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十二瞧着付清远，这个人她从六岁那年第一次见面之后，如今十年已过，他的样貌似乎一直没有改变过。只是这个人让燕姬一直弹奏那首《故人归来曲》，可是为了纪念当年的那段旧事？
  千荀祁似乎有些为难：“宰相所言朕也明白，只是边疆责任重大，若是随意将将领调遣回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
  谈十二明白，这燕城乃是付清远的左膀右臂，若是回都城来，势必会为宰相府造势不少，因此千荀祁心中颇为忌惮。
  “臣以为也不甚妥。”大司马孔令生紧跟着便上来了，他是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打击报复付清远的机会的，“燕将军手握兵权，若是回到都城来，只怕……”
  “只怕什么？”付清远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嘿嘿，这个某些人自己心知肚明，还用老夫说出来吗？”
  千荀祁任着这两人在朝堂之上唇枪舌剑，反正两只老狐狸争斗起来，他只在一边坐着看就好了，然后他似乎终于记起这朝堂之上还多了一人。
  谈十二听了一会儿两个老臣的争斗，无意中一抬眼，便瞧见千荀祁正望着她，眼神之中意有所指，她想了想，终于出列。
  她步子这么一迈，朝堂之上竟然立刻鸦雀无声，连正在争吵着的大司马和宰相都停下来望着她。
  千荀祁又是好笑又是感慨，看来这国师的震慑力要比他这皇帝来得强多了。
  他对着谈十二点点头：“国师不知有何高见？”
  谈十二心中苦笑，她能有什么高见，师傅又不在这里，她就只好假借名义行一些不规不矩的事情好了。
  “臣以为，大司马大人所言极是，若是燕将军回朝，手中还握有重兵，就算他心中坦荡，还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争端，若是再被什么佞臣利用，对圣上的威胁确实不小。”
  出于个人喜好，她还是先夸大司马，顺便暗着讽刺一下付清远，果然瞧见他脸上微微变色。
  一巴掌扇过去，糖水还是要继续送上去的，于是谈十二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是宰相大人一片慈父之心也着实令臣十分感动，无论如何，燕将军成家之事也是大事。有道是，安居乐业，先安居再乐业，因此臣也支持将燕将军调回都城。”
  她四两拨千斤，一套太极拳法使得密不透风，两个老臣此刻都等着她继续开口。
  “为今之计，臣倒是有个法子来中和一下。”瞧见朝堂上的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来听，连千荀祁都好奇地望着她，谈十二微微一笑道，“臣以为，皇上可以先将燕将军的兵权收回，官职却仍然坐着，待他在都城成亲之后，若是边疆生事，再委以重任，重返边疆去。”
  她这看起来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其实却是夺了燕城的兵权，空给他留了个响亮的名头，手中却没了实权，是以等此话一出，大司马脸上登时舒缓下来，而付清远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
  谈十二瞧见此情景，只觉得浑身通畅，一颗小心肝撒欢似的在胸腔里跳。
  千荀祁拿捏得也是恰到好处，闻言立刻道：“国师果然才华横溢，朕也觉得这个法子好，这便依了国师吧。”
  付清远终于忍不住开口：“皇上，臣以为不妥……”
  千荀祁十分为难，对着付清远叹道：“宰相，你也知道这皇室律令前两条，国师既然已经发话，那便不可更改。何况这也是让燕将军回朝的最好法子，还是宰相大人希望燕将军在边疆再多待些时日？”
  付清远喉结上下抖动几次，终于点头道：“那便依了国师的意思。”
  下朝之后，谈十二简单收拾了下便要回无尘宫去，千荀祁站在一边瞧着她收拾东西，半晌才道：“此次之后，宰相定然会提防我们，却不知他此次这么急着要召燕城回朝是为何？”
  “大概是想要力求与我们抗衡吧。”谈十二瞧了他一眼。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皇帝是真的呆还是假的傻，反正她只管朝堂之上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就跟她没关系了。
  第二日没有早朝，谈十二便优哉游哉地赖在无尘宫里睡觉，从昨日回来，千荀祁便没有再来烦扰她，正自乐得轻松，忽然瞧见霄徒子扑棱着翅膀从窗外飞过。
  她立刻跳下卧榻便往外跑。
  上次放走了这鸟儿，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到底师傅的行踪可是要着落在它身上。
  谈十二奔到庭院里，鞋子也来不及穿，光着脚丫踩在石板上，脚底板凉飕飕的，好在暮春初夏时节，天气算得上不错，温度也还好，她一心想着师傅的事情，倒也不觉得冷了。
  霄徒子一见她追出来，转头便要飞走，被她故技重施，解下腰带丢出去，套中脑袋。
  它似乎有些顾忌，只是扑棱着要飞走却不使力脱身。
  这霄徒子说起来也是个姑娘，大概是同性相斥的缘故，她跟谈十二向来八字不合，以年哲涵为目标各自为政，施展各种本事试图扑倒师傅。
  只是身为一只鸟儿，霄徒子比着谈十二占尽了先机，它可以跟年哲涵亲热，谈十二却只能瞧着，但是身为一个人类，谈十二却能做霄徒子做不到的事情，比如爬上师傅的大床，再比如妄图扑倒师傅。
  世间的事情总是公平的，这一只鸟儿与一个人相互羡慕又相互争斗不休。
  其实谈十二本来很不屑于争斗，一只鸟儿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只能看不能动的，况且光瞧着它那个可笑的秃顶，谈十二便有掐腰大笑的冲动了，但是年哲涵却时常疼爱地抚着霄徒子的脑袋说：“徒子这是因为太过聪明，所以老天都嫉妒了，便将它的头发取走了。”
  每逢这种时刻，谈十二都会觉得霄徒子整个鸟身上都焕发出重生的光彩来，而她便呕得半死。
  什么头发？那明明便是脑袋上的毛！
  因此在抓捕霄徒子的时候，她向来不遗余力，尤其喜欢去折腾它的脑袋，因此霄徒子对头顶为数不多的几根毛是十分珍爱的。
  千荀祁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眼前这幅景象。
  一个少女，长发未系，乌黑如瀑，散开在身后，随着身子摆动的幅度甩开，手中握了一条淡粉色的腰带，正跟一个鸟儿大眼瞪小眼。
  此刻草儿葱绿，花儿绽放，她裙衫摇曳，一双小巧的赤足因为冷变得稍稍通红，一脸嗔怪又幸灾乐祸的神情，看起来可爱非常。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待看清楚那少女的脸庞，先是怔住，眸子里闪过不明的情绪，手指颤动，正想要上前，却见那少女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才收住步子，微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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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日一句：
  “我不介意被离弃。本来不是你离弃人便是人离弃你，不是那么复杂的一回事。”（BY　黄碧云）
  7
  7、少女徒弟　。。。
  谈十二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跟千荀祁见面，她手里还攥着腰带，被霄徒子挣得一颤一颤的，脑子里的某根筋也跟着一跳一跳。
  那根筋叫做脑筋，她正绞尽脑汁想着要如何跟千荀祁解释他面前的这个情形。
  因为谈十二此刻既没有穿着国师专门的衣物，足下踩着高底鞋，更没有易容成年哲涵的模样，她现在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娇弱女儿身。
  千荀祁对她微笑点头，她也跟微笑点头，然后便是沉默，沉默。
  不在沉默中灭亡，便在沉默中爆发。
  此刻先说话的便是错，反正她死都不会先开口的。
  终于千荀祁先开口打破了这平静：“叨扰了姑娘，勿惊。但闻年国师有两位徒弟，一男一女，但都在这无尘宫之中深居简出，从未被外人所见。如此看来，姑娘便是年国师的那位女徒弟吧。”
  谈十二立刻点头。
  她和师兄从来未被外人所见是实话，只是她是因为易了容，而师兄则在几年前便离宫出走，至今未归。
  不过既然有台阶下自然是要连滚带爬地顺着走啊，她立刻装出娇憨天真的模样，瞧着千荀祁说道：“你是来我师傅的？”
  装傻就要装得彻底些，没见过当然不知道他就是皇帝。
  果然瞧见千荀祁笑了笑道：“正是。”
  “那我去帮你请师傅出来。”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腰带用力扯回来，抓起霄徒子一把塞进口袋里，看得千荀祁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像是他自己被塞进去了。
  ……那么塞进去，这鸟儿一定很痛……
  不过这鸟儿看起来很面熟，似乎上次在国师府中曾经见过一回。
  此刻不溜更待何时？
  谈十二转过身子便要走，千荀祁却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心中一惊，以为被他认出来了，暗叫不妙，顿了顿，硬着头皮慢慢转过头去瞧他，却见他有些痴痴呆呆地望着她，半天动也不动一下。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又怕被发现了破绽，只得便由着他拉着手腕，站定了让他看，过了一会儿，千荀祁慢慢放开了她的手腕，往后退了两步，道：“姑娘，得罪了，但不知如何称呼？”
  谈十二下意识地说道：“谈十二。”
  “谈……十二？”千荀祁下意识地跟着重复念了一遍，谈十二这才登时醒悟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心下不由得一阵紧张，“谈”这个姓氏，曾经成为上荣国内不可出现的姓氏，倒不知这位新皇是否还记得。
  千荀祁却是将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两遍，随后笑道：“原来是谈姑娘，幸会，烦劳将国师请出来吧。”
  谈十二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看来十年过去，已经没有人会记得谈家，也不会有人记得那冠绝一时的乐师，更不会有人还记得那十几个名震都城的少年。
  多少事都湮没在时光之中。
  她心下恻然，脸上却微微带笑，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留下千荀祁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直到那抹身影消失也没有移开目光。
  国师很快出现，束发着冠，身材颀长，身披国师特制的长袍，遍体白色，配以黑色滚边，端的是仙风道骨，不似凡间人。
  年国师一见着千荀祁便上前施礼，千荀祁倒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目光却频频落到国师身后，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国师，方才为朕通禀的那位姑娘呢？”
  这国师自然还是谈十二假扮，她回去之后，立刻将容貌改了，又换了衣服鞋子便急冲冲地赶了过来。
  “年国师”在此，谈十二自然无法出现了。
  谈十二便做出有些懊恼的样子，说道：“小徒不知道是圣上驾到，多有失礼，臣已经责罚过她了，得罪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千荀祁连忙摆摆手道：“国师切莫怪她，朕觉得她很好。”
  他嗫嚅了半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住，半晌才又继续道：“你那徒儿是姓谈对吧？”
  谈十二点点头：“正是。”
  “谈十二啊……这名字不错，她……”千荀祁喃喃自语，却看得谈十二暗暗心惊，莫不是这皇帝看上她了吧，再一想前日晚上，千荀祁对口中所述女子的喜欢之情，连那位燕姬姑娘都敌不过，又何况是她？
  论容貌，只能算上乘，论才艺，空有一身乐理绝艺，又无从展示，这份抬爱决计落不到她头上去。
  想到这里，她便不甚在意地说道：“臣这徒儿性喜静，这会到后堂潜心悟道去了。”
  千荀祁倒似乎有些着急：“十二……谈姑娘她也遁入空门了吗？”
  “这倒还没有。”谈十二看了他一眼，“臣门派下的弟子，都要在十六岁之后历经重重考验，方能确定下任国师人选，随后已经选定的弟子便可遁入空门，而落选的弟子可以自行选择留在门下，或者还俗归去。”
  其实谈十二也已经十六岁将至，但是却因为是女儿身，师傅迟迟没有提出让她遁入空门之事，而师兄白莫已经离宫数年，按照年岁，也已经过了，这下任国师便空着选不出来。
  不过十二对此倒并不在意，反正入不入空门，能不能成为下任国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能留在师傅身边便好。
  千荀祁闻言似乎舒了口气，面色稍缓，谈十二又问道：“不知道皇上忽然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
  近来这皇帝来她这无尘宫的次数也未免太多了些，今天竟然熟门熟路地自己进来了，看来得尽快让师傅回来，将这奇门遁甲之术好好施展一番，最好都设成凶门，让千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