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
阎王 更新:2021-02-17 19:34 字数:4759
二十一年的记忆呼啸而至,他碰到先皇的次数并不多,每次皇帝都嫌恶地看着他,有时候甚至看都不看他。他小的时候以为是自己不够好,父皇才忽略他,他拼命地想做好每一件事情,就想博得父皇的赞赏,他七岁的时候就能拉开一张大弓,他的画比最好的画师画的还好,他想让姚错教他写字,可是姚错看不上他,姚错只认为太子才是奇材,不光是他,连皇帝的眼中也只有太子……而他不管做什么,他的父皇也不会看他一眼。
赵玦后来就明白了,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完成的多么好,她的父亲都不会看他一眼。姑母悲悯地看着他,抚着他的额头,蹲下来环抱住他:“玦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一颗冰冷的心在姑母的怀抱中回过温来,他记得那时他自己最后一次哭泣,最后像一个孩子一样哭泣,他忘记了他本来就是是孩子。他哭泣着:“既然我已经做得够好了,那么父皇为什么从来不看我一眼,我真的是天煞孤星吗?”
姑母抱着他,陪他一起哭:“玦儿,不要去听那样的话,恶毒的话语会溃烂你的耳朵。你的父亲是爱你的。”姑母这样安慰着,他当时并不认为那是事实。
到了上学的年纪,他认识了同窗顾夕朝,同时也感受到了他的母族顾氏从来没有放弃过他,通过顾夕朝,睿王重新将顾家的收入手中,远在楚地的大将军顾均也在书信中表示出了对他全部的忠诚。拥有了争天骑等于拥有了天下一半的兵力。然而这些对于少年睿王来说,都来得太迟了,远远比不上冰天雪地中姑母的一个拥抱。
他那时候就暗暗发誓,一定会报答姑母,所以无论弯弯怎么胡闹生事,他都不会和她当真。他发誓一定要让父皇看清楚自己的错误,睿王那时候心还没有死透,他心里还是希望皇帝能看到他……知道他被人下毒,被人诬陷,他看到高座的皇帝厌恶地看着他,恨不得世上没有他。
他从此就没有父亲了。
睿王赵玦没有想过真相会是这样的残忍,他的父亲用这样质朴的方式爱着他。而他知道一切的时候,他再也没有机会了……此生都没有机会同老父说上一句话。
赵玦望着眼前这样酷似母亲的容颜,他眼中酸涩的厉害,他唤来齐福,送走了宁珂。
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夜晚,他跪在冰天雪地里,稍微有些得脸的内侍都敢轻慢他。他像个皇子,倒像个罪人,谁都可以欺侮了去。是姑母赶到,那样紧紧地抱着他。
如今他又回到那样的场景中,冷的心都快冰封来,却再没有这样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抱着他。
再没有这样一个人了……
西风吹只影……
他颓然立于案几边,望着窗棂落下的月光,那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他听到廊外走来轻轻的脚步,在他书房前停下,女子的声音唤了一声:“哥哥……”
☆、48
第四十八章遇刺
“哥哥……”
那是面色如冷霜的杜弯弯;披着一件绛色的斗篷,停在书房门外,站在离他几步之外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风帽边缘有着水雾;她星月而至。
杜弯弯像是哀鸣的小兽;那目光好像不认得他了一样;月光清浅;清辉落在她的眼中;像是恨极;又像是怕极。赵玦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心下一怔。
恰巧云遮月,一时间她的面容不清。天边传来隆隆的声音;风起云涌,山雨欲来。
赵玦心中渐渐清明起来,起身问:“你怎么来了?”
弯弯本来皮肤就白,此刻连嘴唇上都无半分血色,像两片干枯的花瓣,一翕一合,哆哆嗦嗦,那神情是害怕到了极点。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赵玦扶了扶额,压下了心中的事情,走到弯弯面前站定,伸手扶着她,将她往火炕边一带。
她却像碰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倏地收了手,离了赵玦一步。她的眼睛幽深,眼底有着绝望的最后光芒:“赵玦我问你,父亲母亲到底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自然是匈奴骑兵。是谢雁回。”
杜弯弯往后退了一步:“那么你上次说的内应呢?又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我会查出来。”赵玦心里突然烦躁起来,他不喜欢弯弯这样的目光。
“你说谎。”
杜弯弯冷笑起来,面上带着仓皇的笑意,提着裙摆又退了一步,扶着门框,好像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说,你说谎。
她的模样长得好,所有神韵都在眉眼间,一双眼睛透灵,眼睛一圈幽幽地泛着红,大约是哭过了。她的指甲深深地掐在手掌里,她吸了一口气,蓦然爆发出惊人的怒意来:“赵玦!是你!那个人就是你,你到现在还想骗我?”
书房外雷鸣电闪,白光阵阵照在两个人脸上。
她眼中分明有泪,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玦,目光似尖锐又似哀鸣。
大风起,书房的窗户被吹开,书桌上的字画哗哗地被吹落,火烛也在这大风之中被吹灭,密密地织雨落在窗台上。
电闪之后,书房中一阵漆黑。看不到彼此的样子。
“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他的话平静异常,又隐着滔天的愤怒:弯弯在怀疑他,连弯弯都不会相信他……
书房外一阵一阵地闪电,亮时便照亮房内的情形。赵玦立在她面前几步的距离,书桌边散落了一地的字画。赵玦眼神绝望的看着她,就像是走到了绝路的孤狼,不顾一切的眼睛,绝望、压抑,嘴角却浮起苍白的笑意。那样子似笑非笑,有几分骇人。
他低着头,声音寒到之极,又说了一遍:“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睿王抬起脸,眼睛血红的厉害。
杜弯弯在风中瑟瑟发抖,走廊的冷风吹起,她绛色的斗篷吹得摇曳,领子的狐裘掩映,斗篷空荡荡的,她早已瘦得不成样子。她的手紧紧攥着,那样子恨到了极处。
她最不爱看赵玦这幅失态的样子,转过了脸,望着地上那一幅幅字画,窗外闪电的时候,就瞧得分外清楚。
弯弯不由想到还是极小的时候,弯弯就看着赵玦作画,不同于其他人爱好花鸟鱼虫,赵玦画的是一些写实的人物画,旁边写着人性本善,苍生何辜。主体人物都是一些沧桑老人,或者是稚气的孩童。有的佝偻着身子蹲在街角,有的迷茫着眼睛走在市集。“人性本善,苍生何辜……”年幼时候的杜弯弯刚刚认全了画上的字,逐字逐句地念着,笑着对少年赵玦说:“画的真好。”少年赵玦在书画堆中抬头,问道:“好在哪里?”……年幼时期的杜弯弯不失机灵,道:“嗯……就像真的一样。”她看到他眼中的戏谑,“你戏弄我呢,你当我说不出来么?”
“那你说说,我看你说得出什么来?”少年赵玦又问。
“画出了一种沧桑,是属于老人本身的一种沧桑,他们经历了风雨,看的更加深邃。”
“说的不错,弯弯,你最近懂得多了……”少年时期的赵玦尖酸刻薄,难道夸奖着她。
小郡主弯起了眼睛,踱步到他面前:“人性本善,苍生何辜。你是要出家去了吗,赵玦……”
少年赵玦配合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苍生何辜……
那么多年过去了,赵玦那一句苍生何辜却再度浮现在弯弯耳边,就是这样一个人,说着那么好听的话,手段却是那样狠毒!
杜弯弯望着地上那卷画像——那是在汤泉宫的时候,赵玦给她画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恬然地靠着湖心亭檐柱,闭着眼睛,阳光落在她的身上。
杜弯弯是记得的,那几日她努力忘记的日子。
她倔强地别过脸:“是谁告诉我的有什么关系?母亲死后她在朝中的势力被谁稀释了,不是一目了然吗?”她虽然没有她的母亲那样聪慧,但是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很。
赵玦蓦然大笑起来,笑得身子都发颤。
这样的赵玦,杜弯弯心底是害怕的、也是厌恶的。
许久,赵玦停下笑声,抬头看着她:“杜弯弯,照这么说,你为什么不去怀疑皇帝?”闪电的白光在那个瞬间照在他脸上,白光那么强烈,杜弯弯反而看不清赵玦的神情,只看到他脸上强烈的映白和幽深的眼神。
他说,杜弯弯你为什么不去怀疑皇帝!
雷声隆隆地想着,雨势越来越大,织雨变成了豪雨,有雨滴斜穿入户,飘进窗户里来,打湿那副画像。杜弯弯便知道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再也没有任何一点可能。就像那副画像,打湿了、做糊了,变得面目不清。
杜弯弯回身就走:“好!我去问皇帝,我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她走得又快又急,走了几步就冲到暴雨之中。密密的雨点落在她身上,很快打湿了她半身衣衫。
睿王跟着追出,拽着她的胳膊往走廊下用力一带。
他的脸上有雨水顺着留下,从眉眼划过:“不准胡闹,不要去。”
“我要去,你放开我!”杜弯弯抬眼恶狠狠瞪着赵玦,厌恶到了极点,她从来没有这样恨一个人。
“弯弯不要去。”盛怒的赵玦一下子颓然起来,高瘦的他非但没有放开杜弯弯,反而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就像十几年前姑母做的那样。一个紧紧的拥抱,一个叫人窒息的拥抱,磕得骨头都疼的拥抱,似乎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自己真实感知这个世界。
他爱弯弯,非常的爱。爱她的性格,她的容貌,她的权势,从一开始他就是知道的,他用尽了一生的耐心和等待去爱她。她从小就是按照赵玦规定的样子长大的,一丝一毫都是他最爱的样子。这样的女子,他哪里还放的开手?
杜弯弯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她这一辈子看似懵懂无知,其实心里还是明白的。她努力想忘记她和赵玦的过往,她的前半生都在爱赵瑜,后半生已经许配给了顾夕朝。她应该努力遗忘的是赵瑜才对,她应该努力去看的是顾夕朝才对,这两件事情都跟睿王殿下没有任何关系,多么荒诞可笑?她想抹杀他们的过往,抹杀在她看来本不存在的过往。
杜弯弯将手横在赵玦胸前,做出了抗拒的姿势。但是在那样紧密的拥抱中,这样的微弱的抗拒毫不奏效。
她是这样怕冷,怕黑,也怕孤独。她等了那么久都等不到了。她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赵玦,就像赵玦也从未向她敞开过心扉,吐露他内心的想法。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终其一生也得不到像长公主那样的绝世爱恋。只因为他们连最开始的信任也是脆弱的,只因为他们从小就是生长在阴谋诡计之中,多疑、不相信爱早已深|入他们的骨髓、他们的血液……
那脆弱的信任在风雨来时,是很快的分崩离析,还是得到考验?答案不得而知。
在那样比生命还沉重的拥抱中,赵玦的下颚抵在她发顶,慢慢地摩挲……杜弯弯终于疲惫下来,赵玦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仿佛能抵挡住一切,仿佛她再也不用孤身面对。
她等了那样久才等到他,大颗的眼泪在脸颊划过,落到赵玦衣襟上,她来不及说任何话,只觉得风雨飘摇,而只有眼前这个男子是真实的依靠。
她来不及说任何话,心中刚刚开始动摇之际,传来内侍禀告的声音:“王爷,宫里出事了,陛下他……”
赵玦一惊:“皇上怎么了?”
“皇上遇刺。”
片刻之前,他还哀求着杜弯弯不要进宫,而此刻已经传出了皇帝遇刺的消息。
杜弯弯是何等聪慧的女子,怒极反笑起来:“你知道?是不是?所以你才让我不要去……”
赵玦哑口无言,他不是凶手,但如弯弯所说,他是知道的,他明明知道的。
“赵玦,我恨你!我真的太恨你了。”杜弯弯推开他,深深望了他一眼——那是深恶痛绝的眼神。她踉跄地跑入雨中,再也没有回头。赵玦正想追去,幕僚杨越之从暗中现身,伸手一拦,那是一个中年文士。
赵玦心下恼怒,向着弯弯离开的方向看去,熟悉的身影已经追着弯弯而去。
“王爷有比郡主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杨越之不卑不亢地说着。
是的。更重要的事情。
他知道信阳郡主赵陵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也知道淮南王今夜就会发动叛乱,睿王赵玦根本没有将淮南王放在心上,淮南王带入京城不足千人的随从哪怕各个以一敌百,用来逼宫简直就是笑话。
“进宫!”赵玦口中冷冷地吐露了两个字。
内侍们走上前,替他披上油衣,一把把油纸大伞在豪雨中绽放。
杨越之一干幕僚站在身后,赵玦往后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顾夕朝,他知道刚才去追弯弯的那个人就是顾夕朝。赵玦到底不像顾夕朝,他有太多事情要做。
“说说。”他朝着杨越之扬眉问道。
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