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
阎王 更新:2021-02-17 19:34 字数:4755
魏太主赵翎下了马车回到家中,见府上管事立在门口,耿嬷嬷扶着赵翎走到门口;赵翎丧服未除,整个人看上去单薄又憔悴。
管事身边还站着宫里来的内侍,依旧是皇帝身边的周九恭,自延平帝殡天后,新帝还是把周九恭留在身边,宫中大内的事宜多交付给他,足见新帝对他的信任。
赵翎见此;知道必有宫中旨意。走上前道:“周公公,是皇帝有旨意么?”
周九恭对着魏太主极是尊敬;众人一阵的行礼请安之后,周九恭方才道:“是圣上的口谕。”
赵翎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做了一个恭敬的姿势,垂手道:“臣赵翎恭听。”
周九恭道:“郡主病的厉害,想见一见太主。”
弯弯……赵翎心中一震,她的女儿啊……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看到,她赵翎是皇帝的岳母和姑母,又是太皇太后的女儿,裕亲王赵冀的胞姐,夹在中间最是为难,一旦有所变故,首先会会危害的势必是宫中的女儿。弯弯,你可知母亲的为难?出于各方面的顾忌,赵翎不便进宫看望女儿。
虽然为难,但是赵翎的立场的是坚定的。很简单的道理,赵瑜登基的话,那她赵翎就是皇后的母亲,而赵冀继位,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之所以不明确表态,全是因为被太后扣在延庆宫中“养病”的女儿。
赵翎凤目一抬,看向周九恭,压低了声音,又问:“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太皇太后?”
白胖的内监头子垂手站在一边,眼睛垂得很低,面上讨好的笑着:“太主这话问的,奴才愈发不懂了。”
赵翎眼中一寒,不怒自威:“先帝在时,公公还懂得多些,怎么如今却退步了?难不成是……越老越糊涂了?”她心平气和地说着。
周九恭不敢拿腔,告罪道:“太主息怒,奴才是老了。”
赵翎冷哼了声,并不说话。
周九恭又道:“裕亲王明儿就启程回封地,那两个领头去魏村的将士也已经伏法,中尉好手段。”内监左右而言他,赵翎却听得明白。
周九恭又道:“裕亲王既要离去,想必太皇太后很是伤心,太主进宫陪陪太皇太后也是极好的。这是圣上的意思。”
凡是这内宫之中混出头脸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周九恭这一番话已经是在向魏太主示好。
“孤了了。”赵翎道。
周九恭见势,垂手道:“那奴才先回宫了。”
送走周九恭后,赵翎立在府前,生生打了一个寒噤。耿嬷嬷见势,取了一个翠色羽缎斗篷,将风兜上的绦子系好,嘱咐道:“殿下小心自己身子。”
赵翎恍若未闻,一双眼睛有些空洞,只问:“驸马呢?”
耿嬷嬷道:“田庄上的活计儿多,佃农们因着旧里大雪的事情收成不好,驸马心善,便减了些上奉,那些人倒愈发骄横起来。”
赵翎点点头,道:“这事我倒是知道,不必逼得太紧了。”她扶了扶额头,揉着眉心闭起眼睛,“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出什么乱子。”
耿嬷嬷脸色一变,很是忌讳般地说:“呸呸呸,殿下快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赵翎淡淡一笑,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笑起来却已经风姿不减,好像还是当年名满京城的绝色女子。她浑不在意地淡笑道:“哪里来那么多的忌讳,嬷嬷真是……”
耿嬷嬷却仍是一脸凝重。
赵翎道:“罢了,先进宫一趟,真是担心弯弯,她从小心事就重,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加重了病情。”
耿嬷嬷便在一边劝:“少不得要多开解几句,老奴瞧着,二小姐是个有福之人,断不会那么想不开。”
赵翎刚刚回府,又赶上马车,回身嘱咐管事:“驸马若是先回来,让驸马先用晚膳,不必等孤。”她夫妻二人情深,若是不嘱咐,以杜思远的为人指不定什么时候才用晚膳。赵翎心道:她这一进宫,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该有多晚……
管事“喏”了一声。
明明是开春的时节,却依旧冷的厉害,天空中飘起雨来,间或夹杂着片片小雪,还没落地,就开始融化的小雪。
魏太主赵翎坐于马车之上,马车在官道上驰骋,赵宫近在眼前。赵翎望了望车外的风雪,风寒凌冽,天寒地冻,也不知思远在农庄上如何了?她心下担忧,更是担忧女儿……没有一件事情能够省心。赵翎皱着眉头靠在窗棂边,恰巧一片小小的雪花飘进车来。
赵翎伸手一接,那片雪便融化在她掌心里。她目光看着那水泽,恍惚地说了一句:“今年的雪可真多。”
耿嬷嬷还急着先前的忌讳,直到这时候脸上才露出笑意:“可不是呢!都说了瑞雪兆丰年,今年啊必定是好事接着来。”
赵翎微笑着不说话。
言语间,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赵翎是如今赵国最尊贵的女子之一,不必下马车,可以直入皇城。
宫门之前,赵翎下车,早有宫人准备了油纸大伞。耿嬷嬷接过之后,撑开大伞。
青伞配上风韵丽人,在雨中缓步走着。
走着的方向去却不是延庆宫,赵翎先前就知道,弯弯挪出了了延庆宫,住在上阳公主赵瑗之前的瑶光殿里。
瑶光殿前,太后身边的内侍康英已经候在那里,接过油纸大伞,交给后面的宫人,朝着魏太主请安道:“太主来了。”
赵翎心忧女儿,不过是匆匆点了点头,便往里走。
康英一犹豫,抬了抬手,最后还是没开口。
赵翎往里走着,才发现中殿立着一个男子,负手站着,望着窗外的雨景。黄袍加身,正是新登基的皇帝赵瑜。未着皇帝朝服,不过是一件常服,衬得人身长玉立。明明是普通的衣衫,不过是换成了御制,仿佛整个人的气质都随之改变,变得不再像以前那般书生意气,不再那般单薄,那肩膀宽起来,足以承载这一整个国家。
赵瑜转过身来,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一改往日的温润如玉,好似一块已经打磨好的玉石,气势如虹。他眼眸微眯,待看清来人后,又和煦地笑起:“姑母来了。”
他的脸色不是太好,有些灰暗,急促的咳嗽起来。
“皇帝自己要注意休息。”魏太主柔声道。
赵瑜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那样子落在赵翎眼中,蓦然的让她很多年之前,她第一次出嫁的那个晚上,杜思远站在深宫前,一袭青衫站在那里,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望着宫墙。她常常听戏文里说“咫尺天涯”,她站在暗处,看到思远就那样站着,暗红色的宫墙,隔了那么远,她明明应该看不清他的神色,可是却看得那么清晰。她心中生出“咫尺天涯”的惶恐来,不过所幸,苦难岁月还是将幸福赠与了她。
眼下皇帝站着弯弯殿外,这一步就是没有走进去,只是守在中殿。赵翎心中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几步路仿佛皇帝穷其一生都走不过去。赵翎想起还在弯弯小的时候,她抱着弯弯在贤妃宫中,有意无意说起婚事。她原本和贤妃就不是很好关系,只因为弯弯实在喜欢赵瑜,她便厚着颜,将联姻的意思表达了,她是皇帝亲妹,身份尊贵,贤妃若是和她联手,自是上策。然而,贤妃讽刺着拒绝。至此,她算是和贤妃交恶。
魏太主往内殿走着,回身看着立在中殿的赵瑜,孤长的身影,孤高和寡。赵翎想,如果她年轻的时候不是那样盛气凌人,如果当时能跟贤妃心平气和地谈谈,抛开她和贤妃之前的恩怨,那么,两个孩子会不会有好的结局呢?
云书是半个匈奴公主又怎么样?泱泱大国还要靠这个巴结匈奴吗?会不会让赵瑜娶了云书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赵翎一步一步走着,回想着那些往事,不由感慨。若是弯弯嫁给了赵瑜,如今也不会这样心疾沉疴。
魏太主赵翎快步走着,转过一个十二扇的屏风,侍女半夏候在一边,挑起内殿的帘帐,行礼道:“太主万福。”
一进内殿,便感觉热气扑面,地上的大鼎里焚着香,另有浓药的味道让人心中无端的不安起来,心生惶恐。
杜弯弯闭着眼睛靠在床上,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海藻般的长发一层一层披散在枕头上,她像是一个疲倦的孩子,再也不愿意睁开眼睛,面色是苍白的,眼下有青黛色的阴影,躺在床上单薄得看不见身体。
“弯弯……”赵翎坐在床边,伸手抚着睡梦中女儿的额头,喃喃地唤着,几欲落泪。
母女之间必然有着联系,魏太主一到,弯弯便醒了过来。整张脸都瘦得陷了下去,只余一双眼睛似乌黑点漆,愈发深沉,声音暗哑难听:“母亲,你来接我回家了么?”
魏太主心里一酸,摸着弯弯额前的碎发:“弯弯跟母亲说,为什么会病成这个样子?”赵翎的话温柔细腻,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额头。
“母亲,我好累……”病床上的小女孩无限疲惫,“母亲,我想睡去,这样就好了。”
赵翎掖了掖被子,低低地说:“母亲知道,你心里定是失望透了。弯弯……这就是我们生活的地方,她是你的外祖母,也是这个国家的掌权人。你从小就明白的对不对?母亲不能违逆太皇太后。”
杜弯弯风寒在身,整个嗓带都受损,说了几句话便不再说话,只是无限依恋地望着赵翎。
赵翎道:“等你病好些,母亲便央了太皇太后给你成了笄礼,你安心等着出嫁就是。小顾太医,那是多好的人。”
杜弯弯看着母亲不说话。
赵翎看着她的神色,心中明了,又道:“母亲知道,你心中又不满这赐婚,但是事出突然,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杜弯弯看着瑶光殿的陈设:“我一闭上眼睛,就好像看见上阳就在殿里的样子,她这个人比我还小性子,她还那么小就去了匈奴……上一回她还跟我说,李逸跟她说了要一同去汜水节,还问我要不要同去。咳咳……母亲……你说,上阳她怎么可以这么傻?”
她一下子说那么多话,急促的咳嗽起来,眼中里咳出眼泪来。“母亲,你必定是知道的,对外,太皇太后说是因为各方的压力和江南文人的联名上书才退让,实际上……是因为御史大夫李尚手里有着皇帝舅舅的遗诏,太子才能那么顺利的继位。李尚……那个出了名的京城纨绔居然会是被称为‘天眼’的御史大夫,朝中任何风吹草动都躲不开他的眼睛。”
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几近神秘的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会是李家最不成器的纨绔李尚,太尉李老将军最小的儿子。
“皇帝舅舅那样信任李家,他是希望上阳可以嫁给李逸的,可是那么傻丫头,到最后也没有发现这一点,真的太傻了……”
赵翎垂眼看着她,生为公主,她能明白上阳的无可奈何:“没明白对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母亲知道你觉得瑗儿你替你和亲了。切不要这样想,都是命,争不得。”
“母亲,你以前不信命的。”杜弯弯一字一句地说着。
“母亲现在开始信了。”赵翎温柔一笑。
这是杜弯弯最后一次看到母亲。
景泰元年,春。
十四岁的昭阳郡主在上郡清城山行笄礼,然而,在女儿成人礼的重大仪式上,魏太主夫妇却迟迟没有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有些沉重啊……
嘤嘤嘤……这文应该很快出结局了。
☆、43
第四十三章死讯
清城山是赵国旧都所在;也是祖庙之地。按着《赵律》宗族女子行笄礼必须得在祖庙完成礼仪。
杜弯弯一大早就被半夏搀了起来,肴娘、李嬷嬷一行人全都来了给她梳妆打扮。只是不见了迎春,弯弯这才得知,大丫头已经嫁了一户人家。弯弯不由为她高兴;素来苍白的脸上也些真实的颜色。
半夏服侍着,给梳了双鬟髻,弯弯身穿采衣,缁布为衣,镶有朱红色的锦边,脚着采履,听肴娘说;这衣服叫做童子服,是行礼前穿的。弯弯并不懂很多;肴娘和李嬷嬷却很是熟练。几个侍女里,也只有忍冬尚未行笄,是以身边的人对行笄都非常了解,弯弯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个嬷嬷,三个侍女陪着站在祖庙的东厢里,听到丝竹之声,是司礼监和祖庙的乐师在吹奏,丝竹管弦,奏起太平盛世。
前来观礼的宾客越来越多。就连当今少年天子赵瑜也到了。
半夏在杜弯弯耳边轻声说:“这回殿下的面子可大了,笄礼上居然连皇上都到了。”
杜弯弯端坐在蒲团上,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赵夫人也来了,她是宗长太常赵靖的夫人,也是这次行笄礼的有司。而太皇太后则是正宾,是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人。此时也已经到了祖庙,按理,应该由笄者主人也就是魏太主夫妇迎正宾至祖庙前,这个时候,就只能由着皇帝代行魏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