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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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更新:2023-06-02 12:48 字数:4725
念萁这个时候的兴致才真的上来了,开头被他镇得麻木的神经活泛了起来,跟马骁有说有笑了,马骁神气活现,搂着念萁东一句西一句的胡调,有时调戏她两句,有时又逗她生气,完了再逗她开心。
念萁看他这么志得意满,又暗骂自己小人之心,夫妻本是一家人,何况两人的感情又是经过一番波折才能有今天的深厚,他有能力多照顾她一点,他又高兴,有什么不好呢?可是受了这么多年的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教育,这一下她连两人头顶上的那片天的一边一角都顶不了,除了怪自己没用,就是自惭形秽。她也知道是自己狷介,夫妻之间不是这么论的,可是自从她知道自己有可能没法生育之后,这惭愧之心就没法解除。
马骁揽着念萁的肩,念萁搂着马骁的腰,两人在暮色里看着水乡渔村的风景,直到老板出来叫两人进去吃饭,说老母鸡汤已经炖好了,可以吃了,两人才回转蟹庄。老板安排他们坐下,又抱歉地说:“老板能不能和那边两人分这一锅鸡汤?你们两人吃冒一斤蟹再吃一整只鸡肯定吃不了。这样,我另外再送两位老板一份炒豆苗,用黄酒和姜炒,去寒的,正好在吃了蟹后吃。”
马骁听要让半只鸡出去,有点不乐意,念萁马上说:“可以可以,我们两人胃口都小,半只鸡足够了。”又转头对马骁说:“就是这两只蟹我都吃不了,不过你的战斗能力强,可以帮着消灭一只。”马骁说我就担心你的体凉,蟹不能多吃,才想让你多喝点鸡汤的。念萁朝他一笑,说:“我能喝多少?喝个水饱,不给我蟹吃了?”
老板这下更是一盆火一般的招呼两人坐下,澄黄的老母鸡汤端上来,里面还有菌菇和火腿,马骁盛一碗给她说:“多喝点,你读书辛苦,这么大年纪读书,脑细胞要比从前多死不少,你以为你还是十八岁二十岁的时候,精力旺盛,学什么都记得住?你像是比前一阵儿又瘦了。呐,咱们有车了,以后你就不用挤公交车了,我开车接你回家。”
念萁眼圈一红,忙低头装作喝汤,也不知他看见没有。他对她越好,她越心虚,怕还不了。如果不能给他儿子,那她能给他什么?他年纪不轻了,她怕耽误不起。
喝了两碗鸡汤,鲜红滚烫的蟹盘上来,马骁笑呵呵地拆开捆蟹的绳子,一边吹手说烫,一边掰开蟹盖就吃。念萁轻笑说先放一放,先吃爪,再吃盖,最后吃蟹肚,这样就不烫了。马骁说没那么多讲究,我就是奔这个来的。
两人就先吃爪还是先吃盖交流着心得,马骁让念萁喝点烫过的黄酒暖胃,这时旁边一桌的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过来,手里拿着一只酒杯,说老板刚才说我们的鸡汤是你们让出来的,兄弟这里谢过了,来朋友走一个?马骁忙拿起自己的酒杯说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们两人也喝不了一整只鸡的汤,是吧,老婆?念萁好笑,说是的是的,这位先生不用客气。马骁陪那先生喝了一杯,那人又客气两句才走了。
念萁看那人的桌子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女孩子,相貌颇美,虽然比不上莫言,但皮肤真是白嫩得可以掐得出水来,看样子不会超过二十岁,一身的高档衣饰,却又带着一股学生腔,但相貌又不像是这位中年男士的女儿。年轻女子眼睛不大,目光里那一股子机灵劲儿后面透着些藏起来的小心和野心,见念萁在带着客套的笑容看向她和她打招呼,便挺挺胸转开脸,不和她对视。念萁看到这个情景,心里便有数了。
马骁坐回座位,低声说:“小妹妹真水嫩。”念萁被他忽然来这么一句呛了一口酒,马骁再盛一碗汤给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过没你气质好。”
念萁白她一眼,说:“蟹膏还不厚,黏不住你的嘴?”
马骁剥着雌蟹的盖,嗤一声说:“是你在看人家的,我不过是说出你的心声。”
念萁说:“后半句呢?”
“是我加的。”马骁一笑,往蟹盖里加上醋,一口全吃了。又说,“唔,真香。人家在拿青春赌明天,你又何不潇洒一回?”
念萁一怔,抬头看他。这两句是原是早些年曾经流行过的一首歌,原词是“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马骁年轻的时候,正是这首歌流行的时间,他会记得这两句,一点也不奇怪,只是把原句改头换面做了修改,但里面的意思,却是两人都懂的。
马骁筷子上挟了大大的一块蟹黄送到她嘴边,她张嘴接了,马骁再用小勺舀一点姜醋放在她舌上,说:“张着嘴就像只麻雀。”
念萁合上嘴把姜醋和蟹黄都吃了,才说:“你不侮辱我两句,就不显得你有本事?”
马骁拿起酒杯说:“我们也干一个吧,庆贺一下我们有车了,虽然你不赞同,但我还是要买。你这个笨蛋,你以为就你懂生活有情趣?你说我们不买车干什么?那么远的路,你每天在路上要花三四个钟头,住校的话你肯我也不肯,我肯你也不肯,你以为你那点心思我不知道?我就要吓吓你,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当我治不了你?来,把酒喝了,黄酒活血,今晚就住镇上的链锁酒店,我已经打过电话订好房了,喝醉了都没事。”
念萁想怎么什么话都被他说去了?想了半天,回了他一句,说:“你可以买自由舰,不用分期付款,还显得你爱国。”
马骁哈哈一笑,说:“你今天就这句话有点份量。”
五四章 两般愁苦,一样心痛
其实马骁也不是一味的这么轻松无所谓,但他如果把心里的烦恼带到脸上,那念萁的压力不知又会重多少。在马骁这三十多年的生命里,没有哪一年像这一年这样过得跌宕起伏。如果画一条曲线,那是足以媲美上证指数的红红绿绿。
年初的时候认识了杨念萁,开始是觉得她平淡,可却是一个好老婆的材料,这样干净纯洁的女人如今不多了,便把她娶回了家,以为会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哪知会从蜜月起就不和顺,□像打仗,打着打着倒打到心里去了,才觉得这个女人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平淡,她的内心其实是一座活火山,随时都可以爆发。等到两人火山爆发似的爱得难分难舍,她的身体又出了问题,也许会没有孩子,而没有孩子的原因,也许就是和他频繁热烈得像打仗一样的性生活有关。
从平淡到热烈,从高峰到低谷,人生就像坐过山车,起起伏伏,永远不知道前面等的是什么。他在年初的时候怎么会知道他会爱他的妻子爱得深沉热烈爱到不想放开手?他在年轻的荒唐岁月里怎么会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儿子没有机会认识而他将来也许会没有儿子?一个男人没有儿子,那做男人还有什么意思?所有生活经验知识积累生命延续都无法传递下去,别的不说,他买的房供完贷以后交给谁?他买的几柜子书难道只能捐给母校?还有他奶奶的几块光绪通宝他爷爷的旧康克令钢笔他爹的一箱子毛主席像章他娘的全部井岗山报纸还有他小时积攒的全套的三国演义画片难道都没人要?
从前他不觉得儿子有多重要,别的男人到时候就有了所以他到时候也一定会有,可一旦有人告诉你你的儿子也许永远就没有了,那一种失落比炒股的时候大盘从六千点跌到一千九百点还要剜心镂骨叫人痛不欲生。炒股亏得倾家荡产还可以从十八层高楼上纵身跃下,融入蓝天从此解脱,也可以在证交所和所有的人一起骂政府怪社会怨自己点儿背;但没有儿子却只有笑着面对,还要笑得春风满面,还要安慰老婆劝她宽心,克制自己□的频率和冲动的劲头,虽然她在他怀里柔情似水温软如棉让他壮得像山硬得像铁——原来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是这么内涵丰富的歌,那让他想和她欢爱到天荒地老黑夜永远不要走白天永远不要来,但也只得释放出一半的能量和热烈。那种压抑的做法从来就不是他的方式和习惯,而身下女人的婉转承受又让他觉得内疚,积蓄的力量和郁闷无处发泄,那辆车就是他的新途径。
马骁把他的车玩得烂熟,每天下班后去大学城接老婆放学,从公司到大学城的每一条路都走一遍,半个城市的地图藏在他的胸中,就差指点江山,挥斥交警,粪土左右名跑车了。这个时间,老婆在上学,他也在上学,老婆学的是教育心理学,他学的是机械动力学。老婆是去学校回炉,他是自学成材。
临到年末,酒会宴席渐多,这里吃请,那里请吃,还有老友之间要联络联络感情。每一次和朋友同学同事聚会,他都当好好先生送没车的人回家,喝多了人和他称兄道弟,把他当哥儿们,酒醉之后吐露胸中苦闷,他这才知道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这天他和一班同学吃过饭后送大家回家,班正醉得最厉害,怎么推也不醒,只好送完了所有的人,把班正的头拖出车门,用一瓶矿泉水浇醒了班正,说你家住哪里?我记得当年你和班副结婚的时候我们去闹过房,有些年没去了,不记得在哪条路上了。
班正哼哼叽叽地报了路名,马骁把他塞进去车去,拍上车门,打电话对念萁说我还有最后一个人要送,你先睡吧,别等我了。念萁说你喝多了没有?当心开车。马骁说你放心,我就根本没喝,我惦记着当司机呢,你要是还不想睡,就煮点薄粥汤,我回家喝。念萁说知道了。马骁收了电话,回到驾驶座上,回头看一眼班正,他又闭上眼睛在睡了。
班正睡觉挺老实,酒品也不错,既没有吐他一车,也没有扯酒鼾,只是轻缓地呼吸着,像是累极了入睡。马骁想起班正从前在学生时期有个扯鼻鼾的习惯,尤其是喝了酒或是累了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一扯,大家就踢他的床,有时把手里的书往他身上扔,没想到过了十年,他的睡眠已经不成为一个烦人的问题了。也许是班副的功劳?马骁太知道一个女人强悍起来是可以到达一个什么样的地步的,再笨拙的男人也会在女人的影响下变得温柔细腻,他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一想起他老婆,马骁就陷入了沉思,把后面坐的班正忘了个干净,等车子开到目的地,他待要叫醒班正,班正嘟嘟囔囔的,东倒西歪的,看样子没法一个人回家,马骁只好问他住几楼,架着他往电梯里走,一直送到他说的家门口,按了门铃。
马骁不想见班副,他受不了她对他冷嘲热讽的,他还记得上次他跟她打电话她臭骂他的事情,不过今天是没办法了,她要骂就让她骂几句好了。这样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班副来开门,过了良久,没人应门,门缝底下又有灯光射出,便再次摁门铃。
过一会儿门里有女人在问是谁。马骁说是我马骁,我送你老公回来了,你开门我放下他就走,不打扰你们休息。里头班副说我不管,你把他送到别的地方去,你们要是再在门口闹,我就打110报警。马骁这下生气了,说我好心送你老公回家,你不想看到我我还不想看到你呢,你开门我交差,废什么话?班副说你身边的男人我不认识,你瞎送什么?都给我滚。
马骁这下真的怒了,咚咚咚砸门,说你这个女人真毒啊,这么大冷的天,你不让他进门,想冻死他吗?他不过是喝醉酒,你要嫌他臭,让他在沙发上睡一夜就是了,何必为难我?我老婆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这时班正也握起拳头砸门,一边说娟儿你开门,娟儿你让我进去,一边就痛哭流涕上了。马骁觉得不可思议,这人怎么忽然转了性,从前喝醉了酒是睡觉,现在改哭了。还娟儿啦娟儿的,叫得那么亲热。自己一直叫杨念萁为念萁,有几回叫过宝贝,惹得她翻毛腔,要不也改个亲热点的?跟她父母一样叫她萁萁?
两人在门口这一通又是叫门又是哭闹,早惊了隔壁的邻居,有人出来说半夜三更的发什么酒疯?马骁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又叫班副开门。班副估计是要顾着邻居间的闲话,愤愤然开了门,万般不情愿地朝两人一歪嘴,说沙发在哪里,也没说搭把手。马骁懒得跟她废话,拖了班正就往沙发那边去,让他在上头躺好,对班副说:“你给他盖上点什么吧,要不晚上要感冒了。
班副抄着胳膊冷眼看着,十分不齿地对马骁说:“果然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马骁不耐烦地说:“我是不是好东西,关你屁事。你这么说自己的男人,就是好东西了?不过是喝醉酒,一年里有个一两回,有什么大不了的?”
班副这时忽然怒了,冲到沙发前就抓了班正往下拖,说:“你给我滚到那个小妖精那里去,你去哄你的儿子去,干什么要在我面前装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