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无数个夜晚，我坐在窗台，无眠直到天明。
  漫长的、仿佛永远不会过去的长夜里，我是多么渴望追随他的脚步而去，再也不要面对这些烦恼。
  但他们一个都不让我闲着，先是妈妈，后是亦凡，她一有空就粘着我忙这忙那，还有石叔叔，连他都有理由，他说，范奶奶很孤单，希望我能去照顾她。
  其实，我是很忙的，远比浩正离开我之前更忙。
  甚至铭轩。
  我最对不起的人，这整件事情里面最无辜的人。
  他最频密的出现，令我分心，即便只是面对他，亦会令我分心。
  “可是，石叔叔，”我无奈的解释，“我和铭轩，真的已经过去了。我根本不敢想到他，不敢想他的家人。我拿什么面对他们？他们对我那么好，我却那样伤害他们……我对不起他爸爸妈妈，为我忙碌的妹妹，包括小沈阳。”
  “难得他们默默的接受了这一切，难道我还要去连累铭轩？我应该躲得远远的，让他重新开始，轻轻松松的生活。”
  我疲倦的低下头，我对不起所有的人……
  一只温暖的手按在我的肩头，石叔叔坚定的声音传来：“常欢，你觉得浩正希望你这样痛苦一辈子吗？半个月前佟四海已经落网，引渡回国。浩正的案子也告一段落，为了他，你也应该生活得快乐一点。”
  我回头，看见石叔叔鼓励的眼光。
  他的神情，肯定柔和，让人信赖，给人一种能够慢慢定下心来的力量。
  开始的大半年，迟钝如我，都能发现，时常有人在身后跟踪。
  鬼鬼祟祟，看见我回头就装做买报纸、找东西……
  但，我那时已是一个对生无甚眷恋的人，知道他们志不在我，心里丝毫不觉害怕。
  跟吧，爱跟多久跟多久。
  你们想找的人，我也想见，只是你们想要找到他，或许很难。
  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资格在死后去到他所在的地方，那可以见到石方，和他亲爱的爸爸妈妈的地方。
  石叔叔的人也在跟着他们，看，我说过，我的生活一点都不寂寞……
  订婚前，就在我在梦中被痛醒的那个晚上，浩正出事了。
  我没有想到，居然会那么巧，而这仅有的心灵相通，也让我备觉安慰。
  他心里有我。
  在那次爆炸中，他和他想要缉拿的人同归于尽。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那天已是殊死一博。
  石方死后，其实，深知案情复杂的他早就已经抱了赴死之心了吧……
  宋铭轩父亲的案子揭开了这个大案的盖子，谁都没想到，刘总经理，也就是宋铭轩的刘叔，居然会是佟四海集团的二号头目。
  不是他胆大包天，仗着宋铭轩父亲对他的信任，在公司帐户中进行金额巨大的外汇交易，公安部门还没那么容易发现他的身影。
  他们嚣张的进行跨境交易，洗钱，掩盖非法来源，操纵大笔资金，进而囊括若干非法行当……
  老天爷想要让你灭亡，必先让你疯狂。
  佟四海由早期的谨慎小心，渐至后来的狂妄自大，只手遮天。
  老天有眼，现在，终于让流亡一年的他也落网了，这个不可一世的集团，全军覆没。
  “石叔叔，我再也不会离开浩正了，不，您不要觉得我难受，想到他，我就会觉得很平静。有人跟我说过，生活，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其他的要去努力啊。而且，有他在我心里，未来的日子我不会孤单的。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快乐的方式，现在如果逼着我去忘记他，只会剥夺我的快乐。”
  他深深的凝视我一会儿，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苦笑：“傻孩子，去吧，铭轩在楼下等你很久了。”
  “他来了？”我吃惊。
  石叔叔点点头，挥了挥手：“珍惜眼前人，常欢。”
  我怔怔的开了门出来，走下楼梯，在拐角的窗口，看见宋铭轩的车，呆在那里。
  如果说要珍惜眼前人，对他最好的，就是远离他。
  忘不了那一天，取消了订婚后，第一次去元丰办事。
  他一直陪着我，直到我离开他的公司。
  到了门口，想起借了他秘书的资料没有还给他，又跑上楼去。
  走近他的办公室，刚要敲门，就听见摔东西的声音。
  我愣住，不会是他。
  门开了，秘书红着眼睛冲出来，看见我，呆了一呆。
  我忙示意她不要出声，她很聪明，犹豫一下，点点头，坐到一边。
  我走过去，门没来得及关，尚开着一条小缝。
  他背对门站着，看向窗外，桌上地上是铺天盖地零乱的资料、纸张。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久久的凝视远方。
  我低着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始终保持那个姿势，半开的窗外有风吹进来，地上的纸随风飘起，他恍然不觉。
  那样的凄清，我不忍再看。
  掩上门离开，跟我熟悉的女秘书陪着我走到楼梯口。
  沉默一会儿，开口道：“宋总从来不这样的，恒昌出事的时候也没有过……他心里，太苦了。”
  “别说我回来过。”看着她点头，我走进电梯，靠到墙上，眼泪就落了下来。
  为什么？牵牵绊绊之间，我欠下这么多的债，原是我一个人的错，为什么最后受苦的全都是爱我的人！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肯见宋铭轩，明确告诉他我根本不爱他，以前是我对不起他，请他今后不要再来找我。
  天知道，看到他受伤的眼神，我的心里有多难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些日子，他对我做的一切，早已经改变了我和他的关系。
  决不仅仅是感动，老天，我也爱上他了啊！
  是的，我也爱他……
  可是，夜里，我的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辛酸的想，对浩正的爱和歉疚，已经让我再也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感情，永远都不能了。
  第五十章
  木着脸从他的车子旁走过，我盯着外面的马路，目不斜视。
  手插在米色的长风衣口袋里，我的步速很快，风衣一角轻轻扬起，在身侧摆动着。
  他的汽车缓缓启动，亦步亦趋的跟在我的后面。
  深秋的夜风带着浓浓的凉意，迎面扑来，我的鼻子有点酸，微微仰起头，看着远处的铁门，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压力渐重，我开始小跑，只想要早一些逃离这令我窒息的一切。
  越快越好。
  肩上的包滑落下来，我索性把它拎在手里，向着门口狂奔。
  “嘎吱”一声，他的车在我前方停下，我立刻回头，拐上旁边的小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手紧紧的钳住了我的胳膊。
  “放开我。”我瞪着那只手，甩动手臂。
  “小欢！”
  他牢牢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摇撼。
  我闭上眼睛，任他摇动，只觉得骨架几乎被摇散。
  “小欢！”
  他停了下来，哀伤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一直钻进我的胸口，痛彻心扉。
  “你怎么可以这样，一句对不起，这一年来就再也不愿多看我一眼。你教我，怎样才能做到？”
  我不敢睁开眼，害怕已经蓄满的泪水会在他面前落下。
  “你还要视我如无物多久？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知道这打击太大，我等了这么久，我不来惊动你，不来打扰你，我给你时间，可是，我只要你看看我，即便是一个路人，你也会漠然的看他一眼，是不是？”
  我扭过头，低叫：“宋铭轩！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不要这么没骨气，追着已经过去的感情纠缠不休好不好。你这样，只会让我厌烦，知道吗？厌烦！”
  深吸一口气，我继续残忍的演说：“我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我不爱你，从来都没有，只是觉得你对我很好，被你感动罢了。现在我烦了，我要找一个我爱的人结婚，不是你。不要再找我，我不想拉拉扯扯，拖泥带水。”
  我仍然低着头，轻闭着双眼，我们之间，陷入死寂的沉默。
  扭动手臂，企图摆脱他。
  他的手指，却象是要掐进我的肉里，象两道铁箍，深深的勒住了我。
  “放开！”我挣扎。
  “我真想看一看，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你怎么会这么冷血？这么残酷？”他一字一句冷冷的说着。
  “践踏爱你的人的心，是不是一件非常刺激和过瘾的事情？”
  我苦涩的在心里微笑，恨我吧，有时候，恨是终结一段感情最爽快麻利的方式。
  “我从没有这样竭尽心力去爱一个人，小心翼翼的爱护她，守侯她。我并不是一个没尝过感情滋味的毛头小子，我也曾经对所谓的爱情厌倦，觉得那只是一时冲动之下情绪波动的借口。我曾经只想寻找一个生活的最佳伴侣，互相扶持，互相关心，过舒适的生活，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麻烦。”
  铭轩，你的眼光实在不够好……
  “直到我遇见你，促不及防的撞进我的生活，打乱了我所有已经设定好的标准。大冷的天，跑得红彤彤的脸颊，粘在额头的碎发，甚至我闻到了一丝狼狈的汗味。不是任何香水的牌子，只是那淡淡的奇异的混着柠檬香气的汗味。那么暧昧的飘进我的心里，让我迷惑，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到底想要对我诉说什么样的衷情？”
  我呆呆的听着，听着这些他从未告诉过我的话语。
  “那年春节，我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陪伴我妈，就因为项目的关系，频繁奔波在各个城市之间。可是，我还是身不由己的抽空在途中转飞到了你的老家。在海边找到你的身影，赤足，蹲在那里，专心致志的寻找彩色的贝壳。在海边，我很彷徨，我从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竟是这样。甜蜜、焦灼、紧张、兴奋、忐忑和寂寞……我本能的害怕，害怕从此陷入万劫不复，人们都说，谁爱得多，谁就伤得重。”
  “尤其，我看到，你眼中的神采，居然在为那个玩世不恭的身影灿烂的绽放。可是，太迟了，我已经不能轻松收回我的情感。如果爱是痛，不爱更是痛，何况，选择去爱，至少还夹杂着一份欢愉和希望。”
  “当我在电视里看到那段新闻，我就开始隐隐明白，刚刚拥有的幸福或许即将从此离我而去，我再也没有力量去跟他抗衡……”
  “可是，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以为自己是他的遗孀吗？你打算为这份逝去的爱情悼念一生吗？就算他在天有灵，难道希望看到你一天天憔悴下去吗？我给了你那么多的时间，可是一年多了，你看看你现在象什么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光彩？暮气沉沉……”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看见我都要绕着路走？”他托起我的脸，“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要闭着眼睛，你对我何其吝啬！”
  我舔舔嘴唇，艰难的说出练习过很久的台词：“你说这些废话有什么意义？感情是不能勉强……”
  “你说啊，”他的声音寒气渐重，有种蚀骨的冷意，渗进我的身体，“说你从没爱过我。”
  我手足冰凉，头也昏昏沉沉，却仍听见自己清晰的说：“我从没爱过……”
  他的唇狠狠的覆了下来，如此陌生，如此蛮横。
  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感情强烈得无法抑制，所有的绝望、痛苦都倾注其中。
  呼出灼热的气息，接触到我的皮肤，霸道而炽热。
  我竭力推开他，他睁开眼睛，看见我腮边的泪痕，手顿住，幽黑的双眸定定的注视着我，表情惨痛。
  “宝贝，有人愿意终身不嫁，有人就可以终身不娶。”
  我再也不看他，一个人奔出小径，看见一辆送客回头的空车，立刻钻了进去，决尘而去。
  坐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熟悉的车子，黑暗中，红色的亮点若隐若现。
  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我竟从没发觉。
  看看钟，我披上外套下楼。
  他到底准备这样呆多久？
  从那天晚上起，他每天夜里都这样在楼下静静的坐着，天亮后，再静静离开。
  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坐着。
  今天已是第五天。
  跑到车前，我伸出穿着球鞋的脚，踢他的车子。
  “砰，砰，砰。”
  他苍白的脸在玻璃后面出现，眼里有殷红的血丝。
  心中越痛，我的声音便越大。
  “宋铭轩，你以为你是情圣吗？”
  “你觉得这样很令人感动吗？狗屁！无聊！”
  “宋铭轩，别再做这种幼稚的事情，太傻，傻到家了，我受够了！”
  “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他平静的看着我，嘴角却露出一抹笑意：“你终于肯说话了？”
  我愣在那里，看着他打开车门，向我伸出手。
  “来，进来骂，外面冷。”
  我脑子里轰隆一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默默坐进去，关上了门。
  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