要我吗?勿思说,搂搂我。他抱住了勿思。没什么大不同,这个女人与那个女人的不同是骨骼上的区别,有的瘦削,有的丰满,但有时也有其他的区别,天长日久,他弄不明白那些细微的区别了,只知道他有无数女人。究竟哪一个是他最喜欢的女人,还有哪一个女人会在他心底里长久逗留呢?勿思说,我不要你,抱紧我,你抱紧我,就行了。
第二章
牢房昏暗,从小小牢窗隙透一缕月光,司马迁就看见对面牢里坐起了人,几个人扑上去,像是扼住一人的咽喉,想把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