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
绝对零度 更新:2023-06-23 10:42 字数:4786
重,但庆远乃西南崇山峻岭蛮瘴之地,李大人在那里呆了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这琉璃蛋的话等于没说,”高拱鹰一样犀利的眼光扫过来,说道,“你与李延并不熟识,你来我值房办事,李延已在两广总督任上,就前年李延来京述职,你俩见过一面,也只是点头之交。可是,你为何老是在我面前帮着李延说好话?你现在解释一下这其中原因。”
高拱催问甚急,韩揖眨巴眨巴眼睛,又说了一句滑头的话:“我想着李延是首辅的门人,因此就放心地为他说几句好话。”
“放屁!说这种哈巴狗的话,你不嫌害臊?”高拱怒不可遏,手指头戳到韩揖的鼻梁上,喝道,“你现在老实交待,得了李延多少好处?”
“首辅大人……”
韩揖喊了一声却没有下文,高拱看他脸色陡变汗如雨下,已经明白这一“诈”起了作用,便索性一诈到底,他捡起李延那封来信在韩揖眼前晃了晃,冷笑一声说道:“好你个韩揖,吃了豹子胆,竟敢瞒着老夫收受贿赂,事到临头还敢抵赖。”
韩揖真的以为李延信中谈及此事,顿时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高拱面前,拖着哭腔说道:“首辅大人,卑职不敢抵赖,李延派人给我送了两次银票,每次五千两,共一万两。”
“你收了?”
“卑职……收了。”
高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一脚把韩揖踹出门去。韩揖跟了高拱两年,从未见过高拱如此盛怒,吓得面如土色,贴身 衫已被冷汗浸透。他腰一弯伏地不起,哽咽说道:
“卑职一时财迷心窍,辜负首辅栽培之恩,还望首辅念在卑职犬马之忠分上,饶我这一回,从今以后我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依高拱的性子,恨不能把韩揖送进都察院鞫谳问罪,但顾忌着“家丑不可外扬”,他又强咽下怒火,长叹一声说道:“你起来说话。”
韩揖瑟缩着爬起来,也不敢落坐,只筛糠似的站在那里。高拱瞧他那副熊包样子,恨不得啐他一口痰。他看看窗外,花木扶疏,卷棚里也无人进出,但仍压低声音问道:
“你知道还有谁拿过李延的贿赂?”
韩揖知道几位大臣都得过李延的“孝敬”,但他断不敢攀连别人,摇着头说道:“李延做这种事情,断不会让第三者知道,因此卑职不知。”
高拱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又问道:“李延大把大把地往外送银子,这钱从哪里来?”
听这问话的口气,好像李延并没有在信中交待什么。韩揖不免后悔这么快“坦白”,但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为了求得高拱原谅,又不落下个“卖友”的罪名,韩揖便含糊答道:“李延怎样敛财,卑职也不甚清楚,但听说兵部驾部郎官杜化中知晓。”
“你现在就传我指示,命杜化中速来内阁。”
不到一个时辰,杜化中就气喘吁吁走进高拱值房。他本也是高拱门生,因此一接到老座主指示,不敢怠慢,便骑了一匹快马跑来。高拱又如法炮制,“诈”出杜化中三次共收下李延送来的礼金三万两银子。并从杜化中嘴中知道了李延“吃空额”贪污巨额军费的事实。
………
魏学曾听过这段叙述之后,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两道又浓又黑的眉毛顿时锁到了一堆,看着眼前这位韩揖畏畏缩缩的样子,气便不打一处来,也忍不住数落他几句:
“你这个韩揖,一万两银子就让人买走了灵魂。前几日,元辅还与我商量,要提拔你去六科担任吏科都给事中,这个官职的分量你也知道,天下言官之首!这下可好,鲤鱼不跳龙门,却跳进了鬼门。”
韩揖羞愧难当,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扭捏一阵子,方开口说道:“魏大人,下午首辅当头棒喝,犹如巨雷轰顶,卑职已知罪了。晚上卑职冒昧前来,为的是退还这一万两银子。”说着,从袖笼里抽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递给高拱。
高拱并不伸手去接那银票,而是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宋嘉年间刻印的《贞观政要》,翻到中间《贪鄙篇》一段,递给韩揖,说道:“你把这一段念一念。”
韩揖接过书,磕磕巴巴念了下来:
贞观二年,太宗谓侍臣曰:“朕尝谓贪人不解爱财也。至如内外官五品以上,禄秩优厚,一年所得,其数自多。若受人财贿,不过数万。一朝彰露,禄秩削夺,此岂是解爱财物?规小得而大失者也。昔公仪休性嗜鱼,而不受人鱼,其鱼长存。且为主贪,必丧其国;为臣贪,必亡其身。《诗》云:‘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固非谬言也……”
“好了,”高拱打断韩揖,奚落说道:“你也是乡试会试这么一路考过来的进士出身,《贞观政要》这部书难道过去没能读过?”也不等韩揖回答,又接着说道,“唐太宗一代英主,勤劳思政,魏征、房玄龄、萧等一班干臣,廉洁奉公。如此君臣际会,才开创出盛唐气象。当今圣上虽不像唐太宗马上得天下,但克己复礼,始终守着一个廉字。他本喜欢吃驴肠,自听说每天御膳房为他做一盘驴肠就得杀一头驴子,他从此就再也不肯吃驴肠了。这样的好皇上哪里去找!可是你这作臣子的,轻轻松松就贪了一万两银子。皇上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都被你们这帮混账东西化为己有,皇上岂不寒心?百姓岂能不恨?刍荛岂能无怨?‘为主贪,必丧其国;为臣贪,必亡其身。’这是至理明言啊!”
高拱说这番话时,再也不是雷霆大怒,而是侃侃论理,句句动情。听得出,讲到后来他都喉头有些发哽了,在坐的魏学曾与韩揖无不大受感动。韩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说道:“听了首辅这席话,卑职已无地自容,明天我就给皇上上折子,自劾请求处分。”
“这倒也未必。”高拱盯着韩揖,以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道,“只要你有这份认错的心,老夫就原谅你这一回,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你也不必哭丧着脸,让天底下人都知道你做了
什么亏心事。你也去跟杜化中讲讲,该干啥就干啥,不要心事重重,让人看出破绽。”
高拱一改刻毒态度,突然变得这么宽容,韩揖始料不及,继而感激涕零。他知道高拱与魏学曾还有事谈,连忙知趣告辞。
“回来,”高拱喊住韩揖,指着韩揖放在茶几上的那张银票说,“这个你先拿回去,怎么处理,等有了章程后再说。”
韩揖走后,魏学曾喟然叹道:“首辅嘴上如刀,却原来还是菩萨心肠。”
高拱自嘲地一笑,说道:“不这样,又能何为呢?据老夫分析,李延这几年给京城各衙门送礼不在少数,两万名士兵的空额粮饷,够他送多少银子?你想想,他会送给谁?各衙门堂官,再就是要紧部门的郎中主事,这些人又有几个不是经你我之手提拔起来的呢?我高拱经营多年,总算有了现在这一呼百应的局面,眼下正值与张居正较劲的节骨眼上,总不成让人一网打尽吧。”
高拱担心的这一层,魏学曾也想到了,这时忧心重重说道:“李延贪墨数额如此之大,账簿上不可能了无痕迹,如今殷正茂接任,会不会顺藤摸瓜,查出这宗大案来?”
“是啊!”高拱附和,接着分析道,“这里头有两种可能,一是殷正茂难改贪墨本性,同李延一样张开鲸鱼大口,当一个巨贪,再就是他有所警惕,铁心跟着张居正,揭露李延,如果是这样,局势就岌岌可危了。”
“早知李延如此,悔不该让殷正茂去接职。”
魏学曾心直口快,又放了一“炮”。高拱心里头虽也有些后悔,但他从来就不是自怨自艾之人,愣了愣,他说道:“殷正茂前几日寄给老夫的信,意在感谢拔擢之恩,字里行间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看得出来他还在观察风向。这个时候我们再拉他一把,兴许就能收到化敌为友的功效。李延是以佥都御史一衔领受两广总督,这殷正茂我看就提他一级,以右副都御史领衔两广总督,你明天就写一份公折送呈皇上说明此意,我即行票拟,这两天就发出去。”
魏学曾一听高拱对殷正茂的策略有些改变,立即问道:“监察御史已到了南昌,殷正茂在江西任上的事还查不查?”
“查!不但要查,而且还一定要查出他的贪墨劣迹来。”高拱斩钉截铁回答,“如果他万一揭发李延,我们手中也必须攥住他的把柄。先给他糖吃,不吃糖,再给他兜头打一闷棍。”
“如此两手准备,不失为万全之策,”魏学曾思虑变被动为主动,也只能如此行事,接着说道,“殷正茂升迁公文,我明日到部即行办理。但李延一人身上,系着众多官员的安危,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你就放心好了,我自有主张。”
一番计议,不觉夜深,魏学曾告辞回家。
魏学曾前脚刚走,高福后脚就跨进了书房。高拱有些疲倦,伸了个懒腰,然后问道:“事情办妥了?”
“回老爷,办妥了。”高福毕恭毕敬回答。
“没难为他吧?”
“没有,老爷没指示下来,刑部里头那帮人,任谁也不敢胡乱行事。”
“备轿,我现在过去。”
“老爷,夜色已深,是不是明天再去?”
“此刻路断人稀,正好出行,再说,人家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咱也不好太冷落。大轿子就不坐了,你去备一乘女轿。”
“是。”
高福退出。高拱去内室换了一身道袍,然后到轿厅里上了女轿,趁着夜色朝刑部大牢迤逦而来。
他此行前往拜访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南京专程赶来与他相见的邵大侠。
却说上午高福跑来内阁告知邵大侠到京的消息后,高拱让高福带信给邵大侠诸事小心,慎勿外出。想想又不放心,又派人把高福找回来,嘱咐他去刑部找几个捕快暗中跟踪邵大侠,若他出街闲逛,就寻个由头把他弄到刑部大牢关押起来。高拱下这道命令,原也存了一份心思,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邵大侠弄死。出任首辅之后,他对邵大侠这个人一直放心不下。后差人暗访,邵大侠在南京一门心思做生意,从未谈起过帮助他东山再起这段往事,因此他便收了杀人灭口之心,决定放他一马,从此天各一方互不相挨。去年邵大侠托人进京找上门来帮胡自皋说情,他内心便不愉快,虽然给面子免了胡自皋处分并升了个南京工部主事,但对邵大侠已经淡下来的提防之心又重新收紧。这次邵大侠突然来到京城并说有急事相见,高拱凭直感就知道他又是为掺和政事而来,因此心中老大不高兴。他本来就想让邵大侠无踪无影永远消失,现在既然送上门来,焉有任其逍遥之理?高福深知主人心思,因此办这件事也特别卖力。当邵大侠被抓进刑部大牢后,他又跑来内阁报信,请示下一步该如何处置。此时高拱正在被李延来信搅得心绪不宁,只说了一句:“先打入死牢秘密关押,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暂时也不要给他加刑。”高福去后不一刻时辰,高拱便起轿回家与魏学曾相见,一番深谈之后,关于如何处置邵大侠,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高拱来到刑部大牢时,差不多已是一更天气。斯时更鼓沉沉,万籁俱寂,刚刚钻出天幕的下弦月,洒下点点寒光,朦朦胧胧照得大牢门前一对石狮子,更显得面目狰狞阴森可怕。砭人肌肤的春寒峭风在阒无人迹的巷道上扫掠而过,更让人产生那种阴阳未判大限临头的恐惧。一交酉时,戒备森严的刑部大牢就把大门关闭,夜间办事公差都由耳门进出。知道高拱要来,管理大牢的狱典一直不敢离去。这会儿见高拱一身便装从女轿下来,先是一愣,接着跪迎自报家门,高拱让他头前带路,狱典起身要把高拱领进朝房。
“人关在何处?”高拱问。
“在死牢里。”狱典回答。
“那就直接去死牢,不进朝房了。”
“回首辅大人,死牢里鬼气森森,连只凳子也没有,大人你还是去朝房升坐,我吩咐捕快去把那人带来。”
狱典是担心死牢里关押着犯人会把首辅吓着,故委婉阻拦。高拱觉得朝房仍有闲杂人等,不如死牢里安全,故不领情,说道:“别嗦了,快前面带路,去死牢。”
狱典无法,只得命人扛了凳子,一行人拐弯抹角往死牢走去。
虽是深夜,死牢门口依然布满岗哨。守牢的锦衣卫兵士盔甲护身持刀而立,如临大敌不敢有些微松懈。狱典命兵士卸下死牢门杠,亲自开锁,领着高拱踏进死牢甬道。走了大约十几丈远,便看见甬道两旁都是一个挨一个的单人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