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3-06-15 15:17      字数:5184
  “多少钱?”
  “爱要不要,少他妈装蒜!”他瞪了我一眼,眼里有种受辱后的怒气。
  “那就谢了!”我很怕他生气时的眼神,赶忙低头看弓。
  “欠骂!”他小声嘀咕着,掷过一块松香,正中我的额头。
  “你说什么?”我捂着脑门看他。
  “贱!”他站起来,拍拍手说:“休息一会儿,听点什么吧!”
  法国印象派作曲家德彪西(ClaudeDebussy)根据象征派诗人马拉美(StephaneMallarme)的诗歌写成的管弦乐序曲《牧神的午后》是我们共同的最爱。如果齐歌说听点什么,这个“什么”一定是《牧神的午后》。
  当独奏长笛清越的声音在夕阳笼罩的客厅里静静地流转时,齐歌微笑着向我点头以示赞赏。我们静静地坐着,聆听着……
  竖琴级进的滑音,双簧管以轻弱的吟唱起而应和,伴以弦乐组加弱音器的和弦……牧神遇到了水精灵……
  小提琴声部力度逐渐增强,弦乐组以轻柔的切分和弦予以衬托……牧神追逐着水精灵……
  在弦乐组的震音背景衬托下,仍由长笛主奏,音乐逐渐减轻……牧神的幻想在消失……
  “起来了!”我站在齐歌面前,用鞋尖磕碰他的脚,“出去吃饭吧!”
  他坐在地上,慢慢抬头,怔怔地望着我。
  “傻了?”我用手掌推他的额头。
  他的头被迫向后仰了一下,大梦初醒般地说:“天黑了。”
  “是啊!”我伸手拉他起来,“该吃晚饭了,齐少爷!”
  大一的寒假,我的父母又是天各一方。
  上午十点多钟,我听着《格罗米欧小提琴作品精选集》,坐在茶几旁玩拼图。电话铃响起,我把电话夹在颈下“喂”了一声,继续摆弄那一堆色块。
  “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电话里传出拿腔捏调的歌声。
  “齐歌?”我碰翻了装拼图的盒子。
  “他XX的!”我有些气恼:“混蛋,说话呀?是不是你?”
  “脾气够大的,肚子里没装早饭尽装气了吧?”果然是那个家伙。
  “正饿着呢,你请我?”我没好气地说着,把地上散落的色块往茶几上捡。
  “开门!外卖到了!”他在电话里突然大喝一声。
  我诧异地打开门,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拎着两个必胜客的大盒子诡异地笑。
  “你怎么想起找我来了?”我接过比萨饼的盒子往屋里走。盒子还是温热的。
  “一个人在家闲着无聊,就到你这里赈灾放粮了。”他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拿出两听可乐冲我努嘴,“快吃吧,还热着呢。”
  我打开盒子,一张“东京的诱惑”一张“夏威夷风光”,都是我爱吃的。
  吃完这顿“早午”餐,我们打着饱嗝一起拼图。
  他相当没有耐心,不停地乱发牢骚:“不对,这块肯定是多余的,要不然怎么放哪都不对?”
  我抢过他手里的色块,不满地说:“300块,每块都有用,你别胡说八道!”
  “这两块怎么一模一样,一定是重复了!”他像个捣乱的孩子,弄得我哭笑不得。
  “收起来吧。”我决定放弃。拼图是我一个人用来打发时间的,有他在根本玩不下去。
  “去美术馆吧!我查过了,中厅有象征主义画展。”齐歌兴致勃勃地说。
  欧洲印象主义的音乐作品有相当一部分取材于诗歌、绘画,把和声和配器看作是渲染色彩的有力工具,迷恋印象派音乐的我们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我们冒雪到了美术馆,按照老习惯,自由活动,四点钟闭馆时大门口见。
  四点,我走向门口。如数月前的那个夜晚,齐歌斜靠着大门,轻垂的额发在风中微微飘动,手中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绿沙龙……
  这一幕在我脑中定格,想起他就想起这个画面。
  我走到他身边,他抬头冲我轻笑,剑眉飞场,唇角上翘,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他穿着一件短款的皮夹克,靛蓝的牛仔裤裹着两条长腿,身材挺拔。雪后的北京,寒风朔骨,他的鼻尖冻得有些发红。
  我对着冰冷的双手呵着气问:“怎么提前出来挨冻?”
  “让你站在风口等我,太不人道了。”他拉过我的手放进他的外衣里。
  “脑积屎啊你!”我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如果不是在人来人往的美术馆正门,也许我会心安理得的把手放在他怀里取暖吧?
  美术馆离北海公园很近,齐歌提议去滑冰。我坚决反对。
  “去吧!活动活动筋骨再去吃晚饭,”他央求着。
  “不去!”我简短地拒绝。
  “为什么?”他有些不解地问:“怕摔跤?”
  “不是。是怕摔倒了,匍匐在地没等站起来就有人穿着冰鞋滑过去,等我爬起来,手上就只剩两个大拇指了!”我伸出拇指比划着。
  他缩着脖子哆嗦了一下,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我冲他吼。
  “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这么恐怖的事,亏你想得出来!”看来我对冰刀切手指的描述吓着他了,他没再坚持去北海。
  美术馆附近就是隆福寺,我们决定走着去隆福寺小吃一条街吃晚饭。地上的积雪很厚,车子开得像蜗牛爬,走路反而要快些。
  我在雪地上一滑一滑走得飞快。我知道,我不会摔倒,我的每一次趔趄,都会有一只手有力地抓住我的手臂,帮我保持身体平衡。
  “你他妈慢点儿,怎么跟上紧发条的玩具狗似的?不管你了啊!”他不满地吓唬我,却不敢真的松手。
  我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在隆福寺小吃街大展拳脚,见什么吃什么。油炸冰激淋,烤肉串,年糕,茶汤……全往嘴里招呼。
  当我嚼着烤肠向“老高太太糖葫芦”进军时,齐歌一把拉住了我:“你饿死鬼投胎啊,还吃?!”
  我甩着手想挣脱他,最终放弃。他的力气比我大,手像铁钳一样紧扣我的手腕。
  “放手!不放我可喊了。”我冲着红彤彤的糖葫芦吞了一口口水。嗯,豆沙馅的糖葫芦。
  “喊什么?非礼?”他坏笑,知道我绝对喊不出那个词。
  “社会主义饿死人啦!”我拉下面子大叫。无数张诧异的脸转向我们,每张嘴都泛着油光。
  齐歌一下松开了手,无可奈何地冲我瞪眼。
  我嚼着又酸又甜、裹着豆馅的红果得意地笑。
  “怎么不撑死你?”他恶毒地说,伸手拈下沾在我嘴角的冰糖屑放在自己的舌尖上。
  当我吞下最后一口艾窝窝时,齐歌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我拖走了。
  我们一同乘地铁到军事博物馆。我走几步就能到家,他还要再转52路公车。我们走上地面时刚好看到一辆52路离站,看表是10点45分。那是当天最后一辆末班车。
  齐歌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追在车后面喊叫着:“司机师傅!等一等!师傅!师傅……”
  突然,他脚下一滑,“扑嗵”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因为这一跤摔得猛,他来不及收嘴,躺在地上又情深意切地叫了一声“师傅”。
  大概是雪地上不容易刹车,或者是司机师傅真的没看到他,车子摇摇晃晃地开走了。
  我忍着笑走到他身边,背着手俯视着他,软语安慰道:“八戒,别追了,师傅已经不要你了。”
  “啊……”他躺在地上大叫,“玉帝如来观世音啊!拜托你们睁眼看一看被贬人间的天篷元帅吧!”
  他的叫喊声在空旷的长安街上回荡着,我们一同大笑起来。
  我把手伸给他,忍住笑说:“起来吧,差不多行了,再闹警察要来了。”
  他拉住我的手用力往下一扯,我重心前倾扑倒在他身上。我扑腾着想爬起来,被他用手臂一挡,和他并排躺在雪地上。
  齐歌偏过头咯咯笑着对我说:“猴哥,我想在雪地里撒点儿野。”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低沉的歌声已经响起:
  “给我点儿肉,给我点儿血
  换掉我的志如钢和毅如铁
  快让我哭,快让我笑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雪……
  YiYe--YiYe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YiYe--YiYe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什么呀?怎么唱这种东西。”我皱着眉拉他起来,“走吧,今晚我收留你。”
  拖着他转身离开时,我无意间看到身后雪地里印下的两个人型。那场雪,真的很大。
  洗漱完毕,我们并排躺在床上。齐歌捏了捏我的肋骨,忿忿地说:“你这只猪,吃那么多还这么瘦?”
  “妒嫉啊?”我裹紧被子得意地笑。
  其实我们都知道,我那晚的饭量反常。
  睡到半夜,我被胃里的翻江倒海折腾得醒过来,狼狈地趴卧在床上,一手抵着胃部,一手揪着枕头角,额上渗出了冷汗。
  齐歌被我的呻吟声唤醒了,他拧亮台灯,坐起来扳着我的脸看。
  我面部扭曲,带着哭腔说:“胃难受。”
  “撑死算了!”他咒骂着跳下床换衣服,“去看急诊!”
  我欠起身,捧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想吐。”
  他过来拖着我的手臂想扶我起来,又放下我,骂了一句“Shit”转身进了洗手间。
  他打了半盆水放在床边,按着我的头说:“吐吧!”
  我吐得畅快淋漓,浑身虚汗。嘴巴不够用,鼻子也帮着往外喷。
  狂吐的间歇,我噙着两泡泪对齐歌说:“我不想去医院!”
  他轻拍我的后背安抚道:“踏踏实实吐你的吧!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我继续搜肝裂胆地哇哇大吐,最后连胆汁也吐了出来。干呕几声,估计吐不出什么了,我虚弱地歪倒在床上。胃没有刚才那么绞着疼了,只是浑身无力。
  齐歌扶起我让我漱口,喂了我一粒吗丁啉,又拿来热毛巾擦拭我冷汗涔涔的额,狼藉的脸。
  “好点儿了吗?”他轻声问我。我疲惫地点头。
  “睡吧。不舒服叫我。”他扶我躺下,盖好被子,站起身收拾我吐的污物。
  他坐回我身边,发现我正眯着眼冲他微笑,不禁一愣:“还没睡?傻笑什么?”
  “衣服搭配挺前卫的。”我撇着嘴笑。他上身穿着皮外套,下身却穿着我的蓝格子睡裤,很滑稽。
  “你这人……”他抚上我的睫毛,“自讨苦吃,何必呢?”
  一只手伸进来,在我的胃部轻柔地按摩。他的手掌温热,暖得我的胃部很舒服。他的指尖有薄茧。我知道那是他的左手。所有小提琴手的左手指尖都有茧,我们一样。
  睡梦中我闭着眼喊“渴”。头被托起来,杯子靠近我的唇,我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头又被轻轻放回枕上,暖暖的指腹抹去我唇角的水迹。
  我微睁双眼,抓住那只手,对模糊的人影说:“妈!你回来啦!”
  我在阳光中醒来,身边没有人,胃不难受了,舌头却又麻又涩,象门口的脚垫。
  他从厨房出来,看见我靠着门框愣神,没好气地说:“起来了就快去洗漱,别站着不动扮僵尸。我熬了白粥,一会儿就好。”
  我头发湿淋淋的坐在餐桌旁,看着面前的白粥说:“没食欲,不想吃。”
  “不想吃也得吃!”他面目狰狞,“昨天还胡吃海塞的大肚汉,今天少在我面前装小猫。”
  “我吃多吃少关你屁事?”我偏过头不理他。
  他放下手中的碗,绕过桌子走到我身边,捏着我的下巴说:“关我屁事?早知道你这么狼心狗肺,昨晚你吐的那盆疙瘩汤就该给你留着,让你……”
  我皱起了眉,一手捂着嘴,一手冲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他乖乖闭上了嘴,不再继续恶心的话题。我也乖乖捧起碗喝粥。
  “有照片吗?”他咬了一口豆沙包,抬头问我。
  “什么照片?”我有点莫明其妙。
  “想看看你妈长什么样。”他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干什么?”我警惕地问。
  “你昨天拉着我的手叫妈!”他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有妄想症!”我低头喝粥不搭理他。
  吃罢早饭,我蜷缩在违规上听拉威尔的《小提琴奏鸣曲》,齐歌在客厅的一角打电话。
  “……同学病了,他父母都出差了……嗯……知道了……我过两天就回去……问爸过年好……妈再见。”
  那天,是1999年的农历大年初一,我大吐特吐的那个夜晚是除夕。
  那天,我的父亲在美国,采写一篇中国领导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