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时蛮素一下弹起来，用手抹了几把脸就跑去应门。是陆寒桥。蛮素扶着门框却不开门，捂着脸直到喉头那股强烈的哽咽缓过来才转动门把。她看也没看陆寒桥，转身急急进浴室，再出来是满脸水。
  陆寒桥就自己一个人。蛮素哑着声问：“兰亭怎么样？”
  陆寒桥脸色有点复杂，只说：“还好。”那孩子很心软，见到生母，只是哭，并不闹，并不拒人于前里之外，对这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亲生母亲，她充满了探究。归根到底，是爱着的。
  蛮素料想母女俩肯定要一起睡的，兰亭不会回来了，便也不看陆寒桥，“既然兰亭不在，你也走吧。”
  陆寒桥眉心紧蹙，试着上前两步，沉声说：“我来，是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爱情？”
  蛮素抹了下眼角，声音发颤，“有，你便选我吗？”
  陆寒桥悲戚地说：“我爱你。”
  蛮素泪眼朦胧都看不清他的样子，低头捂着脸问他：“那叶婵对你有爱情吗？为什么你选她不需要前提，选我就需要条件？”
  陆寒桥愧疚难当，上前要扶她，她一把挥开。这几天，蛮素一直在回想自己之前的想法，才发现自己在预估未来时还是难免把自己的承受力理想化，以为自己可以放得开，以为自己很宽宏，以为可以和平分手，却原来，根本做不到那么有风度。
  唯一能做到的是努力把话说得漂亮。“我妈一直教导我，既进你家门就要对你家孩子视如己出……我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我做一切事都真心诚意，我已问心无愧。这两年，承你照顾……”
  陆寒桥红着眼睛，再度上前想要抱她，蛮素终于控制不住，大吼：“你还想怎么样！走开！”
  “蛮素——”
  蛮素抱头，几乎歇斯底里，“走啊！”
  陆寒桥走了。蛮素澡都没洗，躺在沙发上，一直一直哭，不知几时才迷蒙睡去。
  叶婵回来的消息许多人知道，翌日漓漓就再次登门，看到蛮素苍白的脸色漓漓吓得快哭出来。蛮素眼框浮肿，“他问我爱不爱他，我没告诉他……我到这种时候都还计较他对叶婵的偏心，我是不是活该……我如果坦白，告诉他，他也许就不会走了……正常人都会这么做的，是不是……”
  漓漓全没平素气势，柔声说：“你爱他，所以容不得一粒沙，我明白。”
  蛮素埋头在她怀里，紧紧抱着她，呜呜哭出来。“我昨天还和兰亭烤面包，今天什么事都不想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中午都快到了，漓漓心忖蛮素肯定还没吃饭，忙下厨给她弄了碗挂面，面捧上桌，见蛮素有气无力的样子，漓漓提了一口气，厉声说：“你消沉这一天就好了啊，为了一个男人不吃不喝把自己弄成个没相的弃妇就太没出息了啊！”
  蛮素擦了擦眼泪，时不时吸一下鼻子，静静吃面，吃了半碗，再吃不下，指示漓漓，“给我来杯开水。”
  漓漓坐对面尝了下她的肉桂卷，忽说：“下次要做什么记得叫上我。”
  不知道是漓漓的话起作用还是什么，蛮素想到了洗澡，从头到尾梳洗了一面。见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漓漓笑，“像从水里冒出来的贞子。”
  蛮素闷闷纠正她，“还没那么长。”
  漓漓主动提供吹头服务，蛮素就乖乖趴在沙发靠背上，由她捣弄。漓漓说：“我和同事们时不时会有聚会，唱歌啊，自己烧一桌子菜啊，海边玩啊……他们很能玩的，下次你也来好不好？”
  蛮素闭着眼睛，慵慵地应：“嗯。”
  “等下我们出去逛街好不好？逛珠宝。”
  “好。”
  片刻后，蛮素忽然主动出声：“还好有你……”
  漓漓嗤了一声，“少煽情了。”
  漓漓还替蛮素化妆，淡淡的扫了眉，扫上腮红，涂上浅色润唇膏。最后出门，蛮素穿一袭黑色针织长裙，肩披大红丝巾。漓漓如释重负：蛮素愿意打扮，说明她精神气又回来了。
  蛮素出门没带手机，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出门后陆寒桥再度找上门来。陆寒桥没有她家钥匙，打不通她电话，急得团团转。等到陆寒桥电话打到漓漓那儿，蛮素正和漓漓看钻戒。
  漓漓没好气，连招呼都不打，直接问：“陆先生有何贵干？”
  蛮素低头皱起眉来。
  不知道陆寒桥说了什么，漓漓声音一高，“见什么面啊，凭什么她说见就见啊。”
  陆寒桥又说了句什么，漓漓愤愤把手机转给蛮素。和漓漓一比，蛮素的声音轻到如蚊讷，“你有什么事？”
  漓漓紧紧盯着蛮素，只见蛮素眼皮忽然一颤，呆呆望着地板，回不过神的样子。蛮素一直听着陆寒桥说话，最后才说：“我觉得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如果她一定要见我，请她晚上来我家吧。”
  讲完电话，蛮素脸色镇定到不好思议，只是一出声有点发颤。“叶婵她要回去了，留几天就走。”
  漓漓睁大了眼睛。这说明什么！
  漓漓一手搭上蛮素的肩就要抱她，忽然觉得蛮素的表情还是淡了些，手一僵，问：“你不会真的不跟他和好吧？”
  蛮素摇摇头，不住去摸眼角。
  漓漓坚定地拥抱她，“没事，无论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没有出轨，没有离弃，可这回陆寒桥愣是用他那貌似无可厚非的态度把蛮素伤了个透。漓漓心想如果是自己一定要折磨死他而后快。可蛮素这人心肠软，蛮素只是很难过自己那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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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母
  蛮素这晚和漓漓在外吃了晚饭才回家。漓漓很想跟回去旁听一下叶婵找上门到底要说些什么，也给蛮素助助阵。蛮素想想还是拒绝了。这是她和叶婵两个人的事，不应该掺入外人，陆寒桥都不行。她回来得蛮早，看到手机里有好几通未接来电，选择了给赵娴雅打回去。打完电话，精疲力尽地躺在沙发上，等着迎接下一个女人。
  叶婵是陆寒桥送过来的，看到他们俩站在门外，蛮素满脑子都是他们好般配，如天造地设。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陆寒桥说的一些话蛮素总是很难消化的样子，它们很重要，可在她脑海里总是印象模糊。譬如此刻，他一再表示他的爱，而她只觉得叶婵跟他才更像一对夫妻，所以她脸色苍白，目光冷淡，只放叶婵进门。陆寒桥伸手想碰一下她，她一躲，把门关上。
  两个女人面对面在沙发上坐下，各自一杯热开水。
  叶婵看起来也没有多开心，神色郁郁。蛮素对她为什么难过不感兴趣，只问她：“你突然回来，一定不是单纯的想看看兰亭……那为什么回来了又要走呢？”
  叶婵自失一笑，“抱歉，说出来可能很不礼貌，但自上回和你们见面后，我以为……”她脸色有点别扭，眼睛一低又抬起，“我以为老陆他还一直没放下……”
  她又自嘲一笑，“我倒也不是贪求他怎样，只是，近来也遭遇一些并不愉快的事，便想回来试试看能不能另找一种生活的可能。”
  这话实在太隐晦。蛮素不爱听。叶婵也明白，解释说：“我结婚已经三年，可是至今没办法再怀一个孩子。”
  蛮素大吃一惊，怔怔望着她，看到她眼中水意，不由心有戚戚。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问题，当初生兰亭一切都好好的……我和我先生现在的婚姻形同虚设，因为孩子的问题，我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淡了。我现在最想要的是孩子，想要自己的孩子。年纪轻时无所谓，年纪越大，事业成功，才发现孩子那么重要，没有孩子的家是冷冰冰的。现在回头想想，当年好傻，那么好的一个人，一个孩子，我却丢掉不要……”
  蛮素明白了，她是后悔了，所以回来试探陆寒桥的心意，而陆寒桥拒绝了她？
  蛮素试探着问：“你回来，是想看能不能和他们父女俩重新在一起，像我那次问你的一样，对吗？”
  叶婵只是轻声说：“抱歉……之前看你的意思，以为你对这场婚姻并不看好。”
  蛮素沉默片刻才说：“我是一直不看好，但是，我很爱这个家。”
  “老陆他也很爱这个家。”
  “如果女主人是你，他会更爱。”
  叶婵摇头苦笑，“可是他对我的回来没有表现出一丝爱的欢迎。我也是女人，曾经愧对过他，这次回来也是抱着极大的勇气，又害怕不被他原谅，又实在是想念这地方的这两个人。所以我很留心他的反应。他一直心事重重，对我只有客气的礼遇。”
  蛮素心神一荡。叶婵忽然又说：“所以我放弃……我只请求他答应让我和兰亭保持联系，他答应了。这样就够了，他是一个很宽容的男人，我很感激他。”
  蛮素忽然心生恐惧，问她：“你怎么不试着问他愿不愿意和你重新开始？”
  叶婵悲伤又决绝，“我伤害过他，他又表现得那么疏离，我也有自尊，不想做出讨嫌的事让自己瞧不起自己。”
  蛮素心里像被人捅了一刀，痛得直想哭。原来到最后他都没有自主做过决定啊，原来又是人家叶婵自行选择放弃他啊。如果叶婵开口，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叶婵看到蛮素眼里浮出水光，只当她被陆寒桥感动到。她便坐得更端正些，诚恳地说：“老陆一直在强调你是很好的妻子，很好的母亲，兰亭提到你也赞不绝口，跟着你很快乐。现在你这样的女孩子好难找了，我很感激，很感动，以后，兰亭还承你继续关爱。”
  蛮素望着她，眼泪盈眶，急急抹掉。
  叶婵又说：“老陆他还告诉我，他爱你，他说一直很在意你，等到最近两个人闹了矛盾，才发现对你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在意，他爱你。”
  蛮素生硬地问：“他要你说的？”
  “不是。是我自己希望他快乐些。希望你俩以后一直和美。”大人和睦，小孩才会快乐啊。
  “那你自己呢？你确定这次不争取一下以后不会后悔吗？”
  叶婵思忖片刻才说：“我想我会努力修复我现有的婚姻，然后领养一个孩子。至于兰亭，能够相认，一直保持联系，我也算拥有了她。当然，你放心，我不会制造太强的存在感让你困扰。”
  蛮素还能说什么。叶婵这种女人，言行举止端庄得体，她对她没有什么可怨愤的。叶婵临走仍不忘再次为了兰亭重复那句，“以后，兰亭还请你继续关爱。”
  要是无心关爱，你说一万句也没用；有心的话，不用你说也会这么做。蛮素没嫌她啰嗦，只感受到一个母亲对自己骨肉深切的爱。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当然，蛮素也不会跟她说，她和陆寒桥的事还没解决，怎么顾得上孩子。
  陆寒桥一直等在外面，蛮素都想赞一声他的毅力了。冷不防另一个熟悉的男人嗓音冒出来，“蛮素，好久不见。”
  蛮素没想到韩毓生也在，本想关门，只好多站一会儿，对他勉强一笑，“我陪漓漓去看了衣服、首饰，她都已经挑好，希望你也满意。”
  韩毓生脸上少了些平素的随意，颇有几分温柔地说：“你们一致看中的肯定不会错，多亏你帮忙。”
  蛮素微微一笑，无暇跟他客气。一旁陆寒桥对叶婵说：“我还有事不能送你了，所以让老韩过来载你回去。”
  蛮素瞥了他一眼，拉着门想回撤，不料他一把按住门框，“我有话和你说。”
  叶婵有点不安，韩毓生示意她跟他走，她只好走人。韩毓生却自己返回来，有点激动地按着蛮素的肩，低声说：“这一次我和漓漓一样站在你这边，陆寒桥做得真不地道，我支持你，给他点苦头吃吃吧！”
  蛮素心里苦笑，她哪有闲情故意为难他们的陆寒桥。
  韩毓生两个走后，蛮素盯着地板闷闷地说：“叶婵自己选择回法国，省得你为难了吧。你要是有不舍，可以去找她，你主动，她一定会留下来的。”
  陆寒桥赶紧澄清。“这是从哪儿说起，昨晚我就跟她讲清楚了，我说我和兰亭都舍不得你，她自然听得懂我的意思。说得委婉些，大家都不会太难堪。昨晚看你那么生气，我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顾虑太多，这些年，也把爱情看得太不当回事……其实兰亭跟着你照样可以快乐长大，而我如果离开你，会很不快乐。昨晚害你那么伤心，我很抱歉。”
  他说了那么多，小心地望着蛮素，期待她回应，蛮素却一直不抬头，刻板地答：“我知道了。”
  陆寒桥一急，上前一步，蛮素却忙后退，站定了望着他，眼里水光闪动。“你连不舍得让她难堪这种细节都想到，却没看到我一直以来的挣扎难过。你一直一直的犹豫都是因为偏爱她，你到最后一刻才终于为了你自己和兰亭做出了决定。你什么时候做选择是为了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