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大热      更新:2023-06-23 10:43      字数:5074
  门儿的,运动会没几个能拿分儿的。阿长就在这些事情上,显出了他的实干、纯朴、厚
  道、奉献。
  阿长和我都最爱打排球。我们班体委老曹一心想建立一支过硬的排球队,但坚持下
  来练球的没几人。阿长是最有恒心的,常叫上我对练。我们一次次“破纪录”,最多时
  能打几百回合。不论球飞到多么远,阿长都不顾一切奔过去抢救。在无数次的“起死回
  生”中,我们似乎经历了某种人生寓言,身心无比畅快。你如果看见阿长肘膝有伤,那
  一定是救球时碰破的。我开玩笑说,你如果去当日本女排的教练,东洋魔女会拿十连冠
  的。
  然而我竟好长时间不知道,阿长是个琼瑶迷。在我看来。阿长这么个五大三粗的莽
  汉,要是琼瑶及其女主人公们落人他的熊掌还不三把两把就给捏巴死了!然而不。阿长
  读琼瑶时,虽然一双熊掌把书捏得紧紧的,但是神情极为文雅,厚嘴唇小心地开合着,
  生怕喘息太重,吓着了书中的妹妹们。琼瑶的书,阿长读了个遍,而且还是“读你千遍
  也不厌倦”。不论任何报刊杂志上,只要有琼瑶的只言片语;阿长便像找到了失散20多
  年的青梅竹马的小阿妹一样,捧在掌中,一字不漏地拜读。这使我当时很奇怪。我们宿
  舍那些身体并不壮伟的同学,没日没夜地佝偻在蚊帐里,连吐痰带吐血地读武侠。而这
  个睡觉成“大”字形的歹徒阿长却穷年累月地迷着琼瑶。后来我读了陈平原老师的《千
  古文人侠客梦》,才算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越是文弱之人,越喜欢英武豪侠;而粗朴
  豪侠之人,却往往渴望小鸟依人的淡雅温馨。据考证,张飞擅长画美人,就是这个道理。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对通俗小说进行学术性的研究,对武侠和言情小说都只是看着
  玩玩。因了阿长迷恋琼瑶一事,我开始想,人的内心的细腻程度是不是都差不多,只不
  过表露的程度不一样罢了。阿长外表上是个活雷锋。但雷锋其实细腻着呢,他那点津贴
  不但支援灾区,还建立了个人的小金库,还买了高级衣料和手表,而且雷锋还谈过恋爱
  呢!我想,阿长一定对女人极好,将来必定是个好丈夫。人们多以为东北男人是“大男
  子主义”,其实错了。嫁给东北男人,是中国女人最大的幸福!
  到了毕业那年。我们班的恋爱问题专家阿忆君突然告诉我,快去帮帮阿长,阿长好
  像失恋了。阿长对我和阿亿是常说知心话的。原来他与家乡的一位少女出现了感情危机。
  阿长十分消沉。
  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当他沮丧悲痛之时,是比小女人哭天抹泪更令人同情的。我
  知道是“琼瑶情结”加重了他的伤感,我只能用一些世俗的话语宽慰、开导他,拉他去
  打排球。1987年5月20日的课上,我还写了一首诗送他:“骄杨飞去亦堪愁,痴恋空情
  何日休。极目前程春尚好,劝君莫负少年头。”
  阿长不愧是东北男人,该悲伤时就悲伤,擦干眼泪我还是一只北方的狼。过了一段,
  他又活蹦乱跳,肘部和膝部又不时见到青肿红斑了。
  毕业时,每人在纪念册上自我设计一页。阿长的那一页十分琼瑶,又精美又雅致。
  尤其是题写的四句诗,全是琼瑶的书名,叫做:“匆匆太匆匆,几度夕阳红,心有千千
  结,窗外翦翦风”。
  真是脍炙人口。十年后,我在北大开设现代通俗小说研究课和举办一些有关讲座时,
  多次举阿长的这首诗为例,证明琼瑶在80年代大学校园的深刻影响。每次读罢这首诗,
  都掌声如潮,许多女孩子圆睁着纯净的大眼睛,想象着那个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东北莽汉
  阿长。阿长毕业后任新华社驻东北记者,很快找到了一位依人小鸟,过着甜蜜幸福的生
  活。
  百年校庆聚会时,我问阿长,还读琼瑶么?阿长说:“不,我现在读武侠了。”我
  接着说:“我已然不抽大烟了,我改抽白面儿了。”我们相视大笑。这次聚会,我还和
  阿长发表了一个共同的人生体会:世界上对你最好的,就是你的老婆!
  分配狂想曲
  本来政府早就打了保票:保证今年的毕业生每人都有一个工作岗位。可这帮哥们儿
  愣不放心。有的从头一年八月十五就开始窜腾,号称是笨鸟先飞。到了十冬腊月,谁也
  不敢再冒充大将风度了。精心炮制一份个人简历,尽量暗示出自己是多功能全频道的省
  油的灯。再附上几篇发表在犄角旮旯的蹩脚文章。梳头、洗澡,借来一身像个人样的外
  衣,跨上新换了气门芯的坐骑,平头正脸,闯天下去也。
  寒假一过,不禁人人肉皮子发紧。形势不妙啊。国家机关不进人,北京户口卡得紧。
  平起平坐的同学一下子分成了六等,曰:京男,京女,外男,外女,边男,边女。部分
  孬种哗啦泄了气。唉,不找了,听天由命,也许碰巧分到国务院当个副部长呢。
  这些泄出来的气转移到另一部分狂主儿身上,变成了更加疯狂的生命力。毕业论文
  先冷冻起来,怀揣一张北京地图,披星戴月,探门窥牖。迎着三月的风,吞着四月的沙,
  蝇奔在大街小巷。身边涌过一排排车浪,这些都是北京户口的持有者;眼前推来一片片
  楼群,这里没有俺半寸地皮。北京的街道好像这座城市的血管,可是这些外来的分子却
  那么不容易被这座城市的细胞吸收。
  “我已然被20家单位拒绝了。”
  “20家也好意思吹出来?敝人是35家!”
  “那你下一家准成,六六三十六,六六大顺哪!”
  一次次地从希望到幻灭,在每一天重复上演着。他们熟悉了被拒绝,熟悉了“不”
  字在中国的各种变体,熟悉了那些僵硬的微笑、和蔼的嘲弄、庄重的侮辱。渐渐地,出
  门不再抱有希望,没有希望也就不会绝望。
  “我看应该把全国的人事处长都集中起来,用机枪突突了。”
  “不,要让他们活着,但命令所有单位都不许接收他们。”
  楼道里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打油诗社。求职之余,人人都来乱涂一气。渐渐地,主
  题都趋向找工作的苦辣酸甜,但格调却每旷日下,最后简直不堪人目。兹录两首较为干
  净的如下:
  (—)
  要想荣华富贵,
  除非狼心狗肺。
  起早贪黑跑单位,
  挨不完的累,
  下不完的跪,
  咽不完的泪。
  大丈夫钢牙咬碎,
  我日你祖宗八辈!
  (二)
  铺天盖地来打油,
  不知死活不知愁,
  待到秋来无工作,
  卖唱的卖唱,
  耍猴的耍猴。
  “我看到时候咱们就女生卖唱,男生耍猴。”
  “去你的吧,人家女生利用性别优势,早都找到好主儿了你还做什么骚梦呢!”
  “咱们男生也可以发扬点优势啊,比如娶了人事处长的小令爱。”
  “真是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发泄归发泄,车轴轳可不闲着。终于有捧回合同的了,什么耗子药加工厂,什么立
  特灵信息报号外版,什么野鸡大学的凤雏分院,总之是北京户口到手了。剩下那些走投
  无路的,一天天衣带渐宽,团支部不得不采取监护措施,以防意外。
  霹雳一声春雷响,国家机关可以进人了!真是老天有眼,柳暗花明。有几个坐以待
  毙的摇身一晃,就进了大衙门口。这可把野鸡们气坏了,老子跑了千山万水,换来的好
  政策,却叫你们坐享了。
  于是点灯熬油滚论文。打印、答辩。然后捆行李,喝酒,借着酒劲儿嚎出几串从不
  轻弹的浊泪。一点人数,除了老婆在外地自愿离京的,差不多都留下了。于是离校、报
  到,一晃,都成了国家干部。互相一打电话,都不错。本来就打了保票嘛:保证每人都
  有一个工作岗位。
  风流大寻呼
  第一集 孔夫子出书
  晨光明媚,莺啼婉转。
  小桥流水之境,绿肥红瘦之处,缓步踱来一中年男子。儒服素雅似学者,身材魁梧
  似力士,神态悠闲似野鹤。背手持一部线装《全唐诗》第二卷,路上桥来,口中吟道: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底气充沛赛过夏青,音色优美不让方明。
  忽然,“嘟嘟,嘟嘟……”BP机声响起,男子腰部长衫随之震动。
  男子用书拍拍腰部,低声说:“捣乱”;又昂首再吟: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BP机又响。男子烦躁,背不下去,怒道:
  “唯BP机与小人为难养也!”
  重新吟哦:“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白云深处……”BP机又响。男子
  长叹一声:“唉,自从上次征文获奖,得了这么个BP机,我老孔就没安生过!就是跑到
  白云深处,也跑不出这玩意儿的覆盖范围”。一边撩起长衫,掏出BP机,念到上面的汉
  字显示:
  “速回电话给南子夫人!”
  电话亭,古色古香。远处有人练京剧小嗓。
  男子一腿踏石凳上,一手操起电话,另一手持书探入后颈搔痒。
  “喂,南于夫人吗?我是小孔、孔丘啊”。
  南子夫人泡在浴缸里,周围有四名侍女伺侯。南子妖媚地握着电话说:
  “该死的小孔,我呼了你一早晨,人家中央寻呼台是从不会出错的,我还以为你又
  在做什么鬼学问,不愿意理我呢!”
  孔子说:“哪里哪里!我刚才正在背诗,背到‘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就怎么也背不下去了。”
  南子一阵娇笑,说:“你真笨!下面不就是先‘停车’后‘做爱’吗?”
  孔子:“哦,对对对,停车坐爱枫林晚,枫林晚,夫人实在聪明,夫人红于二月
  花!”
  南子:“谢谢,我说小孔,你还在研究你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多没劲啊!你
  就不能写两本《金瓶梅》什么的,又有名又有利,广大妇女还喜闻乐见。你前些年给我
  写的那些诗也不错啊,什么‘窃宛淑女,君子好逑。’我要不是嫁了我们大王这个死鬼,
  说不定就被你给打动了。”
  孔子:“夫人有所不知,写小说和诗歌不算学术成果,不能评职称。我最近整理了
  一下这些年的研究,打算出版一本《论语》。这本书要是一问世,在国际学术界的地位
  肯定会超过柏拉图和释迦牟尼。可是出版局那些小人愣是不批给我书号,说我是自学成
  才的,没有博士学位,没在国外混张绿卡,不能享受学术出版资金,还说我的学术倾向
  有问题。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知夫人——能否助孔某一臂之力。”
  南子:“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怕你太清高,不愿意跟我同流合污呀。”说着撩起一
  把水,又让水从掌中流下。
  孔子一跃坐上石案,说:“夫人有何高见,但说无妨。你还不知道我么?我从来就
  不是顽固保守之徒。”
  南子:“这话我爱听!我呼你就是为了这事儿。小孔你听着,你帮我办件事,我就
  帮你把那本书出了”。侍女服侍南子出浴。
  孔子:“愿为夫人效劳。”
  南子:“是这么档子事儿,我们大王这些日子让一个跳舞的狐狸精给迷住了,把我
  跟他那段可歌可泣的罗曼史都给忘了。我苦思苦想了三天三夜,只有这一招能重新点燃
  这死鬼对我的爱情。就是请你,孔丘——当今最著名的大文豪,学术界第一大腕儿,给
  我写一部长篇纪实文学,比如叫什么《走上圣坛的南子夫人》。写出我对大王死去活来
  的爱,写出我的多才多艺,天生丽质,再配上一组比基尼照片……小孔你说我们大王,
  不,所有的男人,能受得了这个刺激吗?”说着点燃一支香烟衔在嘴角。
  孔子说:“当然受不了,那我的《论语》呢?”
  南子:“这容易,把你的《论语》作为附录,放在书的后面不就结了?这还省得再
  去要书号了,而且,我可以通过妇联增加这本书的订数,这样,你的读者不也跟着扩大
  吗?”
  孔子:“这恐怕不合适,我那毕竞是学术著作,怎么能跟比基尼……”跳下石案。
  南子:“小孔你真是死脑筋!有个叫老子的写了本<道德经>,不也是先搞了个纪
  实系列丛书,叫做《不道德的女人们》,然后把<道德经>作为最后一本出版的吗?再
  说把你的书跟我放在一起,不也等于给你增光吗?我还没要你广告费呢!这本书要是出
  来,也算是了了咱俩的一段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