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月寒      更新:2023-06-02 12:48      字数:5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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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告诉他们了?”我看着他平静地问。
  “怎么可能?!”小海眉头皱得更紧:“开始的时候我说根本没有那样的事,他们给我看医院的诊断证明,病例,有那么厚一打。”他说着还用手笔划一下:“后来我说天黑,我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们以为我害怕,不敢说。告诉我只要交代了,马上带我回市局,马上让我提前出狱。我被逼得没办法,就说是498干的,反正他也死了,也害不了他。结果他们明说是你做的,让我承认就行。”小海说完双手用力插进头发里,拢着柔软的黑发。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吃午饭了吗?”
  肖海抬起头疲倦地笑着说:“他们给我炒肉丁,那么一大盆子。”
  我弹掉落在小海身上的雪,也笑了,问:“冷不冷?”
  “不冷,就是累死了,坐了一天,比他妈的背石头还累。”
  “快回去睡会儿,我晚上给你弄两碗粥,糖粥,好不好?”我知道肖海爱喝糖粥。我拉起笑眯眯的小海顶着风雪往囚室那边跑去。
  但晚上小海没有喝上糖粥,就被通知去办公室。那是刚过了吃饭时间,我想让他再多睡一阵,所以没有叫醒他。我明白他们要对他熬审,很折磨人的一种审讯方式。我拉住睡得迷迷糊糊的小海,对他说:“听我说,抗不住就别抗了,我们家有的是钱,有的是办法,就是劫法场也不是没可能。再说……”我对他耳语:“也许过两天我就出去了,比你都走得早。”我托起他的脸,凝望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千万别死抗,哥一点也不怪你。”
  小海似懂非懂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看着小海穿着笨重的棉裤,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雪往办工室的方向走,鹅毛样的雪片落在他身上,我的手紧紧攥住门框。让心爱的人受苦,就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那不是老爷们的做法,不是我李小武的为人。
  我一宿都在迷糊的状态里渡过的,昏睡一阵又突然醒来。早晨开始有其他人被陆续提审,中午的时候他们审讯了我,竟然发现其中有两个是与上次498案同样的刑警便衣,很老一套的讯问,也没打我,使我几乎怀疑他们是否对着我来的。用姓王的,也就是最近官运横通的王管教,现在被称为王队的话说,如果能从我身上榨出油,498一案早成了,何必费劲搞265的案子。人家才不白费力气呢。
  小海仍没回来,一直到晚饭后,他被一个管教拖着进了狱舍。他眼睛是闭着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倒在床上好像昏死了一样。我解开他的衣服,身上有点淤青的痕迹,但不严重。我让屋子里其他人安静下来,让小海好好睡觉。
  没有一个小时的工夫,管教又来叫肖海过去。我告诉他肖海马上就到,让他先走,接着嘱咐老三,皮桶子,甜甜好好照顾小海。我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小海,心想也许他们今晚会把我独拘,明天就带我走,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他,然后我出了房门。外面虽不再下雪,但地上积雪依然很厚。夜晚被雪光反射地好像白昼,气温冷得让人发抖。
  “哥,李小武!”是小海在叫我,我回头,他正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
  “你来干什么?快回去!回去睡觉!”我对他厉声说。
  “你要自首?甜甜说你要自首?”他冲到我面前气喘吁吁地问。
  “我不是告诉你了嘛,先承认了,到时候有办法。”
  “我不信,他们说只要我供了你,他们马上就带你走,马上就枪决。”
  我看到肖海衣服大敞开着,冷风一定象刀子一样划过他已经伤痕累累的胸膛。我不知怎么了,心里一酸。我走过去,边用他的衣服紧紧裹住他的身体,边说:“他们是吓唬你,你别信……再说我们的缘份就是在大劳里,你不是也说过吗,出去了,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你妈的还想和我过一辈子啊!”我本来是想对他吼一句的,可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发软,不自觉地发抖。
  “你不是说出去后找我吗?你别哄我了!”小海晶盈的泪水滑过被雪光映得发青的面颊,滴落到雪里,他使劲抽了抽鼻子,用力拨开我攥着他袄襟的双手,移开注视我的目光,盯着雪地艰难地说:“……我父母双全可和没有差不多,喜欢上个人又被骗了,好不容易遇到个不骗我的,还他妈的被枪毙了……”他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我他妈的真倒霉!”他哭着说。
  我呆立在雪地里,拼命忍着不哭出来,这实在不是哭哭啼啼,儿女情长的时候。
  “你们干什么呢?265,还不快过来!”是王队的一声厉呵。
  “报告队长,我来了。”他迅速在脸上擦了一把,说着就往前跑,只是通过我身边的时候快速地、轻声说:“等我回来。”
  我回到牢房,无言地坐在床上。许久,甜甜凑到我身边抚摸着我的肩膀,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瘦小的他按在床上,我咬牙切齿地问:“谁告诉你我要自首的?你凭什么叫醒他,你他妈的凭什么告诉他?!”
  甜甜在我的手里挣扎着,用被勒得嘶哑的尖声叫着:“武青脸,你妈逼放开我!”老三过来把我们分开,甜甜挣脱出我的手掌,用手揉着自己的脖子,说:“他要是真喜欢你就不能看着你送死!”
  “让我看着他送死?”
  甜甜不耐烦地冲我叫道:“他死不了,不过是多受点苦。”
  晚上我去厕所时,在外面听到老三和皮桶子对话,一个说:“我就是搞一辈子男的也不可能喜欢男的,你说除了屁股和娘们儿有点象,没有个好看的地方,干那里又臭哄哄的,怎么也赶不上娘们的穴好。老大怎么就当真了呢?是不是真兔子呀?”
  “如果不是真兔子,就是在大狱呆疯了,分不出男女了。”另一个说。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也许老大是讲义气,不一定是那事儿。”
  “要我说小海子更义气,平常就够义气。你说他是不是真兔子呀?”
  “谁知道了,他要真是,那就邪了,我还以为兔子都象甜甜,尼姑他们,都他妈逼的是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尼姑发誓赌咒地说他不是。”
  “他不是?他妈的鸡巴都快缩没有了,他还不是?”两人又嘿嘿地淫笑。
  我摇晃着进了厕所,弄得老三他们尴尬地忙着和我打招呼。我懒得理他们,扒下裤子只顾撒尿。他们又跟我说些什么,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们,说:“别他妈在这胡说八道了,回去睡觉!”我完全没有心思听他们说什么,更不在乎他们说我是兔子,是屁精,是二杆子,我只关心我的小海能早些被放回来。
  26
  不知是因为监狱方面的施压,还是他们也怕闹出人命,熬审到第四天,他们终于放弃了小海,让他昏睡了三天三夜。因为专案组还没走,管教让我别太过份,所以当小海被拖回来的那天早晨,我依然必须跟着上工,到了10点,我心急火了地跑回牢房,查看小海的状况。一直留在狱舍里照顾他的甜甜正在将一条棉裤往炉桶上搭,见我进来说:“你赶紧想法子领一条新棉裤吧,这让尿泡的棉花都糟了,还有汗呀血呀的,脏死了。”我看着那条一定是沉甸甸的裤子,有些发呆。
  我心痛地走到肖海床前,用手轻轻触摸他手腕,厚厚的绷带里依然渗出血迹,我明白那时手铐磨出来的,我想将衣服袖子往上撸,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更严重的伤口。
  “求你们,让我坐下,让我趴一会儿吧。”小海突然挣扎,并发出痛苦地哀求。
  我失神地看着他,以为他醒了,但他有没睁开眼睛,很快地又安静下来。
  我慌乱地抓住他的手,放到我的唇下,以阻止我嘴唇的微颤。
  “我不睡了,我再也不睡了,饶了我吧……”小海挣脱开我的手,双腿乱蹬,近乎哭着叫嚷。
  好像僵住的我被甜甜一把拽了起来,我木然地听他说:“你快不要碰他,有一点声音他都会这样,我都不明白他这是睡着还是醒着。”
  我用一只手死命捏住自己的鼻孔,好像要将不能抑制的哽咽生生堵回体内,接着顺势在脸上使劲摸了一把,摸去不知是什么时候从眼睛里淌下的咸涩的液体。
  从那时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二班的囚室是个无声的世界,我要求所有的人喘气都必须尽量轻。后来小海终于睡安稳了,安稳地象个死人,任凭谁也叫不醒他。
  肖海完全清醒的那天下午,他先是愣呆呆地看了我很久,我问他肚子饿不饿,问他想吃什么,问他哪里疼……无论我和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我扶他坐起来,他好像有些紧张,我看到他的双腿弯曲,紧紧蜷起来,双手握在一起瑟瑟发抖。他用恐惧地目光仰望着站立的我,象是在等待什么,又象在拼命的思索。我坐下来,双手捧起他的脸对他轻声说:“海,是我,你不认识我了?”
  他好像有点缓过神,冲我微微点头。
  “他们走了,案子结束了,那帮人走了……”
  我看着小海渐渐发红的双眼湿润起来,接着泉涌一样的泪水顺着我的手滑落到胳膊上、床上。他突然将脸别开,好像用尽力气挣脱开我的双手,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胳膊里。我象个傻子一样,束手无策地看着蜷缩着的肖海,过了很长的时间,不知道无声的他是依然在哭还是又昏昏睡去。我想哭,想大哭大叫,可干涩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
  小海终于抬起头,虽然没有泪痕,但不正常的红润面颊说明曾经被泪水侵泡:“给我……烟。”他沙哑的嗓音好像连话都说不清。我为他点燃一支烟放到他嘴里,他用力地吸一口,然后颤抖的手指想去夹住烟卷,那烟不合作一般掉在了他的腿上,他连忙拾起来,拼命猛吸,好像要将烟吞到口中。最后小海直起身子往后倒去,咚地一声他的头撞到身后的墙上,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我从呆滞地状态里清醒过来,连忙靠墙坐到床上,让小海靠在我身上。他默默地抽完那根烟,身体渐渐下滑,最后变成枕着我的双腿,仰卧在我的怀中。
  我低头看到了他闭住的眼睛。又过了许久、许久,小海突然发出沙哑的声音:“他们要是再审下去,我肯定把你卖了,实在受不住了。”说着他睁开眼睛,嘴角微微上翘,一个比哭还难看地苦笑。
  我凝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给他一个笑脸,因为我感觉脸上的肌肉在不可抑制地抽动,眼睛酸涩地睁不开也闭不上。
  “给我根烟。”小海又说。
  我将点好的烟递给他,我看着小海吸了两口后,依旧微抖的手费力地去拿香烟,烟灰散落到他的脸上,我为他轻轻抹去灰尘,说了句:“我给你拿着”。
  整个下午,我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里掐着烟卷,不时地放到躺在我怀里的肖海口中,他一直闭着眼睛,用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告诉我他抽烟的要求。直到班组下工回来的时候,我们仍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卧在床上,我依旧握住他的手,依旧掐着不知道是第几根烟。肖海好像又睡着了,我想动一动发酸的腰身,但小海敏感的反应马上让我打消这个念头。我对大家吩咐说话做事都轻些,然后漠然地瞟了瞟众人眼里各式各样的复杂神情,头靠墙昏沉地睡去。
  两天以后,肖海的身体迅速地恢复,我亲眼看着他一顿吃掉多半斤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