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阎王      更新:2021-02-17 19:34      字数:4779
  赵玦道:“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忽然被这话提醒,想起件件旧事。弯弯面上笑容顿敛,冷冷地睥睨着赵玦,过了半晌方冷笑一声,将手中鱼竿往地上一掷,回身便走。
  “你这是为什么生气?”他站在她身后问。
  赵玦知道她在生气。
  杜弯弯停在画前,看到绢画上的居然是自己,山水风光那么美,她以为他画的是风景,没想到他画的居然是她自己。画中少女惬意靠在亭边垂钓,阳光之下,画的那么细致,连她微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她一下子就软下心来,回头看着赵玦:“那你跟我说,那天宴会上你私会的女子是谁?”
  那是挺久之前的夜宴,皇帝设宴款待匈奴使臣。
  “哪天?”赵玦看上去像是想不起来。
  “那就是有很多天。”杜弯弯冷冷地点了点头。
  “弯弯,你这是胡搅蛮缠,我哪里说过很多天了。”
  杜弯弯气鼓鼓地说:“就你亲我的那次!”
  赵玦眼中有偷笑的狡黠:“我亲你很多次,哪次?”
  “你!”
  “好了……我想想,你那次还打了我一巴掌是不是?”赵玦讨饶,不再作弄她,他知道按照弯弯的脾气,终有一天要问的。
  “早知道就应该多打你几下。”
  “你多打几下我也不会死心的。”
  “油腔滑调……不知道哪里学的。”弯弯微嗔,撇了撇嘴。
  “跟你学的啊。”赵玦接得自然,论起溜须拍马,杜弯弯绝对是个中好手。太后、皇帝、姑母姑父哪个不是被她哄得团团转。
  杜弯弯不管他话里的意思,抱手冷眼道:“既然想起来了,那个女的是谁啊?”
  赵玦说的无比自然:“就是一个普通宫|女,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我那晚喝多了,就没拒绝她的投怀送抱。”
  四下里静极了,遥遥却听见远处隐约的鸢声响起,亭外冬风吹至,桌案上画的绢画被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
  杜弯弯的手就一分一分冷下去,指尖紧紧地扣到手掌里。
  “你说谎。”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空灵得好像不属于这个世间,她平静地陈述着,冷风吹过,她额前的碎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她倔强的转过脸,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好像下一瞬间就会落泪。
  她一直所要追求的,那种纯粹的爱情,是不是真的不纯在?
  视线所及,是赵玦为她画的那副画。
  那工笔画那么细致,纤毫毕现。赵玦……杜弯弯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个男人要是做出一份深爱的样子,没有哪个一个女人能够拒绝。
  “你就非要曲解我的话?”逆光之下,赵玦的神情不那么明了,语气是说不出的落寞,一双幽深的眼睛看着她。
  “你骗我。那个女的……”
  “弯弯,不要再提了。”他一下子变得有些沉痛。
  陈嫣然,那是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那个女子在寒冰的河中洗衣,一个回眸,那个样子像极了他的母亲,故去的元皇后顾氏。那冬日冷雾弥漫,贵胄的皇子轻衫走过……其实长得并不是最像,只是那眉眼,那神情像极了顾后。
  赵玦看得出神,恰巧那女子回过头来,被那样直视的目光羞红了脸。
  他正站在她回路的地方,挡住了她。那女子腰间揽着木盆,嗫喏道:“公子……劳驾……”一脸踌躇,她一出口,声音也像极了顾后。
  他请人教她唱歌,教她习舞,模仿顾后的一言一行。从一个贫寒女子变作玲珑贵女,也从陈嫣然变成了陈美人。
  顾家原本是寒门小户,顾后也是出身贫寒。兄长是街舍里的医者,小弟平生最爱打抱不平,结识了当时还是诸侯王的当今圣上和裕亲王……接下来的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后来,兄长成了太医院正,兄弟成了大将军,而顾氏也成为一国之后……
  陈嫣然的一曲《采莲》夺得圣宠,皇帝近乎溺宠地对她好,似乎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只有那些见过顾后的宫中老人,隐约明白这圣宠背后的原因。
  只是这个女子,当初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态同意睿王赵玦的建议?赵玦不想去懂、不想去体会……他只有一颗心,只能辜负嫣然了。
  满目的湖光山色,恰似那日初见嫣然,清水似的贫寒女子羞怯地看着他,欲语还休……
  弯弯能不能理解他呢?他总是有很多事情不得不去做,就像是明明知道嫣然对他用情很深,他却装成不知,或则是无动于衷,还要送她去宫中,利用嫣然的那份情。欲成大事,就不能心存愧疚。
  所以当杜弯弯问起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想说。
  杜弯弯那双漂亮的眼睛清亮地看着他,继而冷笑恰来,挥袖就走。
  恰巧齐福来报:“殿下……魏其候也在骊山。”
  “他?”赵玦顿了顿,眼睛危险地微眯,狐疑着踱步走来走去,道:“不是被废了宗籍,闭门不见客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还有汤泉宫深(二)的上部,晚上固定时间会补全一章。
  最近牙疼……第三天了,估计是蛀牙,呜呜要去医院……嘤嘤……但是更新还是会保持的~
  ☆、34汤泉宫深(二)
  齐公公垂手站在一边;不敢乱说话。
  赵玦背着手站着,看了看亭外的风景。骊山的秀美风光,难道把魏婴那只老狐狸也给吸引来了?
  赵玦转身冷冷一笑,隐约想到了魏婴的来意。对着齐福说;“你去准备一下,我们今夜就走,没有理由在骊山过多的停留。”
  齐福拱了拱手,道了声“喏”。
  赵玦想了想又道:“跟郡主去说,魏婴来了。想必她会欢喜的。”说完,眼中有些复杂的情绪,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齐福知道睿王心情不好;更不敢胡乱说话,也就退了下去。没过多久;小安子又来禀告其他事情,手中执着一卷锦布,会有繁复的墨色花纹。那是宫中传出的消息。
  赵玦接过,看了看内容,抬眼对小安子说:“非常时刻,让她小心。”
  小安子机灵,眼睛灵活的转了转,拱手道:“喏。奴才省的。”
  说话间,睿王赵玦已经将密信看完,眉头皱起,道:“你随你师父去收拾,今夜里就走。”
  小安子躬身退下。
  湖心亭中,只余赵玦一人,绢画被吹得哗哗作响。哪怕他花再多的心思,画的再仔细,弯弯都是那样不屑一顾,连一眼都不会多看。何苦?
  他随手扯下那绢画,欲扔入湖中。姣好的少女面容,对着他盈盈一笑,像是致命的毒药,欲罢不能,明知道是苦果,明知道那份美丽之后暗藏杀机,明知道这一切……眼看着那绢画落在空中,赵玦长臂一伸,把画捞了回来。何必自欺欺人?人都放不下,又何必去扔一副画……
  他有些索然地笑着,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又难受地咳嗽起来……沉沉的竹帘悬在亭子边,挡住了些许冷风。即便是这样,还是觉得冷。真贪恋那温度,真想不放手。
  这一回离开京城,他终于可以逃脱一些看不见的掌控,起码这病不用再装下去了。
  年轻苍白的睿王赵玦,在骊山之滨,露出了苍白的笑意,狐疑幽深的眼睛里,有零星的光芒闪过。
  “弯弯……”他望着脚下的湖水,无声的动了动嘴唇,将手中的画收好。
  ***************
  汤泉宫中,昭阳郡主收拾的东西,其实她没有什么可收拾的,来的时候是从河里游出来,那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来。
  杜弯弯只是生气,她气得不是赵玦有其他女人,他们那样的身份摆在那里,多的是贴上来的女子,赵玦又是出了名的纨绔,这都没什么可气的。她只是生气,他居然不愿意多说!
  她就是气这个。
  很多时候,女孩子生气,已经不是因为事情的本身,而是吵架当时男子的态度问题。于是新的矛盾又产生了,又一轮吵架开始酝酿。
  好在,她是杜弯弯,气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从小到大没少跟赵玦吵架,要是这样她就气个半死,那她就不是杜弯弯了!
  昭阳小郡主没有什么特别过人的地方,就是有个骄纵的性子,骨子里冷漠又尖刻,很少能有让她气得大动肝火。
  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冷光闪动。杜弯弯坐在床边,小小的一张脸低下,后颈露出优美的弧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雪,雪不大,飘摇了些许时间也就停下了。但屋琉璃瓦上皆是一层银白,连同地下的地砖也被拢成霜白,有些化开了去,便成了花白斑斓,檐下的铁马风铃铮铮作响。
  暖阁里却暖洋洋的,甫一进来,弯弯脸上就通红起来。房间里有赵玦身上的药味,除了药味还有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大约是为了装出附庸风雅的样子,身上带了熏香,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不讨厌,很清新。
  齐福走了进来,打了个千儿,道:“郡主。”
  杜弯弯冷哼了一声,便听那边齐公公已经说了下去:“魏其候在溪边呢,等着见郡主。”
  “舅舅怎么来了?”弯弯从床榻上跳下来,她是知道的,上次舅舅惹太后生气了,被革职在家。
  “快带我去!”杜弯弯催促道。
  一路上,齐福年纪大走的不快,弯弯就一直催促。
  齐公公苦着脸,苦哈哈地道:“郡主慢些,老奴实在是走不动了……”
  溪边,白茫茫的一片。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杜弯弯一身浅翠色夹袄,外系着同样淡色的狐裘大氅,狐裘的风领趁着她一张小巧的脸,下巴尖起来,一双眼睛漂亮极了,看着溪边垂钓的蓑翁,她眼底一派欢喜,一路小跑起来。
  “舅舅……”弯弯笑着扑到魏婴身上。
  斗笠之下,面容清俊,正是魏其候魏婴,面如冠玉。他一贯锦衣华服,此刻虽布衣在身,外披着蓑衣,竟是说不出的风华,似乎那粗布衣衫并不能损他气质分毫,反而让他显得更加隐逸若仙。
  “哟……是小猴子来了!”魏婴伸手抱抱她,大笑起来。
  魏其候身后走出一个青衫小仆,端着一个小竹凳放下,弯弯也不客气,就着小板凳,在魏婴身边坐下。
  齐福追着赶到,向着其候行礼之后,也就退了下去。
  涡流旋转,溪石嶙峋。间或有骊山飘落的花瓣落入水中,浮沉而过,终不可见。
  弯弯在湖心亭都钓不到几尾鱼,更何况是这样清浅的溪水边。可见所谓钓鱼不过是虚名和装腔。弯弯心中颇觉好笑,面上一片甜笑。
  魏婴道:“听你父亲说,小猴子生病了,在汤泉养病,现在好些了没?瞧着气色倒是不错。”
  “好多了。”弯弯甜甜一笑,“舅舅见到父亲了么?他为何还不来接我回家?”说到后来,想到和赵玦的争执,心中愈发想念父亲母亲,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回到父母身边,细细地数落赵玦的不是。脸上是一片小女儿的神色,带着小小的迷茫,皱着眉头。
  “你父亲啊……恐怕忙不开身吧,还是不要回家的好,长公主那边也忙的很呢。”魏婴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是注视着溪面。
  他的语气是哄小孩子般的。弯弯当然听出来了。她知道父母会很忙,她卷入了和亲的事件,既然父亲对外说了她在骊山养病,那她就只能留在骊山。可是和亲事件的重重善后,都需要父母去解决。这一桩桩的“善后”,如何安置隆庆公主是一桩“善后”,匈奴那边又是怎么交代,又是一桩“善后”……
  弯弯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卷进这件事情里去。若论地位尊贵,宫里面还有两位公主,也不至于轮到她身上。
  她一向冷漠,静静一想,思绪就变得清晰。一双湛蓝色的眼眸浮起在眼前,那个人……好像对他而言,笑也是一件惨痛的事情,好像结痂的伤口生生撕开……这个人,到底背负了多少往事,才会这样压抑。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背景,连母亲也忌惮他?甚至是害怕。
  弯弯曾经答应过长公主,再也不会见雁回。
  事到如今,她只能肯定,和亲事件跟雁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从胡姬酒肆的相遇就开始计划着。
  弯弯重重叹了一口气,看着身边安详的好像渔夫一样的魏婴,心想,这些皇家的男人论起装腔作势来倒是难分伯仲,赵玦喜欢在湖心亭画画,魏婴却喜欢在溪边垂钓,心里面的计谋到底是什么样子,无人能知。
  “不说父亲了,倒是舅舅,怎么就来了骊山呢?”杜弯弯笑起来,注视着魏婴。
  魏婴伸了伸懒腰,舒展着双臂,道:“无官一身轻,随处闲晃。”
  “无官?不是……”弯弯住了嘴,失礼地掩面。
  魏婴侧过脸看着她,问:“怎么?往下说。”
  弯弯深色的眼珠子狡黠地转了转,弯起眼睛,笑道:“不仅是无官,连宗籍都没了吧……舅