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蝎子王      更新:2023-05-21 14:18      字数:5452
  而且,没有赶他走,没有对他恶语相向。
  扫一眼目瞪口呆的众人,无伤轻声道:“大帅,可否至帐中说话?”
  斛律安如梦初醒,这才惊觉周遭有众人围观,顿时尴尬,讷讷道:“是。是。”
  依然抱紧了无伤不放,提气纵身,直入帅帐之中。
  一干人等僵直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直到那卫兵跌跌撞撞地出了帅帐,传大帅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大夥儿才渐渐回过神来。
  天哪!这是怎麽回事?
  究竟是大帅中了邪?还是他们都迷了眼睛?
  大帅,天神一般威武的大帅……竟然会哭?
  低低的交头接耳声陆续响起,纷纷询问那个不知叫“无伤”还是“恒之”的中原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些疑问口耳相传,短短一个早晨,便传遍了整个军营。
  帅帐中的斛律安却顾不上这些,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无伤。
  还活著。他还活著。他没有死。
  他正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象原先那样轻轻浅浅地笑著。
  仿佛这其中,没有隔了遥遥十年。
  十年前,他亲自赶走顾恒之,不惜拔剑相向。
  实在是恨极。
  这许多年的朝夕相处,他待恒之可谓一片赤诚,怎料得,恒之竟……竟……
  他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被唤醒时,营中已是一片火海。
  营中驻军,不足千人,而来袭敌军上万。
  乘著敌军合围之势未成,斛律安当即率众突围。
  突围的方向,自然是大军驻地。
  跟在他身边的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骁勇善战,然而以一敌十,却也不能。
  眼睁睁地,看著身边一同出生入死,喝酒吃肉的兄弟,一个个倒了下去。
  还有那长枪穿胸而过的,临死也要拖了敌人下马。
  更有那不支坠马的,双手举刀,砍著面前的马蹄。
  斛律安胸中如有火烧。
  他身为将军,失察至此,部属伤亡,皆他之过!
  低喝一声,奋起长枪,挑飞两个敌人,救下一个兄弟。
  左肩上,却挨了一剑,血如泉涌。
  落到这地步,斛律安已杀红了眼睛。
  敌人的血,兄弟的血,自己的血,混成一片。
  杀。只管杀。
  多杀一个敌人,便多救一个弟兄。
  混战中,一柄长枪无声无息地由背後刺来,穿透斛律安的身体。
  斛律安反手一枪,正中偷袭者咽喉。
  那人惨叫坠马,长枪却依然留在斛律安体内。
  斛律安满额冷汗,指间用力,生生折断拖在身後的那一截枪柄,无暇拔枪止血,又迎上了潮水般无休无止的敌人。
  前方,大军驻地遥不可见。
  斛律安身边,却只剩百余人。
  (四十五)
  正当此时,敌军中突然骚动。
  四面有人惊喊著“後面”“埋伏”云云,掉头向後。
  斛律安这边压力顿减,众人精神一振,重又聚到一起,向外杀去。
  又是一番血肉横飞的激战,却终於被他们杀出重围,夺路而出。
  众人劫後余生,不敢大意,又纵马奔出数里,上到一个山头,远望不见追兵,才缓缓停下。
  清点人数,还余四十六人。
  一半警戒,一半休息。
  谈及死难的兄弟,无不黯然。
  另有人提及敌军背後的埋伏,众人各有猜测,莫衷一是。
  斛律安身上的断枪已拔出,却无法进一步治疗,只是点了周遭的穴道,撕了衣服草草裹了。
  重伤和失血令他一阵阵晕眩,他却强自站著,眺望远处的沙场。
  身为将军,他自然知道,那地方既无埋伏,也无援军。
  即便有,也只得一人……
  远处厮杀之声未绝。
  斛律安缓缓握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山头另一侧,旌旗招展,蹄声雷动。
  探子来报,驻地大军来援,先头部队五千人已至。
  斛律安一言不发,飞身上马,率众往回杀去。
  敌军万余来袭,经方才一役,所剩不过八千。
  以五千对八千,依然是以寡敌众。
  但是,但是……
  斛律安咬紧牙关,策马狂奔。
  前方喊杀声渐响,他心中却渐渐安定。
  还在厮杀,那便是,还活著……
  乱军之中,斛律安极目而望,只盼见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心下焦急,令旗挥处,身後的五千人全军压上。
  敌军顿时阵脚大乱。
  他们谋划以久,以万搏千,满以为稳操胜券。
  却不料,背後杀出个什麽埋伏,扰得人心惶惶。
  走脱了斛律安不算,这会儿连援军都到了。
  再战下去,安有胜算?
  如此这般,敌军不战而溃,潮水般退了下去。
  就在这时,斛律安看见了顾恒之。
  黑色战袍,黑色战马,黑色长枪。
  慌乱退却的人潮中,只他一人,横枪立马,不动如山。
  在他身後,横七竖八的尸体,铺就一条长长的路。
  血路。
  无伤 正文 第46…50章
  章节字数:5423 更新时间:08…07…26 01:23
  (四十六)
  斛律安轻夹马腹,缓缓靠近。
  越是靠近,越是心惊。
  马背上的顾恒之,身姿挺拔端正,盔甲之外的脸上,却是半分血色也无。
  惨白,近乎透明的惨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已流干,徒留一具躯壳而已。
  就连眼神,也是涣散的,捕捉不到他靠近的方向。
  “恒之……”斛律安哑声而唤。
  顾恒之的眼睛微微一动,缓缓转向他,停住。
  “将军……”他的声音低低地,仿佛随时都会破碎。“可否收回成命?”
  “将军……可否收回成命?”
  这是他听到的,顾恒之的最後一句话。
  在此後的十年中,犹如恶咒一般,死死纠缠著他的梦境。
  “我收回,我收回!”无数次,他在噩梦中徒劳无功地大喊。“恒之,你不要走!”
  然而,顾恒之不听不闻,只是策马离开。
  再去找时,只寻得僵死的战马,以及满地干涸的血迹。
  一次次地惊醒,一次次地追悔莫及。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当时,他没能应下顾桓之的话,如今再重复一万遍,也是枉然。
  历经生死之後,再来看当初为之反目的理由,更是荒谬得可笑。
  恒之,恒之,但教你还活著,要我做什麽不行?
  “将军……可否收回成命?”
  那一句低低地问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是的,我收回。”他哑声回答。“恒之,你不要走。”
  无伤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顾桓之在十年前的那一天就已死了。”
  斛律安浑身一震。
  无伤恍若未觉,淡淡道:“活下来的,只有无伤而已。”
  “恒之!”斛律安嘶声急唤。
  无伤微侧了头,只不理睬。
  斛律安无奈,只得顺著他的意思,轻喊一声:“无伤?”
  无伤这才点头应了。
  “无伤,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为什麽现在才回来?十年啊!我,我……”
  我疯了一样地找你。
  我的脚步踏遍了整个草原,却寻不到你的踪迹。
  我剿灭了那个突袭伤人的部落,拷问了每一个俘虏,却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
  我以为,你……
  “我被人救了,落脚在中原。”无伤淡淡道。
  “中原?你在中原?”斛律安疑惑低语。“为什麽……不回来?”
  “回来?”无伤冷冷地笑起来。“大帅说过的话,莫不是连自己都忘了麽?”
  (四十七)
  斛律安脸色灰白,与无伤四目相对。
  当初决绝的那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你走。离开这帐子。离开我麾下。不得再出现在我面前。”斛律安冰冷而绝情。
  无伤的跪拜哀求,惶恐请罪,只换来一个冷冷的“滚”字。
  再求时,便是长剑出鞘,直抵咽喉。
  或者滚。或者死。
  他只能滚。
  他焉能不滚?
  “恒之……无伤……是我错了。”斛律安嘶哑著声音,低低地认罪。“我不应那样对你。我……实在追悔莫及。”
  无伤深深看著斛律安痛悔不堪的神情,不似作伪,沈吟片刻,终於提出心中深藏已久的疑问。
  “安,你为什麽那样对我?”
  “我究竟说了什麽,做了什麽,让你可以那样狠心?”
  斛律安微微一愣,黝黑粗犷的脸上,隐隐泛起可疑的红潮。
  “你说,你,你……”他那般豪爽的性子,说到这事,却吞吐不定。
  “我说什麽?”无伤立刻起疑。
  “你说,说,你……”斛律安反反复复就那几个字,无论如何也不往下说。
  无伤不耐,直接打断道:“我说我喜欢你?”
  斛律安迟疑地点点头。
  无伤登时变色。
  “顾恒之痴心妄想,难怪当年将军如此动怒。如今时隔十年,无伤又来自取其辱,大帅可是觉得很好笑麽?”
  斛律安见无伤脸色煞白,声音冷厉,心下大骇,连声辩解道:“不是!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一边说,一边用力抱住无伤,生恐他盛怒之下,拂袖而去,又是一二十年不知所踪。
  “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麽?”无伤被斛律安困在怀里,情知走不脱,也只能等著他为自己解惑。
  “你说,你还说……”到此又没有下文了。
  眼见斛律安的脸颊越来越红,无伤心思急转,自行猜测道:“我还说我想要你?”
  既有感情,便生欲念,也是自然。
  在那奇特的药力作用之下,未必就说不出口。
  斛律安浑身一颤,连脖子都涨得通红,微微点了点头。
  无伤瞧了他片刻,复又冷笑道:“果然好大的罪孽。饶了无伤不死,已是额外开恩。”
  斛律安额上的汗珠一颗颗冒出来,连连道:“不是!不是!”
  但究竟是怎样,他就是不说。
  无伤打量他羞窘不堪的神色,突然想起宇文非的笑谈,心中一动。
  原先觉得绝无可能,可是斛律安这模样,倒真有点像是……
  无伤轻咳一声,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难道,当初我……强上了你不成?”
  (四十八)
  此言一出,斛律安瞪大了眼睛,猛地朝後退去。
  震惊之下,连自己已松开了无伤都未察觉。
  然而,到了这个份上,就算他想无伤走,无伤也不走了。
  无伤一步步逼上前去,将斛律安困在角落。
  “真的?我真的……强上你了?”
  为什麽他的身体毫无感觉,没有留下一丝一毫情事之後的痕迹?
  斛律安避开他的注视,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强上他。
  只是……
  原来……没有?
  无伤不知自己心里涌起的是什麽感觉,但很快就被怒火取代。
  既然不是因为这个,那又是因为什麽?
  问来问去,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到底是为了什麽该死的原因,让斛律安那样狠心逐他,不惜拔剑相向?
  看著斛律安回避的神情,无伤突然感到一阵心灰意冷。
  有必要吗?
  现在再来追溯那一日的情由,有必要吗?
  不论出於什麽原因,斛律安决绝地舍弃了他,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就是斛律安的选择。
  问再多,也只是徒惹伤心。
  无伤咽下一声叹息,细细地瞧了斛律安一遍。
  脸庞比以前黑了。线条比以前硬了。身材比以前更高大,更魁梧了。
  一一比照著原先的记忆,将前後两个斛律安一起深深刻在心里。
  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走。
  无论如何,他又见到了斛律安,而且,曾经享过片刻的紧拥,还可以这样贪恋放肆的注视。
  死也瞑目了。
  无伤最後看一眼斛律安,返身向帐外走去。
  斛律安立时惊觉,飞身去捉。
  无伤侧身避过,反手一掌,将他拍飞出去。
  两人俱是一愣。
  谁也没有想到,无伤情急挥出的一掌,斛律安竟然避之不开?
  无伤见斛律安捂著胸口缓缓起身,心知他伤得不重,於是掉头往外走。
  “恒之!”斛律安急唤,见他不理,又叫:“无伤!”
  声音惨厉。
  无伤已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