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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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零度 更新:2023-06-23 10:42 字数:4768
“这又不是坏事,你躲什么?”
“你有这种想法本不足怪,”魏学曾板着脸,解释说,“伍可原是吏部文选司主事,在我手下干过两年。这小子做事灵活,很得高阁老赏识,今年初,便把他提拔起来去太原当了一个四品巡抚。高阁老的意思是让他开府建衙,在地方上多做些实事,以备日后晋升。哪晓得这家伙心高气盛,一到太原就与按院府台搞不好关系。人家都因他是吏部出去的人,后台硬,凡事都让他三分,但暗地里仍少不了叽叽咕咕说些不满的话。过了一些日子,就有那么三言两语传到高阁老耳中。高阁老心里很烦,嘱咐我有空给伍可写封信去规劝,并指示写信言语定要严厉。这事发生在隆庆皇帝病重期间。从那以后京城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那封信竟来不及写,高阁老本人也就去职离京了。”
“这么说,伍可弹劾张居正是自作主张?”
“我想是的。”
“这小子是嘉靖四十二年的进士吧?”
“是的。”
“唔,三十郎当岁,还是个年轻人,”王希烈索性放下筷子,搓着手感叹地说,“如今的官场,年轻官员们多半都是有奶便是娘,见利忘义之徒不胜枚举,这伍可知恩必报,也算是个血性男儿。”
“汝定对伍可如此欣赏,愚弟却有不同看法。”魏学曾摇摇头,不屑地说。
“噢?”王希烈一愣。
“你说伍可放了第一炮不假,但是可惜得很,他放的是一个横炮。”
“怎么,他弹劾得不对?”
“肯定不对,”魏学曾口气坚决不容置疑。这时店小二送了一壶热酒上来,待他退出重新掩好门后,魏学曾接着说道,“说张居正怀私罔上,此话不假。但说他重用私党,却证据不足显得勉强,伍可在折子上提了两个人,一是王国光,一是王之诰。这两个人,一个是张居正的亲家,一个是张居正的好友。这都不假,但他们都是勇于任事政声卓著的大臣。玄老在任时也很器重他们。六部尚书真正换了的就是户部刑部两个,朱衡是三朝老臣,又是治河专家,张居正将他留用。杨博早在隆庆初年就是吏部尚书,高拱出任首辅后,隆庆皇帝要他兼任吏部尚书,于是便让杨博改任兵部,却仍挂了一个吏部尚书的空衔。这次他归政吏部,也说得上是众望所归。他空出来的兵部尚书一职,由宣大总督谭纶接任。他战功赫赫,坐镇宣大六年,俺答虏寇从不敢前来犯边,由他来出掌兵部,也无可厚非。再就是兄台所在的礼部,吕调阳比起上述几人,政绩逊色得多,但道德文章仍为人所称道。更重要的是,他是詹事府詹事,是太子的老师。小太子如今登基御极,张居正举荐他的老师出任礼部尚书,也在情理之中。说句公道话,张居正举荐的六部人选,实在是无可挑剔。”
魏学曾一番宏论,把王希烈说得心都凉了半截。他本指望魏学曾能够借伍可事件,挑头儿领着大家与张居正较量一番,没想到这个魏大炮一反常态,居然为张居正大唱颂歌。如果不是交情多年,他真怀疑魏大炮要卖身投靠了。想着想着王希烈心火蹿了起来,悻悻说道:“启观兄,张居正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今儿晚上,你专门往他脸上贴金。”
魏学曾知道王希烈向来心胸狭窄,因此也不计较,只笑了笑,仍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汝定兄,我方才说六部尚书的人选无可挑剔,并不是说张居正无可挑剔,他出任首辅的第一件事就是拍李太后的马屁,上两宫皇太后的尊号,这件事你是参与者,比我清楚,个中奥妙我就不嗦了。第二件事就是更换部院大臣,这两件事都做得很得体。这正是张居正的阴骘过人之处。但是接着这两步棋的第三步棋,才真正显出了张居正的毒辣。”
“他第三步棋是什么?”
王希烈急切地问。魏学曾正欲回答,忽然房门被一下子推开,只见两个陌生人闯了进来。
魏学曾细看这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约摸五十来岁,少的二十出头。瞧模样动静,很像是一对父子。都穿着黑裤白褂,光露着一双膀子,脚上都穿了一双踢死牛的千层底皮衬布鞋,一看就是江湖卖艺人的打扮。
“你们要干啥?”王希烈警惕地问。
“回两位老爷,”年纪大的一个抱拳一揖,说道,“俺叫胡狲,这是俺儿子,叫胡狲子,俺爷儿俩见两位老爷闷酒喝得慌,今特来表演几套杂耍,给老爷长情绪。”
说着拉开架式就要开演,这当儿店小二三脚并两脚赶了进来,一副狗眼看人低的神态拉着胡
狲的手就要往外赶。“去去去,早就言明了三楼以上是禁地,老子车个眼睛转个身,你们就溜上来了。”店小二咋咋呼呼,胡狲满不在乎嬉嬉笑着。可是,任凭店小二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硬是拉不动胡狲半步。胡狲于是讥笑道:“瞧你这豆腐架子,连棵葱都拔不动,还想扯夺咱这棵树,扯吧扯吧,看你能使出多大的劲来。”
店小二脸憋得通红,越发下劲去拉,一面拉一面嚷道:“看你走不走,不走,我去楼下喊人。”京城各处酒楼,不管高档低档,都有一些陪酒娇娃卖唱歌妓或杂耍闲汉寄生其中。这些人专门替客人找乐子,有些酒楼就靠他们招徕生意。但这些人无孔不入有时也让客人心烦,因此大凡高档酒楼,除了客人召唤,一般不准这等人进入,薰风阁三楼便属此列。看到双方僵持不下,魏学曾便让店小二松了手,然后问胡狲:“你会些什么杂耍?”
胡狲答道:“回老爷,小的最拿手的把戏,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如何表演?”
胡狲拿眼把屋子睃巡了一遍,指着屋角隙地说:“老爷若有兴趣观看,小的就在这里种上一棵瓜。”
王希烈心里头还在想着张居正的第三步棋究竟是什么,因此心无二用,不想有什么事掺进来误了谈话,正想开口把这父子闲汉轰出去了事,却没料到魏学曾已抢先说话:“既如此,本老爷就看你怎样种出瓜来。”
“启观兄。”王希烈还想阻止。
“汝定兄,”魏学曾拦住王希烈的话头说,“待看过这杂耍,我们再谈话不迟,你说呢?”
“好吧。”王希烈不情愿地答应。
店小二抬脚就要退出去,王希烈担心这两人来路不明怕有意外,便要店小二站在一旁观看。
只见胡狲父子俩站到屋角,那里除了壁角一串牛蹄子大的彩色灯笼,空荡荡别无一物,但胡狲仍装模作样地对魏学曾说:“老爷,请您挪贵步前来一看,这里除了实心的楼板,可是啥都没有。”魏学曾手一挥说:“看到了,别卖关子,快弄吧。”
“老爷这么性急,想必是烈酒烧焦了舌头,想吃瓜了。店家,央你帮个忙,给咱拎一桶水来。”店小二闻声下楼,一会儿就拎了满满一桶水回来。胡狲又问:“老爷想吃什么瓜?”
“你能种什么瓜?”这回是王希烈问。
“嗨,能种的就太多了,”胡狲搬着指头数快板一样说道,“冬瓜南瓜大西瓜,金瓜倭瓜小香瓜,岭南海边的菠萝瓜,乌思藏那边的哈蜜瓜,俺都能种出来。”
见他牛皮吹得太大,魏学曾故意出个难题,说道:“我想吃个菠萝,你种吧。”
胡狲一缩脖子,答道:“哟,对不住,菠萝没到时令,眼下正当令的是西瓜和香瓜。西瓜太大,长得慢,要不咱给两位老爷种个香瓜?”
王希烈只想这游戏赶快结束,催促道:“行了行了,你就快种吧。”
“好咧。”
胡狲说着让胡狲子解下背上的褡裢,从里面取出一只盛满土的花钵,放在屋角,又从怀里抠出一枚瓜籽,上前两步递到魏学曾手上:“请老爷过目,这是一颗香瓜籽。”
魏学曾把那枚黄褐色的小瓜籽放在手心掂了掂,确定是香瓜籽无疑,便退还给胡狲,说道:“你少绕圈子,且快种去,老爷我的确口渴得很。”
“小的遵命。”
水龙吟
第八回 卖艺人席间演幻术 老座主片纸示危机
胡狲说着就把那枚瓜籽栽进了花钵,然后吩咐胡狲子浇水。胡狲子毛手毛脚,拎起水桶就要往花钵上倾倒。“慢着!”胡狲急喝一声,抬手就往胡狲子头上挖了一个栗暴,恶狠狠骂道,“你想把瓜籽淹死是不是?给你说多少遍了,只能用手捧着浇,待润透了,再浇一捧。”
胡狲子一脸委屈,两泡眼泪夹在眼眶里打转。魏学曾知道这都是“关子”,因此也不答话;两眼只盯着花钵。胡狲子小心翼翼往花钵上浇了一捧水,胡狲蹲在旁边,煞有其事地念起b快板:
老爷要吃瓜,
我胡狲种上它。
先浇一捧水,
等着你开花。
说来也怪,须臾之间,只见那花钵里竟有一支绿芽儿颤颤巍巍拱出土来。“再浇一捧水,轻点。”胡狲吩咐。
胡狲子又浇了一捧水,眼见那芽儿舒开两片嫩叶,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胡狲两眼死死地盯着它,双手一下一下扇动,示意绿芽儿快长。做这动作时,嘴中仍在大声念道:
一棵好瓜秧,
长在盆中央。
再浇一捧水,
求你快快长。
胡狲子又浇了一捧水,只见那翠滴滴的瓜秧一下子就蹿起一来高,惊得店小二一旁直咂嘴。胡狲用手指头碰了一下瓜秧,说道:“瓜秧儿你懂事,往老爷哪边放蔓去。”
这瓜秧儿好像真的听懂了胡狲的话,竟溜下花钵,一根蔓放箭似的朝酒桌这边长过来。顷刻间,瓜蔓竟爬上了酒桌,在那盛着熏猪头肉的髹漆盒子旁边停住不动。
看到两位老爷都傻了眼,胡狲狡黠地眨眨眼睛,故意问道:“是让这瓜秧儿长快点还是长慢点,请两位老爷发话。”
“自然是快点。”王希烈急忙回答,这会儿,他的心竟完全被这瓜秧儿勾住了。
“好嘞,请老爷看好。”
胡狲一拍巴掌,让胡狲子又浇了一捧水,然后又对着蛰伏在木盒旁的瓜蔓有板有眼地念起了
“咒文”:
瓜蔓瓜蔓我的好乖乖
恭喜你千辛万苦爬到桌上来
现在听我喊口令,我喊到三
你就欢欢喜喜把花开
念到此,胡狲又陡然打住,他见两位老爷一齐盯着瓜蔓,眼睛都睁得铜铃大,心中甚为得意,不由得提高嗓门喊了一声:“我要数数了。”
“数吧。”王希烈头也不抬地应着。
“一——”胡狲拖腔拖调喊道。
店小二被这声喊撩拨得忘了身份,竟也鸭颈伸得鹅颈长凑上来,恨不能把瓜蔓抓到手上。
“二——”胡狲又喊了一声。
魏学曾和王希烈也不知不觉倾了身子。
“三!”
这一声喊得短促,话音未落,只见桌上的瓜蔓头一昂,居然就真的爆出一朵花来。
“太神了!”店小二忘乎所以,竟手舞足蹈大叫起来,突然间瞥见魏学曾阴沉的脸色,才察觉自己的失态,忙掩了口,一脸窘色退回到门边站定。
却说桌上这朵黄花,顷刻间开得有鸡卵大,胡狲指着花问:
“老爷看看这朵花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希烈伸手摸了摸,说:“是真的,胡狲,啥时候结瓜?”
胡狲弯下身子把那朵黄花前后左右仔仔细细瞧看了一遍,然后脑瓜子一摇,说:
“这朵花结不了瓜。”
“为何?”
“这是一朵公花,”胡狲一脸沮丧说道,“忙乎了半天,让瓜秧儿把咱涮了。”说着就把那朵花给掐了。
王希烈扑哧一笑说:“好你个胡狲,卖关子也不是这样卖的,瓜秧儿还会涮人?”
“怎地不会,”胡狲一挤眼,故作态答道,“瓜秧儿说,谁给钱买瓜,它就开一朵雌花,不然,它就只开一朵公花。”
“绕了半天,原来是要钱。”王希烈吩咐店小二说,“待会儿若真能结出瓜来,你就把胡狲带下去,找我的管家给一吊钱的赏钱。”
“有老爷这句话,瓜秧儿有精神了。”
胡狲也不再卖关子,只对着桌上的瓜蔓吆喝一声:“开花!”又一朵小黄花灿然而开。
“结瓜要多长时间?”王希烈问。
“喝盅酒的功夫,”胡狲答着,突然脸色一变,指着王希烈身后的墙壁说,“老爷,你看那是不是一只壁虎?”
众人一起回头去看,除了壁角灯饰,偌大粉壁光洁如新连个黑麻点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壁虎的影子?魏学曾意识到上当,赶紧扭转头来,只见瓜蔓上已结出了一只金灿灿的香瓜。
“怎么样,老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